又是两个时辰,叶长明早已下山,南烛却迟迟未醒,李澄青便向叶青云批了间幽静的养病房间,让白渊将其带去,而自己则是离开阁中为医治料理些事务。
走后,阁中只剩白渊与昏迷的南烛二人。白渊看着南烛,想将她抱起,但手伸到半空却是一滞,缩了回来,又犹豫了半炷香工夫,才好像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再次探手。而就在手探到南烛头边时,后者一阵“咳咳咳”的声音响起,白渊慌忙收手,将她扶起靠在床头,接着倒了一碗热水送上。
至于南烛,此刻面容苍白,虚弱不已,不住地咳嗽,手捂在嘴上。见水到,正欲去接,可看清那张戴着面具的脸后立即换了个手势轻轻推开。
白渊飘忽不定地看着冷若冰霜的南烛,后者气若游丝,盯着他好一会儿,才用一种苦涩的声音说道:“你骗我。”
白渊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先前乘风客栈上,南烛已从戚、阎二人口中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了二人从前的关系。他很忐忑,他怕南烛问自己为什么骗她,问关于她与他的过去的事情,问为什么他认得她,她却不认得他。
所幸,南烛什么也没问。
她只是慢慢伸手,将白渊脸上的面具解下,轻柔地抚着那张足以黯淡金玉风光的面庞,喃喃自语着:“果然是你,果然是你……”然后静静闭上双眼,长叹一声,一行清泪便从右眼中淌下。
白渊手足无措之间说道:“我将你抱去养伤的屋子里可好?”
南烛睁开了眼,挤出一丝苍白的笑意,微微颔首:“走吧。”
白渊将面具重新戴上,默默抱起南烛。
她的身子很凉——白渊知道,她天生就是极阴的体质。
她很轻,如同世间一个平凡的女子。
她习惯于被人尊称为教主,尽管有时并不清楚自己的位置是怎么来的,她只知道,下面的人敬她、也怕她,怕她怒,因而在记忆中从未有人愿意,或者说敢于与她有肢体上的接触。她很冷,这种冷让她时刻保持着清醒,又让她在平日里变得迟缓、麻木。
仿佛是一叶孤舟,漂泊于江上。这江并不十分湍急,但无处不被浓浓的白雾笼罩,看不清前路。又好像用匕首深深地划破手臂,看着血一点一点滴下,感受着慢慢丧失的体温——那温度,竟才是感知世界唯一的途径。
她原本没有这途径。
但白渊,又重新让她拥有了这途径。
那是人的体温,比光热烈,比火柔和。
其实白渊也怕她,可不同的是,他更怕她哀——所以他不愿相认: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总给南烛带来哀的人。
“慢点下来。”白渊在南烛耳边轻声说着,一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受伤的腰,用极慢的动作将她放在床上。
仔细想来,南烛又和千万个平凡的女子有什么区别呢?她们都是需要人疼,需要人爱的,而不是被奉若仙人,被迫重复着高处不胜寒的境遇。
或许,不仅仅是女人,男人也一样,世间上的所有人都一样,他们都需要爱。孔子说仁爱,墨子讲兼爱,西方有博爱,禅宗有慈悲,虽各自有所区别,但爱永远消解宿命的唯一正解。
“我……”
“无妨。”
白渊把她放好,余光扫了扫伤口,刚动嘴要说话便被南烛打断。她的眼睛原本就很美,淡然、从容、镇定、自信,没有寻常美人的风情万种,却是澄澈空灵;此时更美了,因为这一双美目中有一个俊美的人——白渊。他已褪下面具。
在得到南烛的准许后,白渊屏息掀开她白衫的一角,又取下腰间的布袋,露出深红色的伤口,敷上膏药。膏药与血肉接触的一瞬间,剧痛立即浮现,而南烛却好像全无察觉一般,面色平静。江湖中人都以为是那阴冷的真气大大减缓了她的痛感,但只有白渊知道,她只是忍着罢了。
白渊为南烛熬好汤药灌下,直到后者渐渐睡着,才轻手轻脚地离开。接着施展轻功,翩然下山。下山后又行了半个时辰,方至县城。
此时正值夏日,天地如大窑,艳阳如炭般烹煮。过往贩夫走卒的叫卖声都因此低了不少。白渊四处望了望,来到一个小茶摊旁。守着茶摊的是个小姑娘,白渊坐下讨了杯茶吃,同时问道:“姑娘可知何处有衣服卖?”
“东街集市上都是。”
白渊先生点了点头,随即一愣,问道:“你是此处的茶博士?”
“先生误会了,爷爷太热,去买两碗绿豆汤来,让我暂守茶摊。”
“原来如此。”白渊听着,眼中精光闪烁,然后从怀中摸出一枚白虎玉佩,送给这姑娘,“我观姑娘与这玉佩有缘,便送与你了,千万贴身放置,不要轻易露出啊。”
那姑娘触不及防,问道:“为何不能轻易露出?”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世间险恶,我这玉佩可是祖传的,若是让歹人看见难免生出邪念,图谋不轨。”
“唔,我懂了。”
“嗯,那我们后会有期。”白渊嘴角扬起一丝玩味的笑容,同时抱拳离开。旋即直奔东街集市,不过连看几家布装都不中意,问道:“怎么没有裘衣?”
店家道:“客官,你可看好了,现在是夏季,上哪卖裘衣?”
白渊听后顿时醒悟,接着问道:“那何处有裘衣卖?”
“过了季节的衣服,我们都统一出手给商帮了,现今实在没有存货。”
见事已至此,白渊只得作罢。于是转身离开。
走在东街,行了一盏茶工夫,至青城酒楼门口时忽然被一个伙计叫住。只见那伙计快步跨出门来,迎道:“大侠止步,楼中有位公子请你一叙。”
白渊正疑惑间,莫名其妙被领上了楼。酒楼内三教九流汇集,一阵喧闹之景。穿行数十步,行至一雅间内,伙计开门道:“请。”
白渊漫步走入,只见房间内惟有一个身着道袍、负剑的俊逸少年,正微闭双眼,感知到白渊,猛然一睁,又凝神一看,口中连连称奇,旋即道:“不知大侠是何许人也?”
“这话应当是我问你吧?”白渊微微一笑,“萧绍珏。”
萧绍珏听后一愣,赶忙笑道:“不知大侠如何看出?”
“其一,你一呼一吸间的吐纳之法,隐隐出自武当派;其次,你眼中的那股精气只有学过奇门术法的人才有,而武当派惟有太乙一脉传习术法,又是一脉单传;第三,你背上的乾清剑,列名剑谱第六,为太乙掌教庄玄越所持,正好他只收了一个弟子,便是从前辞官的状元郎——萧绍珏。”
“惭愧惭愧,萧某自诩眼力非凡,算学除师尊外再无敌手,却不想算不出大侠是何许人也,倒被大侠识破了身份。”萧绍珏作揖惭愧道。
“无妨,只是休要小瞧天下高手。”白渊说道,“这世间是有人的算学能与你师父相提并论的。”
“何人?”
“有缘自会分晓。”
萧绍珏听后若有所悟,白渊见状问道:“如此这般,你到底所为何事?”
萧绍珏回过神来:“却也无甚大事,师尊命我外出游历,下山前再三嘱咐我,让我带上一件东西,在青城山下的县城中静候,待我感知天命所属,便将人请来,把那样东西给他。届时自有一番机缘。”
白渊点头思索,接着继续问道:“请问是何物品?”
萧绍珏一笑,从一旁的锦盒中取出一物:“大侠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