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谷川大将照平常一样吃完了他的午间茶点。
勤务兵将茶点用的一次性杯盘和空罐头盒装进一只白色的塑胶口袋,熟练地对好口,一捋,完成了小小垃圾袋的封闭。即使是在此时,勤务兵仍按照军中规定,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他的任务。
年轻的勤务兵在转身离去之前,习惯性地偷偷扫一眼他的长官,目光竟意外地与大将的目光相遇。
小兵赶紧低垂目光,退后一步,转身离开。
小兵的探询目光属于他的职责范围。
长官用餐用茶是否舒适,对其身体,以及神经、大脑,以至长官指挥作战的能力,都将产生某种程度的影响。
哪怕只是极为细微的影响,也应该将它导向有利的一面。
勤务工作训练的理论课中还有这样一句:观看长官脸色,做出对自己工作效果的判断,是勤务人员的职责之一。
使长谷川心中一动的是,小勤务兵那仍是童稚气十足的眼神里,多了一点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呢?”长谷川不由得略为沉思。
好像是一种忧虑。
简单的忧虑是正常的。担心长官的身体,在此刻更应是勤务人员的首要考虑、关注重点所在。
但小勤务兵的眼神中有着另一种忧虑。
青年时代,长谷川曾经对医学,尤其是神经心理医学发生过浓厚的兴趣。后来他将这兴趣中自己的成果一部分用在了自己身上,有意地进行了自我心理训练,效果很好。使他在长年的戎马生涯中得益非常。
后来,结合新颖的生物科技发展技术,他大胆地提出了一套可在军中实行的战斗人员心理素质训练方法。
经过军部批准,长谷川在他当时任司令官的坦克师团内首推试行,取得了惊人的成果。
那次在全日本自卫队战斗力考核测试中,至少有5个师团在进入第三阶段时仍然呈现齐头并进状态。
到了第四阶段,长谷川师团脱颖而出。
在考核内容以“顽强、坚韧”为制定原则的第五阶段,长谷川师团遥遥领先,顺利摘下考核桂冠。
当时负责考核的主要高级军官层的一致见解是:“如果再有主要考核战斗人员在最困难的死地中,直至死亡一刻的最后的意志力的第六阶段,长谷川师团的战斗力有关参数将超过其余四个师团加在一起的总和。”
长谷川中将由此声名大振。在三年中,他两次率军出国执行国际性军事任务,两次均投入战斗,遇险获胜。
他几乎都成了现代日本青年心目中的英雄偶像。
再后来,就是出任日本陆军训练总监,确立了他在军中一流指挥官行列中的地位。
再一年后,他升任大将。
小勤务兵跟随他已整整八个月。这八个月里,这小兵默默地工作,举动如一。在他跟随长谷川大将的头三个月后,就使长谷川大将作出了判断和决定。他决定在羽根良才跟随自己满一年时,推荐保送他到位于北海道的日本第二士官学校。
那学校从事着最基本的士官训练,负责培养最基层的军队指挥官。
全日本有十一所这样的士官学校。历届毕业生遍布日本军队各部各层。
长谷川士行大将毕业于第二士官学校。在日军陆军少将以上军衔的现役军官中,三分之一的人执有北海道第二士官学校毕业证书。
将军们后来的证书再高贵、显赫,浸浴过北海道寒冷、咸润海风的第二士官学校毕业证书,也永远是他们引为骄傲的最有分量的经历证明之一。
短暂的思考后,长谷川想明白了。
勤务兵羽根良才的眼神后面,正是那种被人们通常称作“恐惧”的心底感觉。
恐惧与恐惧不同。年轻的羽根良才不会是一个在战斗中畏惧死亡的人。他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大将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小勤务兵的恐惧,应当是来自一种对于前方必然通向死亡之路的绝望。
绝望和绝望又有不同。
明确的绝望可以激发起惊人的斗志。
而深度的不可救药的绝望则是由于明知自己正在飞快地步向死亡,但这死亡很可能又毫无意义。即是说自己为之死亡的前景仍然是一片不可能见到光明的黑暗。
“----看来这聪颖异常的年轻人的绝望感是可以理解的。我自己不也是异乎寻常地看了他一眼吗?”长谷川大将在心底对自己说。
长谷川大将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并且立刻就在心底作出了决定。
长谷川想,可以有绝望的一个人一群人一大批人,但不能让每一个人都绝望吧。
他用纤细的手指抚过印刷得十分精美的道林纸,抚过那两行他完全明白其意思的中国文字。
最后通牒。
长谷川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现在言最后,尚为时过早。
他仰卧到躺椅上,闭目小憩。
一小时后,长谷川大将向参谋长口授对中国人下达的最后通谍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