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子里的牛乳倒出来有些烫,祝筠坐在厨房里的小板凳上吸溜着。大宝挥着两把菜刀剁起肉丸子,菜板砰砰的振起来,像韵味十足的腰鼓。
“刚才街东头老李过来送牌匾的时候,你正睡着,账就先赊着了。一共三两银子。等从库房取了银子,我买菜时捎过去。”大宝一边忙活一边说道。
“好。”祝筠吹了吹牛乳。
“还有早上将军吩咐订疗伤药,今天下午过来送,大约得十两银子。”
“那我现在就去库房取银子吧,刚好要替将军准备贺礼,也得用着不少银子。”祝筠不再磨蹭,晃了晃碗里的牛乳,一口饮尽。
高照的书案上有一盆雏菊,是中秋时祝筠端过来的,正值花期,此刻开的很茂盛。高照觉着自己着实需要咏菊陶冶一下情操。从茶盏里倒出水轻轻弹在花瓣上,水珠沿着金黄的花瓣缓缓滑落,有种朝露待日晞的感觉。
“高大哥!”书房门突然被撞开,明晚抱着卷轴十万火急地冲进来。惊得高照手里的茶盏没抓稳,茶水泼湿了一桌子书。
“景和啊,稳重些,不要总是一惊一乍。”高照擦着桌子徐徐道。
“你让我查的卫将军隐瞒粮草霉变之事,有眉目了!”明王气喘吁吁道。
祝筠上次进库房是中秋前,库房的锁有些陈旧,幸赖以前老管家每天开一回,锁芯依然很顺滑。库房门打开,阳光洒进去,光线里升腾起尘埃。祝筠挥了挥衣袖,扫去飘在眼前的灰尘。
四个沉甸甸的大箱子安稳地躺在正中间的地上,每一只箱子上都上了锁。祝筠走到最右边的箱子前,这是唯一没被银子装满的一只箱子。三天前祝筠刚把从铺子收上来的钱入账,这会又要把那些钱挪出来用,将军府的开销果然很大。
钥匙轻轻转动半周,锁芯啪嗒开了。祝筠抬起厚实的箱盖,低头一看,眉头顿时皱到了一起。
箱子是空的!
祝筠吸了一口凉气,心惊肉跳地打开第二个箱子。
空的!
祝筠整个人慌了,心里不好的预感伴着冷汗噌噌向外冒,打开第三个箱子的时候,手都变得颤抖。
依然是空的。
祝筠打开第四个箱子的时候,是半跪在地上的,脑袋早已是空白一片,手上动作皆是无意识的。
全都空了。
“啊——招贼了!”祝筠失声喊了出来。
明王查到线索便驾马飞奔而来,一路上大喝“闪开”,灌进不少风,口干舌燥地夺过高照的茶壶,对着壶嘴就喝起来。喝得急,被呛着咳了几嗓子。
“慢着点,”高照把明王按在椅子上,“到底查到什么了?”
明王缓了缓,道:“今日刚查到,徽州军营负责看守分派粮草的粮官是……”
话音未落,书房的一爿门乍然被撞开,“砰”的弹在墙上,完全不亚于明王撞出来的那一声,把明王到嘴边的话也生生吓回腹中。
“将军!大事不好了!”祝筠跌跌撞撞地冲进书房。
书房里的两双眼睛齐齐望向了门口。
“库、库……”祝筠及时停住脚步。他没有想到明王会突然出现在书房,明明离开将军书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祝筠迟疑地退出房门。毕竟明王曾很严厉地教育过,将军商讨要事的时候,闲杂人要回避。
祝筠正犹豫要不要伸手把书房的门带上,就听高照开了口。
“来都来了。说吧,什么大事?”
“哦,”祝筠隔着门槛,勉强镇定回复,“我们库房失窃,银子一两也不剩。”
“一两也没剩?”高照也很吃惊。
祝筠心痛地点点头。
“这个老甲,”高照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我让他从库房里拿钱接济灾民,他竟然一两也不给我留!”
“咦,”祝筠惊奇地看着高照,“不是失窃?”
“景和的亲兵守着,还没有哪个盗贼不要命了敢闯进来。”带着怒气的高照嗓音比较粗。
“原来是误会。”祝筠松了口气,猛地想起老管家曾痛心疾首地控诉将军败家,如今看来,将军用钱确实任性。
“可是太傅的贺礼怎么办,没钱了。”祝筠自言自语。
“你找找府上有什么现成的、拿得出手的物件,擦一擦当做贺礼吧。”高照耳朵很尖。
“哦哦,好,”祝筠应道,“那将军您忙,有事喊我。”
祝筠退出西院,摸了摸口袋,孙平给的钱还有些,撑到月底应该没问题。
“高大哥,你需要钱的话我有,”明王的思绪也随祝筠的惊扰落在高照身上 ,“太傅的贺礼我也可以帮你多置办一份。”
“不用,贺礼这东西贺的是心意。你接着说,负责看守分派粮草粮官是谁?”高照的神思总是收放自如。
明王这才回到正题,神神秘秘道:“粮官是卫柘将军的独子。”
高照豁然开朗,“粮官虽是个闲差,但粮草看守不利是重罪。这就解释得通,为何卫将军发现粮草霉变后第一反应不是上报朝廷,而是要遮掩。但老卫何时娶的媳妇,没听说啊。”
“他儿子叫胡猛。”明王道。
“胡猛?不随父姓,私生子?”高照从来没想过卫柘是这种风 流人物。
“嗯,”明王点点头,“卫将军在塞北带兵时,曾与胡人女子有过一段韵事。后来胡人女子病故,胡猛带着信物投奔卫将军,卫将军便认下这个儿子,并在军中给他谋了一份闲差。”
高照觉着明王也是位奇人,“这种秘辛你是怎么查出来的?”
“粮草问题自然从粮官查起。我翻阅胡猛的卷宗,发现这份卷宗平平无奇。”明王把卷轴展开推给高照,“你看,一个没有任何出众之处人,偏偏做了十万大军的粮官,古怪吧,所以我就拿着胡猛的事去问赵副将。”
“赵副将醒了?”高照发现最近的事情一个比一个的离奇。
“两副清火的药灌下去,今晨就醒了。”明王乐见高照惊讶的模样,故而说得稀松平常。
高照觉得众医官的智商受到了侮辱,“他前两天不是快不行了吗?”
“多亏周校尉出计。他若再多喝两日黄芪,就真的一命呜呼了。”明王指着卷轴,“赵副将与卫将军是忘年之交,我去问得时候,他一直闭口不言。是我晓以大义,他才肯说出当年之事。但他以性命做保,说粮草霉烂另有原因,而且胡猛与军情泄密之事无关。”
“的确另有原因——户部购置的军粮本就有问题——胡猛这倒霉蛋碰巧赶上了。若卫将军没存私心,规规矩矩地将粮草一事上报,阿渊和几万大军也不会涉险,真是一环扣一环。”高照收起卷轴,“胡猛还活着吗?”
“我查过名单,还活着,现在正和徽州残兵一起,安置在京畿大营。”
“胡猛人在京畿大营,不可能是他派人给赵副将下药。如果不是他,那又是谁要致赵副将于死地?”高照闭目凝神思考。
“会不会是隋行,胡猛口供能够坐实隋行的罪责,所以他要切断赵副将这条线索。”明王思索道。
高照睁开眼睛,“那他可以直接杀胡猛。战场上瞬息万变,他雇死士做掉胡猛轻而易举,还不会让人生疑。”
“那就是卫将军为了保护胡猛留的后手。卫将军以为是胡猛看管不利才导致粮食霉烂,而赵副将又是整件事的知情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明王开拓思维。
“照你的说法,卫将军得是神仙,才能在五六年前算准有胡猛一事,然后在大理寺安插人手。”
“如果不是为着粮草之事,又是为何事要毒杀赵副将?噢,”明王恍然大悟,“难道是赵副将知道泄露军情之人,才会招徕杀身之祸!”
高照十分忍不住地打断明王,“赵副将若知道,他在徽州时,睁眼的第一句就该喊出那人的名字!”
“但赵副将总是知道些什么。”明王道。
“的确,至少他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那我现在再去问赵副将。”明王拍案而起。
“不着急。赵副将刚醒,留点时间让他恢复精神。我们现在去京畿大营。”
“审胡猛?”
“有些问题,只有他能回答。”高照站起来往外走。
“等等,高大哥。你刚缴了官印,无职无爵,进不了大营。”明王追上。
高照掏出两片假胡子贴上,“所以让你带着我嘛,现在我是你的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