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曙快步走进,楚亭君将两首诗递给他看。
赵曙各默念一遍,评判说:“这两首诗,都不像将军您的诗风,就这首《江夏秋晨》,和您的山水诗颇为接近。‘汉江东流浔水西’,将军您的应景之作?”
“是吧。”楚亭君也不很确定。
因为,这首诗是半梦半醒、半推半就写出来的。
不过,自己应该能写出这样的山水诗。
“这一首《寒溪》,无论如何不是将军您写的,倒像小女子的春伤秋悲。”
“你说对了,这确实不是我的诗。”楚亭君说着,又将《相思长》默写出来。
赵树左看右看:“这首,也不是将军您的诗。您会‘寂寞相思长’?”
听到和范振海一模一样的疑问,楚亭君心下不悦:“好了,看来你成不了诗评家!”
挥挥手示意赵曙退出门外,自己拿起两首诗对比着看。
“有了!”他忽然一拍桌面,把门外的赵曙唬得一激灵,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询问,主子就向他招手:“你再看一遍这两首......”
赵曙说:“这两首互为和诗啊!”
“明白人!”楚亭君拍拍他肩膀,“诗评家,没错!”
“那……”赵曙正想问“将军您自己写诗自己和?”,主子又挥挥手让他退出去。
楚亭君跌坐在椅子上。
很明显,自己刚刚写了一首《寒溪》的原诗。
而《寒溪》,是一年前自己在乌木城客馆梦里所听到。
在梦里,那个叫江采篱的女子吟了《寒溪》,说是为他写的和诗。
他当时一口否认。
但是,现在,眼前,自己不是写出了原诗,恰恰配得上江采篱那首和诗!
这,怎么回事?
犹记得,在梦里江采篱说她救了自己,自己却把别人当恩人。
慢,这江采篱讲的故事,似乎在别人口中也听到过!
谁了?
小豆子!
在自己获救现场,小豆子讲:“有个姑娘,救了中蛇毒的公子,公子却把别人当恩人......”
这个“别人”,好像说的是“堂姐”?
对!江采篱说的也是“二堂姐”!
小豆子和江采篱之间有什么关联?
楚亭君觉得自己走进一团迷雾。
还记得为江采篱报仇之后,她曾经来梦里告别,说从此投胎去了。
难道,小豆子是她投胎转世?
不对,现实的江采篱去年投水自尽,即使马上投胎,也只能是个呱呱哭泣的婴儿,而小豆子十二岁了!
为什么,梦里的江采篱却是十四五岁的模样......
乱!先不管,找到小豆子要紧,其它都是浮云。
军事都尉带人送来早饭,楚亭君无心就餐,抓起两只蒸饼,一边啃一边看渡口。
天色大亮,南下的船只开始上客,楚亭君几乎不眨眼地盯着。
客船开走,没有自己要找的人。
又一艘,依然没有。
派去平车码头的人回来了,禀报说:平车码头空无一人,问附近的村民,也说没有见过如此这般的男孩子。
线索断了,目前只能靠辨认上船的人。
到午后,赵曙和主子已经“送”了五艘南下的客船,见识了形形色色的旅客:孤身外出求学的书生,新婚回门的两口子,走亲访友的一家子,商人带着他的伙计,小姐带着婆子和丫鬟......
就是没有豆师父这样的......
该称小盲流?小老板?还是......
忽然,主子厉声说:“叫船上暗影,盯着二层舱的主仆三人,其他船上的人手可以撤了。”
啊?主子认出了豆师父?
赵曙眯起眼睛往船上看,一个可疑的都没有!
他们在每艘南下的船上都订了房,埋伏了暗影。
“就在这艘船上?主仆三人?”赵曙反应过来。
“对,一个小姐,带一个婆子和丫鬟。”
赵曙立即布置下去。
很快,码头上冲下一个迟到的中年男子,几乎连滚带爬爬上客船。
“砰砰砰!”铁棒子敲三声,客船缓缓开动。
大约开出一里水路,码头上一艘货船悄悄跟了上去。
当天晚上船泊小码头,第二天早上开出时,楚亭君和赵曙已经入住客船上预订的客舱。
据两个暗影说,主仆三人住在拾叁舱,在小码头上落客时,那婆子和丫鬟下了船,再没有上来。现在拾叁舱只剩下那个小姐。
赵曙也是服了豆师父,居然扮成一个小姐!还不知去哪里找来一老一少两个仆人。怪不得自己一直按孤身男孩找,怎么也找不到。
“太狡猾了!”
听到赵曙又像责骂又像赞叹的话语,楚亭君微微一笑。
这就是我欣赏的小豆子,聪明透顶,可爱至极!
因为心安定,他睡了四天以来第一个安稳觉。
拾叁舱里的漓豆也睡得很好。
在江夏码头,还有刚才的小码头,她都有留心上来的客人,没有熟面孔,心就放下大半。
原来昨天,她在平车码头下船之后,到草丛里换了一身村姑衣裙,又走了好一段山路,来到一个村子。
村里有她一个熟人,是强子的表哥,叫水牛哥的,曾经在匡溪渡学做豆瓣酱,已经出师,开始在江夏城卖酱赚钱了。
漓豆拿出强子写的信,信上说豆师父无辜得罪了恶贼,正被恶贼四处追查,只能逃到南方避风头。
水牛哥又是同情又是气愤,当即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和妹妹,水牛妹妹说:“一个孤身女子外出,终归引人眼光,须有丫鬟婆子才好,干脆我和母亲陪豆师父上船!”
水牛哥连声说好,他也同船到小码头,顺便接回母亲和妹妹。
计议已定,大家整理行装。等漓豆也换好衣裙出来时,水牛全家都惊呆了:好俊俏的小姐!
此刻,在拾叁舱,漓豆想起那一幕,还有点小得意。
她睥睨着镜子,镜子里是一个插珠翠、戴耳环的美娇娘。
嘻嘻,有谁会将她和小盲流联系起来?
船又行一日,停泊岳阳码头。
夜色阑珊,漓豆推开窗子。
景物依旧,人已非。
那是来时路,有师父师兄,彭、甘二人,还有吱吱喳喳的两小只......
还有那抹掠过桅杆的白光,那暖暖的微笑。
“这位小哥,见了我为何如此惊奇?”他问。
他哪里知道,自己的心里,除了忌恨,还有波澜......
武艺高强,风华绝代,谁不赞赏呢?
“唉——”
一声长叹从窗口悠悠传出,散向暗黑的夜空,落在对面船顶上一人的耳里。
心,不由揪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