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之中,卢、姬二位大叔为暮离引见一位故人。初见那位老伯,暮离一时间认不出他是谁,只觉得有些眼熟。同样,那位老伯由于她样貌变化之大不仅认不得她,更是以为自己寻错了地。
这也难怪,暮离今日的样貌并不是她本来面目,别说曾与她朝夕相对的两位师叔都看得诧异,又何况是这位十年仅与她有数面之缘的老伯呢?
“俩位侠士,那位姑娘是……”老伯一脸惊讶地看向卢旦和姬斐。眼前这姑娘固然貌美,却不及她儿时的相貌,且差别甚多,一个人变化再大也不止于此吧!
卢、姬两兄弟自当明白老伯的心思,当初他们见到暮离的样貌时也是大吃一惊。“小离,你当真不记得这位老伯?十年前你下山游历时开过四间铺子……”
“于是我就找来俩位账房先生,一位姓齐一位姓钱。”师叔的提示令暮离记起了那段往事,但说了那么久暮离仍有点迟钝:“那么老伯是当年两位中的哪一位?”
这一问令老伯有点尴尬,两位师叔见了赶紧解释:“老伯莫急,我们这位师侄啊记忆力有点问题,时好时坏,见谅,见谅。”
老伯“哦”了声一笑过之,答道:“老夫姓钱。”
“钱伯,近年来过得可好?我家人又过得如何?”隐姓埋名十年极少遇见故人,即使碰上了也不便相识,对故人往事更是关注得少。钱伯对此一问不由叹息,将知道的如实道来。
暮离的双亲极为宝贝二少爷,当年暮离将四间铺子转让与他们的时候,双亲对她的成功没有半点赞扬和肯定,得到的一切只觉得理所应当。那几间铺子生意挺兴荣的挣到不少钱,双亲非但不以为傲,也不拿她成功的鲜活例子教导二少爷,反倒每日拿那些钱买好吃的好喝的娇惯他。
老爷在外头炫富,夫人时常出门打会儿马吊,又或是路边买点上等的胭脂水粉和首饰。长此以往,少爷逐日成长越发不像话,不读书写字倒也罢了,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跟个市井混混一般,成天没事就爱往赌坊串门。齐先生手上的两间铺子就是被他败光的。当时,齐先生一怒之下甩袖离去,另谋高就,从此没了音讯。
之后,钱先生时常对他良言相劝,只可惜他屡教不改、变本加厉,纵然钱先生手里的两间铺子生意再好、挣得再多也经不住他的挥霍。至于他的双亲睁只眼闭只眼,能管则管,治不了便由着他。直至三年前,那厮竟趁钱先生出远门的时候将他暂存于铺中的古玩偷了去,换成白花花的银两再上赌坊逍遥。
钱先生膝下一子,年少时在一家武馆学徒,练得一身好本事,后来开了家镖局,生意颇旺。过往一年里,他没少劝过父亲钱先生在家休养,不必理会那糟糕的人家,然而钱先生为报答暮离当年给予他们生计之恩坚持了下来。
自齐先生走后,钱伯又苦撑了一年之余,但此次二少爷的做法实在过分,令钱先生忍无可忍,终于撒手离开,不再过问那一家人的事,更懒得计较二少爷窃物之事。依二少爷的为人可以猜测,时至今日,那两间铺子恐怕早已被他败个精光。
这位几近六旬的老伯今天会出现于此又要追究到数日之前。那日钱伯闲来无事出门走走,无意间撞上卢、姬两兄弟,在他们身边还有一老一少,对他们总是训斥有加,每三句都要提一次抓药的事。然后俩兄弟露出一副皮薄受委屈的可怜样,实在令旁人看得想笑。
二人的神情与当年暮离提及过的很是相似,便上前打个招呼,果然与猜想的一样,并从他们口中得到一个与江湖传言不一样的消息:暮离没有死,仅是退隐深山不明踪迹罢了。钱伯心下一喜,难得还有机会与暮姑娘见面,便信了他们。何况十年前若不是暮离姑娘请他打理铺子混口饭吃,他又如何养家?
听过钱伯的叙述,卢大叔心肠一软,问道:“小离啊,等事处理完了要不要请高堂与令弟上山居住呀?”
才问完话,暮离猛拍一记桌子,脸色铁青:“把他请上山找死啊,我那弟弟机灵着呢,你们就不怕他哪天再把整个魊涯门给败光啊!就凭你们那点小聪明还想制住他?做梦!”
突如其来的喝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息,息,息,息怒。要,要,要不将他们安,安置于钱,钱庄?”
暮离一改神色,微笑而言:“钱庄是吧?很好。”略微停顿,声音又变得冰凉:“你想要我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啊!钱庄要是败光了,那么做工的那些人该怎么维持生计,我又该怎么面对那些商户?”语气才温和片刻,忽然又变回原样,当真是阴晴不定啊!卢大叔与姬大叔比较熟悉她的脾气还算挺得住,而钱伯头一回见到发怒的暮离着实吓得不轻。
“那,那,那,那该怎,怎,怎么办?”
“罢了,等事情处理过后,买块田地赠与他们,再奉上白银千两,以后的事情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暮离有些累了,等事情处理完应该就不会再有多余的心思去操心他们了。
当晚,夜深人静,所有的烛光均已熄灭,唯有明月当空,洒下柔和的光茫。营帐之中所有的人均已睡下,仅剩暮离一人倦意未起,站在窗前凝望天际,白天钱伯的话勾起她一些回忆,她没有忘记当年是如何离开家的。
暮离的双亲是典型的重男轻女,无论暮离表现得再好都得不到他们的半分认可。相反,弟弟犯了再大的过错照样哄着惯着,更不会有半句责骂。
那一年,暮离六岁,弟弟四岁。那日,弟弟贪玩,不小心把一只卖相精致的花瓶砸碎。实在凑巧,暮离下学回家目睹这一幕,出于担心,暮离赶忙跑上前查看弟弟是否受伤。在里屋忙活的母亲听到什么东西破碎的声响,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出来看看,来到前屋见到暮离对弟弟动手动脚的画面,怒火顿生厉声大喝:“你在做什么!”
暮离听见声音马上停止动作,看着母亲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母亲接近她的同时瞥了眼边上已摔得粉碎的花瓶,更是气恼。那花瓶尽管不名贵,却是她心爱之物,当初可是她攒了好长时间才凑足了十余两银子买下的。母亲走到她跟前,不由她解释先甩下一巴掌,暮离应声倒地,疼得眼眶都红了。
母亲见女儿痛楚的摸样一点也不怜惜,转过身将弟弟抱到椅子上嘘寒问暖:“儿子,有没有伤着啊?有什么委屈跟娘说。”
弟弟眼珠子滴流一转:“是,是姐姐,姐姐打碎的花瓶!”这弟弟年纪虽小,脑袋瓜子倒挺精的。
母亲狠狠瞪了暮离一眼向门外走去,片刻,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竹竿对着女儿就是几棒子,又打又骂:“死丫头,养你那么大什么本事都没学到,败家的本事倒是见长啊!”
“不,不是我……”暮离苦着脸直摇头。
“不是你,那是谁打碎的花瓶?难不成是你弟弟!”
“是,是弟弟。”
母亲更怒,下手也加重了,女儿疼得尽在地上打滚,能躲则躲。“臭丫头,脑筋转得倒挺快,把措推到弟弟头上,这样就可以免去责罚了是吧!”
暮离不敢多言,哭丧着脸求饶:“娘,别打了,女儿知道错了,别打了……”
母亲终于停下手:“到门外跪着好好反思,还有今天不准吃晚饭!”
暮离年纪还小,没法抵抗,只有乖乖地服从。一个时辰后,父亲回家看见女儿在门口跪着无动于衷,淡淡瞥上一眼便进屋了。
天色渐深,双亲一同出来查看,父亲合该喝了点酒,脸色泛红,目光庸散。“死丫头,你真有本事啊!砸碎了花瓶把责任推到弟弟身上,明知道我们不会打他才故意这么做,对吧!”说完就给她一巴掌,“我去你的!”
“臭丫头,我们生你养你、给你念书,就为了你能学点本事,将来可以博取那些大人物的欢心,弄点金的银的回来让家里的日子过得宽裕些。”母亲搀扶着父亲,对女儿不屑道。
双亲的一言一行犹如锋利的刀刃,任意在暮离的心上划下伤痕,流淌着血与泪。进屋前母亲丢下一句:“回屋睡觉去,别在这儿碍眼!”说完,两人头也不回地走了,仅留下暮离一人跪在孤寂的深夜里。
那一晚,暮离再次受到伤害,父母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很久、很久……
那天许是她最后一次为弟弟背黑锅,她再也无法承受那些刀割般的言语。那一刻,她终于狠下心默默离去,与其像工具一般活着,不如出去远走他乡、生死随缘。
良久,暮离合上双眼不再想它,背过身休息去了。而这些年为他们做的也算是仁至义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