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祖得国之后,为阻北境蛮夷,沿雨雪江布防立隘,设北营七寨。
雨雪江之名,乃是取雨雪各半之意。每逢苍天飞淘,必是江北落雪,江南雨降。
雨雪江旁有座顽云山,乃是雨雪江积浪之处。此山位于北营七寨之北,与雨雪江一般为两季交界之地,山北已望冬,山南还有春。
花正雨初来北营充军,本想着营中将校多与其父花贺国有交,理应不会为难自己。怎奈自己火烧养武营误害老兵之名已随着罚文判书传进了北营,北营众将早已对他颇有微词。
再后来花贺国一封书信发往北营,嘱咐众将切勿因顾及往昔交情而放纵了花正雨。
信中还明确写道:“犬子胆薄无勇,浪荡无才。遇艰阻困苦则畏葸不前,见至亲遇难竟罔顾人伦。还望北营弟兄对其多加苛责磨练,留命半条回京,便好。”
见信后,北营众将再无一人愿意纳他入伍,一番刁难苛责后,便直接将花正雨打发到顽云山看哨所去了。
也正是在顽云山,花正雨遇到了那个有臂无手的疯老道。
这疯老道初见花正雨便兴奋的连蹦带跳,用两条没有手的胳膊不停的敲打着花正雨的头,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等到了!等到了!嘿!真给我等到了!”
花正雨眼见这老道士浑身衣物破烂脏臭,满面沟壑尽填污泥,只当他是疯癫山民,不予理会。
谁知这老道士自此以后便跟上了花正雨,日日纠纠缠。花正雨在哨所站岗,他便到哨所门外睡觉。花正雨去大营点卯,他便到大营外蹦高咬树上的果子吃。
他每次都跟花正雨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但却从未跟丢。一旦有人来到他便消失不见。等到只剩花正雨一人时,就会再次出现,探头探脑的看着花正雨傻笑。
花正雨眼看自己就要被这疯道士逼的和他一样疯了,终于在某天彻底爆发,抄起棍子就要去把这疯道士打跑。
甫一动手,花正雨才惊觉这疯道士绝非凡人,身法轻盈怪异,任由自己如何出手,也伤不到他分毫。
那疯道士也不气不恼,反而是饶有兴趣地躲避着花正雨的攻击。直到花正雨打累了,他才继续用没有手的胳膊对准花正雨的头一顿敲打。
如此这般一连几日,打也打不走,躲也躲不开。花正雨终是没了脾气,任由疯老道随意纠缠。
忽一日晨间,顽云山南方突降雷雨。疯老道看着漫天银丝瓢泼,连忙冲进哨所,几下将花正雨敲醒,一路将他踢赶到山南的怯山亭。
“老头你疯了是……唉,你原本就是疯的。”花正雨一边拍打着头发上的水珠一边嘟囔道。
“别废话,瞧雨!瞧仔细!”疯老道说着又踢了花正雨一脚。
花正雨对他早已没了脾气,叹了口气,幽幽的转过头去。
怯山庭外,云压轻雷,风驱急雨。
花正雨看着漫天雨珠由空而落,狠狠地拍打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不由得想起了母亲葬礼那日,自己跪在花府门前淋雨的一幕。
“雨有什么好看的。”花正雨没好气道。
“你要是不想瞎,就好好观雨,练练你那对摆设眼!”疯老道抬起胳膊在花正雨的头上狠狠地敲了一下,继续道:“能把雨点子看清了,还愁以后看不清刀剑弓弩?!”
“你怎么知道我眼睛看不清东西?”花正雨一脸惊讶地看着疯老道。
疯老道上下打量了花正雨一眼,满脸嫌弃道:“就你这对白眼珠子,一看我就知道不对劲。”
“更何况你还纠缠了我这么长时间,我每次摔跤你都看在眼里吧。”花正雨补充道。
自此以后,山南只要有雨点往下落,疯老道就一定要把花正雨踢到怯山亭观雨。而花正雨为了少挨几脚,经常是一看见天色发阴就自觉地跑去怯山亭了。
随着观雨的次数增多,花正雨明显感到自己的眼睛愈来愈明亮清楚了。原本即使全神贯注也看不清楚几滴的雨点,现在拿眼一瞟便能看清哪滴雨水会先落地。
“老头,这观雨的法子是你想出来的吗?真的有用欸。”花正雨目不转睛的盯着亭外的细雨,脸上挂着盈盈笑意。
疯老道闻言嘿嘿嘿的直笑,站起身来望着亭外道:“嘿,有用就行。”
“老头,你的手是怎么没得啊?”花正雨的目光仍旧盯着亭外雨点。
“你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句?找不痛快?别看我没手,打你照样跟打滚地驴一样!”疯老道气呼呼的回道。
“我就是好奇嘛。你要是愿意讲就给我讲讲,不愿意讲就踢我两脚,出出气也……唔!”花正雨的话还没说完,疯老道就抬腿给了他一脚。
一脚过后,二人沉默无言,周围只剩下了雨点拍打亭顶和草地的声音。
“遭天谴了。劈没了。”疯老道盘手依在亭栏上,眼睛怔怔地望向远方。
“我再让你踢一脚,你细讲讲。”花正雨也盘手依向亭栏。
疯老道眯起眼睛,开口道:“当年,周国和淮南国打仗。北境蛮夷趁机越关,强攻周国北营。北营将士只要挡住蛮夷两个月,周国援军就能赶到。可谁知仅仅半个月,北营七寨就拼空了五寨。”
花正雨静静地听着,随口搭腔道:“这和你的手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嘞!”疯老道瞪大了眼睛道:“当时我窥探天机之术已成,便为此战占了一卦。卦相上显示,蛮夷能否破关仍在两可之间,尚无定数。天机本不可泄露,更不可妄改。但我见卦象混沌,万事未定……。”
“你插手了?”花正雨转头看向疯老道。
“我为北营众将占了九卦,卜算蛮夷的进攻路线,七卦灵验。”疯老道说到这里,悲叹一声,接着说道:“可惜北营众将皆以为军国大事,不可儿戏,根本不打算在我算出的地方布防。我愤离北营,却在归去途中遭遇晴天落雷……那道雷正落在我身前,没劈到我这身子,却崩掉了我一双手。”
花正雨看着疯老道胳膊上一处处烧焦的伤痕,开口问道:“后来蛮夷破关了吗?”
“我算出的那七路蛮夷,都破关了。我没算出的那两路,却反被北营挡下了。”疯老道的语气里充满了萧索和无奈。
花正雨转回头来不再看他,双眼重新盯向亭外的点点细雨。
“老头,雨刮你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