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道士脸一沉,呵斥道:“难道本座不想让山神不再发怒吗?本座每日忧思忧虑,绞尽脑汁,安抚山神,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大家,为了这一方水土和平安定,本座难道有半分私心?神仙心意难测,若冒然询问,触怒仙颜,便是窥伺天机之罪,本座百年道行皆要毁于一旦!”
众人皆面有愧色,低头无言。
李道长面上颜色又作缓和:“不过本座此前有探明山神口气。这几年,尔等确实虔心供奉,从无怨愤,山神亦感尔等赤诚,会收敛性情,日后专保佑此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众人拜服称谢,道:“李仙长辛苦,这些祭祀山神后,我等再备些薄礼专谢仙长。”
“各位客气了,这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乃是本座心愿,岂能为了收礼而为之。”
那李道士此时面上谦虚,心中却暗自得意,忽而瞥见人群中有个年轻人疾步朝自己走来,皮肤白净,眉目舒朗,就是有些面生,不像本地人,想来是慕名而来,此刻抑制不住对自己的仰慕之情,所以欲到跟前来言谢。
他摆摆手,欲温和告诫不必如此客气时,那人已经走到跟前,继而一记重拳砸在脸上。
李道士一个跟斗栽下蒲团来,一时眼冒金星,脑袋发晕,搞不清状况。
这年轻人便是邵梦臣了,方才在人群冷眼看了半天,见他装模作样,故弄玄虚,想与皇宫中的齐仙是一类货色。
但齐仙好歹肚里还有点货,参禅讲经还能说得头头是道,唬得皇上开心,得点赏赐,到底无伤大雅,不似此人,分明是江湖骗子,借神仙之名剥削压榨百姓,竟还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实在可恶。
他年轻气盛,一时忍不了,也顾不得什么斯文,直接上来将李道士一顿暴揍。
亏得旁边几个小道士眼疾手快,将其拉开,喝道:“你竟敢打伤仙长,不怕山神爷爷震怒,降天雷打死你吗?”
邵梦臣拿出委任状,昂然道:“我乃本县新晋知县邵梦臣,你们这些江湖骗子敢在此胡作非为,坑骗百姓,还不就此束手,跟我回衙门接受审理。”
几个小道士面面相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正怕得罪官府,不知怎么答时,台下百姓私语道:“知县?咱们这什么时候有知县了,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人是谁啊,看着样子疯疯癫癫的,竟还打仙长,是不是脑子坏了?”
“他说话还利索,脑子应该没坏,应该是个骗子,看仙长在帮我们就想捣乱,还冒充是知县。”
邵梦臣指着委任状上的官印,道:“这是朝廷的章印,绝对没错,你们都可以到知府处去核实。”
众人不信,还是一口一个骗子的的喊着要他下台。
邵梦臣百口莫辩,还是黄老伯出面澄清,证实他确实是朝廷委任的新知县,此来也是想为百姓做点实事,虽然方式有点突兀。
众人又叫嚷道:“就算是真为我们好也不能乱来,打伤了仙长,得罪了山神爷爷,我们都要跟着一起遭殃呀!”
邵梦臣怒道:“这天下哪有什么神仙!若是真有,他们不思保佑百姓,降福消灾,却专吃供奉,不显神明,这等下流神仙要来作甚?不如毁了这神像,烧了这庙宇,我们自求多福岂不更好!”
众人见他说出这等狂语,顿时吓得面如土色,纷纷叩拜,口中念念有词:“山神爷爷啊,这都是他一人犯浑,跟我们都没干系啊,您要罚就单罚他一人,可千万不要怪罪我们呀!”
李道士醒转过来,冷眼旁观一会便明白过来——这邵梦臣才刚上任,没有群众基础,更重要的是,身边连个衙役都没有。
他登时壮了胆子,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邵梦臣大笑几声:“我知道了,此前我问过山神爷爷为何震怒。他说是我们这边来了个灾星要克他,原来就是你!怪道最近天象不祥,怪事频频,都是因你而起。”
邵梦臣见这道士倒打一耙,怒极反笑:“你不是说仙家之意难测吗?怎么这会就知道是我的原因?如此信口雌黄,一派胡言,叫谁人信你!”
“我们信,仙长从来没骗过我们,他说的话都应验了。”台下百姓纷纷叫起来:“你算什么东西,一来就冒渎天神。怪道今天灵气啼血出的蹊跷,定是因为你这灾星从中作祟!”
一时群情激愤,便有数人直接冲上台将邵梦臣架走。
“我乃朝廷命官,你们敢动我,便是死罪!”
邵梦臣不论如何叫骂,还是被这几人抬下山,无情地扔在路旁。
他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气得两眼发蒙——自己堂堂一个知县,竟然奈何不了一个江湖骗子!
穷山恶水出刁民,而今看来,不仅是刁民,还是愚民。
回去的路上,他一边甩袖,一边愤愤道:“愚蠢,愚不可及!刁民,刁钻古怪!”
他愤恨骂完,不觉鼻头酸涩,仰目望天:
原先被贬出京,虽然落魄,但想知县好歹还是七品,且为一县之主,自己若是用心治理得好,翻身也并不是没有机会,即便不能回京,保一方平安,受一方百姓爱戴也是不错的。
可而今连这么简单愿望都太过渺茫——这在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之中,在这被朝廷遗忘、甚至疆域地图都不曾画出的地方,自己纵有经天纬地之才,扭转乾坤之能,又有何用?
他又羞又气又委屈,干脆不想管这些人,由他们被这骗子骗光才知道回心转意,可走一路回到衙门,却也冷静下来,开始分析形势:
这道士在此地多年,深得百姓信任,一时难以动摇,而自己这边连个可用的差役也没有,此时硬刚不过他。
若是向上级知府求救,一则无人送信,二来这等小事知府也未必搭理自己,何况此地本就是无人问津的。
而今日自己与这道士当众撕破脸皮,势不两立,他要么想法子整治自己,要么就收拾细软跑路。
而无论哪一种,都不会是自己想看到的。
唉,正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自己好歹是天下第一的状元郎,竟搞不过一个泼皮道士,他日若传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