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无泣伏在最高的枝干上,两眼眯成一条线,整个人跟夜色融为一体。
视线的尽头处,一条小溪注入湖水,岸边一座简易的石造码头延伸至一排低矮的木屋,周边的树木盖住了房顶,码头刚好建在长湖的转角,若非聂无泣登高而望,加上一对夜眼,这个隐藏在林间的村落在夜间极难发现。
他感到树枝有些晃动,低下头去看,见雷鹰靠在树边,嘴里还叼着半截羊腿。
聂无泣道:“这有人。”
“我可没瞧见。”雷鹰含糊不清,又咽下一块肉。
“码头边上有一条长船,只不过被人刻意用枝叶掩盖了。”聂无泣十分笃定。
“哎,好吧。”雷鹰撇下骨头,将沾满油脂的手往身上擦了擦。“我去叫他们。”
“不用了。”聂无泣开口和落地的声音几乎同时发出。
“什么意思?”雷鹰问道。
“这条船最多容得下五六个人,我们两个就可以把事办了。”聂无泣道。
“哼,咱们可不是佣兵了,投靠了谷家,没道理还让我们打头阵,把雁栖门的人叫来,我们在旁边撒泡尿,事情就解决了。”雷鹰不耐烦道。
两人都是衮老八的手下,自从红山一役后,许多佣兵另谋高就,也有些人留了下来,继续为谷家效力。雷鹰和聂无泣都是其中的佼佼者,衮老八当然将两人派了出来,跟着陶松,师纂一起搜寻。
这两个月来,雁栖门和谷家组织了人马,一直在清除红山帮的余孽,可两方人马一路找寻,红山西边所有地方都空荡无人,化作废墟,庄子,庙宇,村镇,农舍,仓房都是一般模样。
连个放牛牧羊的孩童都找不到。
直到刘诏玄打听到剩余的红山弟子藏在云阳镇附近,他们才有了确实目标。
云阳并不大,雁栖门广布眼线,好不容易抓了几名不愿离开的本地村民,审出了几个能藏匿数十人的所在,但都未能如愿,扑了个空。
“你见过陶松看我们的眼神,在他们的眼里我俩跟佣兵没区别。”聂无泣叹口气道。
“你说的对,所以老子偏要他们先上。”雷鹰露出牙口,用舌头剔除齿间的肉渣。
“不,我们可以直接逼问出红山老巢在哪,这样雁栖门的人就得听我们差遣,这个功劳他们想占也没机会。”聂无泣回头一笑,诡异的面容让雷鹰心头一颤。
“老聂,我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原来竟一直在盘算这些。”雷鹰摇摇头。
“昔日我们拿钱干活,不用动什么脑子,现在得为我们今后的地位打算。”聂无泣解释道。
“行,等你发达了,混出头来,也给我封个香主堂主当当。”雷鹰讥讽道。
聂无泣拿起了树下的铁条油灯,从怀里掏出火石将它点亮。
“干嘛?你要打着灯笼进去?”雷鹰十分诧异,他原以为两人只需摸黑进林子里,简单粗暴的抹几个脖子,留下一个吓得屎尿齐飞的红山弟子细细拷问即可。
“雷兄,动脑子的事你就别操心了,跟着我。”聂无泣道。
“嘿,给你吹口气你还胀起来了。”雷鹰嗤之以鼻。
“把你的双刀给我。”聂无泣伸出手,眼中还望着林中小屋方向。
雷鹰没好气的将兵刃丢在地上,当先一步迈过了聂无泣。
两人点着亮,慢慢探入林中。
这个破旧的渔家很难称之为村,是由一间土砖垒起来的石板屋和两三间茅屋构成的。
雷鹰心中暗骂:“这下好了,慢悠悠进来,人都吓跑了。”
两人刚接近房屋之间的空地,几道人影从屋顶落下,跟聂无泣料想不差,一共只有六个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们是谁!”为首一人问道。
“大爷,大爷,咱们是逃难的,天色这么晚了,准备在这里借宿一宿。”聂无泣结结巴巴地说。
一旁的雷鹰恍然大悟,若是他俩不举明火,偷偷进村,一旦打草惊蛇,其他人都会四散逃去,相反两人大摇大摆打着灯火进来,这些红山弟子倒是有恃无恐,还以为是路过避难的旅人。
“你抖什么?”一名瘦高的红山弟子满脸厌恶,一手指着雷鹰问。
“兴许只是路过的村夫。师弟,别吓着人家。”另一名眼袋明显的短发弟子劝道。
“妈的,师兄,把他们钱财扣下,打发走吧,老子两天两夜没睡了。”瘦高个瞄了一眼师兄。
这时,雷鹰抖得更加厉害,其余几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这个强壮高大的“村夫”并不是在害怕,而是兴奋不已。
雷鹰抬起头来,看向那名瘦高个。“等会,就留你吧。”
“你!”瘦高弟子露出惊悚的眼神。
雷鹰和聂无泣同时暴起,手中铁条灯各自甩在左右两人脸上,滚烫的铁皮烙在对方脸皮上,顿时燃了起来。
惨叫声和皮肉烧焦的味道传入在场所有人耳鼻之中。
聂无泣和雷鹰拳脚不停,转眼间又已解决掉惊诧呆住的两人。
大眼袋弟子这才将长剑抽出,怒喊一声,横剑削向雷鹰脑袋,雷鹰出手一抓,扣住那人手掌,还未等发力,对方手中剑向下一放,左手恰好接住,大眼袋拼着废掉自己一只右手,向雷鹰心窝刺去。
聂无泣正与高个弟子缠斗,并未分神。
剩余两名弟子捂着烫伤的脸,挥刀砍来,嘴里咒骂不断。
雷鹰气息一沉,单手一抬,将大眼袋提了起来,那刺向自己心窝的剑终究偏了几寸,只刮伤了雷鹰左胸一侧。
他没料到这招豁命一击的“错手换剑式”竟被对方一力降十会而破解。
大眼袋被倒提在空中,情急之中砍向雷鹰左手,想要借此脱困。
可胸口突然一震,自己整个身子轻飘飘的荡了出去,重重摔在茅草屋顶之上,破旧的屋顶应声而塌,大眼袋掉进屋内,整个顶棚散落倾斜而下,将他砸了个脑浆迸裂,当场暴毙。
雷鹰踹死一人,身后刀光已至,他头不回身不转,向左侧一让,一名头发燃着火星的弟子刚好扑了个空。
雷鹰见他双目已不能视物,便任由他在黑暗中胡劈乱砍,准备去结果另一人,谁知那人吃疼不已,早在地上滚了几圈,越滚身上的火势越大,蔓延全身。
再看聂无泣那边,两人对了数招,聂无泣瞅准时机,虚掌封面,同时一脚踢落瘦高个的兵刃,瘦高个连忙抡起拳脚抵挡,却被他散手拆招,横臂压摔,搠翻在地。
“留他的命。”雷鹰叫了一声,脚下一动,又让过那名失明弟子。
他俯身出手一带对方脚踝,那名弟子转了两圈,仰面摔倒,口里还念念有词:“你们,你们几个快跑。”
他被烧的面目全非,浑然不知其余师兄弟早就逃脱不得,非死即伤。
雷鹰嘴角一扬,箍住了这人的咽喉,随即一发力,此人再也发不处半点声音。
空地之上,除了聂无泣脚下踏住的那名瘦高个,只剩下一名满地打滚,哀嚎不止的红山弟子了。
瘦高个见自己师弟在火中挣扎,雷鹰却没半点想结果其性命的意思。
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雷鹰蹲在他耳边,饶有兴致的问:“你抖什么?”
“我,我,你赶紧杀了我。”瘦高个转过头去,闭目等死。
聂无泣急躁地说,“既然你知道我们到了云阳,也该猜到我们的目的,说吧,你们云阳分舵设在哪里?”
“老聂,急什么,他们残余人马数量不少,总有出来找吃找喝的,他不说,我们再去抓其他人。”雷鹰慢条斯理道。
“那?杀了他?”聂无泣故意发问。
哀嚎声渐渐变小,那名翻滚的红山弟子也快折腾不动了,身上的火也终于扑灭。
“别急,我去问问着火那个,看他会不会说。”雷鹰瞅了一眼。
“这,他烧成那样,还能说话么?”聂无泣接着道。
“老子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还头一次有机会跟身上着火的人说话,我得去试试,免得他断气了。”雷鹰露出莫大的兴趣。
聂无泣吸了几口气,看着近处那名奄奄一息的红山弟子道,“我看他非得要天亮才解脱。”
“你,你们快快结果了师兄,免去他的痛苦。我,我说。”瘦高个于心不忍,开口道。
雷鹰笑着站起,摊手道:“哎,可惜。看来我没机会审问一个烧焦的人了。”
聂无泣摇摇头:“那可不一定,要是这个瘦高个反悔的话,你可以再把他点了。”
瘦高个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了红山帮藏身的地点。
“你们还有多少人?”聂无泣跟着问。
“大难时候各自飞,除了一些入门多年的师兄弟,大部分人都在来云阳的路上就偷偷跑了,现在只有不到三十人。”瘦高个萎靡不振,他并未想着自己还能活着离开,相反,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终于结束了。此时他说出红山人马的藏身所在,心里竟然轻松不少。
“我们这段日子都听从宁堂主的号令,后来,后来秦二当家也回来了。”
“所以现在是秦如血领头咯?”聂无泣道。
“不,二当家跟变了个人似的,他还极力推举宁堂主当我们的新帮主。”
“宁素风。”聂无泣念叨着这个名字,他还记得很清楚,谷念行带着的那帮佣兵队伍跟宁素风的援兵在红山总堂内杀得难分难解,几乎不敌,若非刘诏玄和裴璟的人马赶到,自己可能没命下得了红山。
“妈的,所以现在红山帮是个娘们说了算。”雷鹰道。“你们的帮,前帮主傅赭没有来寻你们?”
“老,老帮主他从头到尾没露过面,大伙都说他已经死了。”瘦高个回答。
雷鹰冷笑一声,想起山巅禁地的血战,心里仍有余悸。“小子,你只说对一半,他死了,又没完全死。”
瘦高个不明所以,探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兄。
聂无泣和雷鹰交换了一个眼神,准备离开去寻雁栖门大部队。
瘦高个呆了片刻,缓缓坐起,发问道:“你们?你们不杀我?”
“我们信你说的话,干嘛要杀你?”聂无泣转身道。
“对了,你叫我帮你师兄解脱,这个忙恐怕帮不上了。”雷鹰狡黠一笑,“你自己决定他的死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