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唐公使者一块到了太原的柯察沁代表呼乞那朵颜而来，这个看起来粗犷不修边幅的狼厥人其实是个吝啬鬼，吝啬鬼自然贪财。
而吝啬鬼最大的特点可不仅仅是舍不得掏自己的腰包，还要包括将别人的东西塞进自己的腰包。
呼乞那朵颜之所以派他代表自己和沈原谈判，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当初沈宁在草原上的时候对柯察沁有过一句评语。
柯察沁，狼厥人中的王崇山。
有这一句话的评语就够了，呼乞那朵颜向来对沈宁看人之准有些钦佩嫉妒。
派柯察沁来，呼乞那朵颜没指望他能将自己定下的几个条件都逼着沈原应承下来，但他知道柯察沁绝对能尽量多的占便宜。
柯察沁和沈原谈了一日，最终敲定了部分细节。
沈原除了坚持狼厥精骑入关人数不得超过五千人之外，其他的竟然都慷慨大方的应了下来。
就连柯察沁提出的，狼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出战只负责支援策应，护送粮草押运战利品这样的条件他都没有反对，似乎丝毫都不在意这条件背后柯察沁的没安好心。
事实上，狼厥人不出战倒是正合沈原的意。
他可不想让自己勾结狼厥人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大周朝廷虽然糜烂，刘武虽然糊涂，但在对外族的态度上一向强硬。
灭吐谷浑，北击狼厥，征霍叶，刘武在对外族的态度上从来不含糊。
即便刘武被围在雁门的时候，他也从不曾想过认输投降。
大周边军虽然绝大部分如今已经不再尊奉刘武旨意，但他们骨子里的骄傲还是不允许自己向狼厥人卑躬屈膝。
若不是怕太原有失，沈原也绝不会做出向拓黑汗王称臣的事。
在大军没有打到长忆安前这件事如果宣扬的太热烈，沈原知道对自己的声誉有多大的影响。
柯察沁提出狼骑只负责押运粮草补给和战利品，这其中沈家军的损失有多大沈原一清二楚，可相比于珍惜自己的名誉来说，这些损失算不得什么。
这是一件纸里包不住火的事，早晚会被天下人都知道。
可能瞒住多久是多久，这便是沈原此时想的。
只要夺了天下，再狠狠打狼厥人几次，名声还能挽救回来。
他要的只是狼厥人的态度，而不是狼厥人直接出兵帮他。
呼乞那朵颜提出的先期派两万狼骑入关的事沈原万万不肯接受，即便是个白痴都能想到，两万狼骑入关会掀起多大的一股风波。
这些狼骑万一约束不住的话就会给中原带来一场灾难，沈原是要化家为国的，怎么可能冒这种被天下人仇视的风险行事？
万一有人以此为借口针对他，沈原百口莫辩。
柯察沁在这件事上也没有做太多的坚持，最后定下来的人数让沈原心里踏实了不少。
随沈家军南征的狼厥精骑，只是柯察沁带来的两千骑兵。
两千人，翻不出多大的风浪来。
大致敲定之后，沈原立刻下令出征。
同时派人命令李洪基的先锋军开拔，然后交代陈寅寿辅佐沈元昌稳守太原。
三月初，唐国公沈原打出清君侧除奸佞匡扶大周的旗号，带着三万大军正式踏出了争霸天下的第一步。
最初一段日子，沈家军势如破竹，南下沿途遇到的周军基本上毫无抵抗之心，大部分稍微一接触就溃败下去，更有甚者，还没有交战就主动打开了城门投降。
自三月初起兵，短短半个月只李洪基沈世永的五千先锋军就接连攻克了五六座城池，守军大部分投降，各路义军也纷纷来投。
只个把月，沈原的兵力就从三万增加到了近八万人。
这让沈原欣喜不已，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如此顺利。
他高兴，柯察沁则更加高兴。
李洪基的先锋军每每攻克一座城池，柯察沁立刻就会带着两千狼骑好像闻见了臭味的苍蝇一样扑进城里，将城中府库粮仓中的东西洗劫一空。
幸好在来之前呼乞那朵颜严令他不许劫掠百姓，只可以抢夺大周郡县府库的东西，所以狼骑虽然抢的凶狠却没有做出对百姓行凶的事情来。
只是这样一来，沈原军中的诸将就跟吃了死苍蝇一样恶心。
攻城的时候狼厥人不出力，交战的时候不出力，倒是进城抢战利品的时候出十二分的力。
自出兵之日，沿途所攻克的城池所得财物粮草都被柯察沁抢了去，他将两千狼骑分作两队，一千人抢东西，一千人运东西。
当然，抢来的物资没有一粒粮食一个铜钱送到太原去，而是源源不断的送到了关外。
而雁门关外，呼乞那朵颜派了贴力格带着两个万人队的狼骑驻扎在这里，再将柯察沁送回来的东西源源不断的送回部族中去。
每天，狼厥人都会开开心心的押着抢来的东西往回走，狼骑士兵们每天都跟娶媳妇似的兴高采烈。
他们扯着嗓子嚎着草原上粗犷的歌曲，根本就不理会沈家军士兵们将领们仇视敌视的目光。
而就在狼厥人入关近近半个月之后，关于唐国公沈原勾结狼厥人的事还是不可抑制的传播了出去。
短短的半个月，这个消息风一样掠过河西，翻过太行山传播到了河北，然后渡过黄河，渡过南川江。
沈原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消息传播的速度竟然快的超乎想象！
狼厥人只用了半个月就建立了一条连接关内关外的运输线，这算不得什么奇迹，但算得上有绝对的效率。
从第一批物资运回部族开始，几乎每天都会有不少草原稀缺的东西运回来，比如蜀锦，茶秦，还有草原最匮乏的铁器。
呼乞那朵颜看着又一批货物运了回来，嘴角上的笑意不禁有些得意。
看着牧民们兴高采烈的将物资卸车，呼乞那朵颜心里想到，沈宁，若不你那贪得无厌宁滥勿缺的性子，我还想不出这个办法来。
只是你可不能怪我，说来说去我只不过是在帮你搬家罢了。
从别人的家里将好东西搬回自己的家里，你向来不都是喜欢做这种事么。
那么不好意思了，我替你先多搬一点回来。
至于你还有没有本事再搬回去，谁知道呢。
“照规矩”
呼乞那朵颜吩咐道：“所有的东西东平均分成两份，送一份到黑野人的营地去。”
想起沈宁若是知道自己做出这样市侩狡猾的事一定会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她嘴角上的得意就更浓了些。
草原人眼中，圣女呼乞那朵颜是无欲无求的，是长生天派到了草原上的使者，是来庇护草原的。
但是很显然，草原人对于现在这个能带来实惠的有欲有求的圣女更喜欢一些。
在沈宁眼中，呼乞那朵颜也是无欲无求的，如果他知道自己在不经意间改变了呼乞那朵颜的生活态度，也不知道他是该高兴还是懊恼。
“苏缀！”
呼乞那朵颜叫了一声，一个狼骑首领立刻快步跑了过来。
“尊敬的圣女，您有什么吩咐？”
负责押送物资回来的苏缀还沉浸在骄傲和喜悦中。
这个五十岁的老牧民笑起来的样子很有特点，或许是草原上的风太大，阳光太强，五十岁的他脸色黝黑，还满是皱纹。
所以咧着嘴笑的时候整张脸看起来就好像一朵菊花，只是颜色不怎么讨喜。
“我让柯察沁做的事可曾做到了？”
“回圣女，您放心吧，我们沿途一直在散播沈原向咱们狼厥人称臣的事，还派了人到河北诸郡去散播消息。”
“我发现中原人最喜欢做这种议论是非的事，尤其是涉及到了一个有名望的人坏消息，他们都津津乐道。”
“我敢保证，这消息比最猛烈的北风吹的还要快。”
“咱们第一批货物运回来的时候，只怕这消息已经传到大周江南去了。”
“津津乐道”
呼乞那朵颜笑了笑道：“你这个词用的不错。”
“没有用错吧？”
苏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没有，用的很贴切。”
呼乞那朵颜笑了笑道：“不光是你们在传播这个消息，幽州景守信只怕比你们还要卖力些。”
“他和沈原不对头，当初他在大周的皇帝刘武面前说沈原的坏话，沈原也在你刘武面前说他的坏话。”
“看起来，刘武谁都没有偏袒置之不理。”
“可实际上，若是没有景守信之前接连检举沈原试图谋反，大业城中那个小代王刘竞怎么会这么急切的就把沈原的家人杀了？”
“反正已经将沈原得罪的够深了，景守信才不在乎再多得罪一些。”
或许是因为开心，呼乞那朵颜今天的话说的不少。
这让苏缀有些受宠若惊，圣女还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么多话。
“您放心吧，沈原打不到大业，消息就能传遍大周，当然，也能传到王庭去。”
“是啊”
呼乞那朵颜听到这句话表情僵硬了一下，随即释然的笑了笑：“就是不知道我亲爱的父王，得知这个消息会是个什么反应？”
“这件事不对劲！”
上官文德皱着眉头说道：“主公严令，和狼厥人结盟的事任何人不准外传，就算这是件压不住的事，可也绝不会短短不足一个月就闹得这么大！”
“是我疏忽了。”
沈原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最初就有些仓促，当时我只想着以稳固太原为重，没考虑到人言可畏竟然凶猛如虎。”
“如今咱们虽然战事上颇为顺利，可越到了后来越会艰难。”
“这件事必须想办法平息下去，不然……”
“不然，等打到了大业，守城的刘竞只需说一句唐公引狼厥人来攻大周的都城，大业百姓立刻就会拿起锄头镰刀和咱们拼命！”
“要不要把那个柯察沁宰了？”
刘文静试探着问道。
“不妥！”
裴寂连忙道：“如今这消息已经传播了出去，再杀柯察沁于事无补，而且还会激怒狼厥人，若是引来狼厥人南下攻打太原，得不偿失。”
“唉……”
刘文静重重的叹了口气。
“不管他了！”
沈原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说道：“派人去告诉洪基和世永，不要每城必攻，全军加速直取大业，沿途的郡县都丢在身后，我让子成带兵在后面收拾局面。”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拿下大业，然后将狼厥人送回去，大业若是拿下，也就没有必要再惧怕什么流言蜚语。”
“遵命！”
众人起身抱拳。
一日之后，沈原的军令到了先锋军大营中。李洪基和沈世永听说唐公要放弃攻打沿途各郡县之后，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头。
“这可不是件好事！”
李洪基惊讶道：“当初第一次征霍叶的时候，皇帝想出来个所谓的妙计。”
“司徒冲带着三十万府兵精锐长途奔袭平象城，以偏师深入敌境，就是因为放过了大部分沿途的城池，撤军的时候退路才会被霍叶人堵死，才有三十万府兵埋骨他乡的惨败！”
他和沈世永的关系极好，所以也不忌讳说什么。
“父亲这样做，只怕也是逼不得已。”
沈世永往好的方向想了想说道：“再说，不是还有大哥殿后么，咱们丢下的城池，大哥一个一个都会打下来的，洪基兄不用太担心。”
“这倒也是！”
李洪基道：“世子用兵谨慎，而且亲历过辽东之战，他不会想不到这一节。”
“其实……”
沈世永叹了口气道：“父亲这种不计退路的打法也没错！自起兵的那天起，咱们沈家哪里还有什么退路？只能不停的往前冲，没有回头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