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梦臣取了纸笔，开始挨个问姓名住址，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之下，把自己给绕晕了：
什么毛二喜、李三保、吴大痰都是正常的了，还有胡八乱子、唐二棒槌、秦二侉子等犯二的诨名。
女子姓名就简单得多，小的是各种囡囡、妮子、大丫小丫这些通用混着叫，大一点的则配有各种莲、梅、桂、菊、兰等各色“花名”轮着用。
还有许多是当地方言的读音，实在难以转化成文字记载，听得他是哭笑不得。
如此一对比，之前莹莹的名字真的是清新而脱俗了。
再问住址，又是一头疼事，大多也不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叫什么，只是比着手势，什么东沟西屯，北坳南岭，没个正经叫法。
邵梦臣勉强都记下，想着改日再一一核对修正，便让众人先回去了。
时已至此，没想到但这初步登记户籍便这么困难，自己辛苦没人领情就算了，还换来满心抱怨不配合。
黄老伯见邵梦臣闷声叹气，便道：“大人莫急，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只要大人是真心为百姓好，大家心里自能感受得到，只是需要些时日。”
邵梦臣点头道：“烦请黄老伯再为我通知一下，明日让得空的人家的依旧过来，我想尽快将黄册修好。”
黄老伯应声去了。
第二日，邵梦臣早早铺纸研墨准备好，却只零零星星来了六七人，连昨日一半都不到，看样子都是看着黄老伯面子来意思下的熟人。
他叹了口气，但还是一一问询记录。
突然，外边有人叫喊：“不好了，山神怒了！啊呀，不得了，山神又发怒了！”
衙里几个百姓一听顿时变了脸色，一伙地拥出门来，任凭邵梦臣在身后叫喊，只往各自家里跑去了。
邵梦臣跟着出来，见各处的村民都手抓着鸡鸭禽类，提着油米肉蛋，或是扛着棉麻绸布，赶集似的都往南面山上奔去。
他一头雾水，也跟着过去，正巧见黄老伯也背着一大袋刚打下的玉米棒子往前赶，便上前拦住问其缘由。
黄老伯急道：“大人不知道吗，那聚灵山的灵泉……今早那灵泉又出血水了！”
邵梦臣惊疑道：“出血水？”
“是啊，出血水就是因为山神发怒的先兆。山神一怒，天地变色，然后地动山摇，可是很严重很吓人的！”
“那你们带着这些东西是做什么？”
“这些都是献给山神的。这出血水只是山神的警告，要是我们孝敬的这些东西山神满意了，就不会发火，大家也就没事了。”
邵梦臣奇怪道：“难道这山神还现真身来接受你们献礼？”
“人家是神仙，我们哪里见得到，是这山上有座山神庙，庙里有个李仙长，法力无边，可以通神。我们这都是把东西送到山神庙里，他见到了，就会跟山神说情，东西也是由他献给山神。”
“这仙长每次都能成功说服山神吗？”
“基本都能说得过去，也有些时候说山神怒气太盛，凭你送多少礼都没用，后来果然就天崩地裂。不过好在李仙长提前告知，大家预先躲过，所以人跟牲口都没什么损伤。这李仙长的话可真灵验呐！”
邵梦臣心觉蹊跷，道：“既然送礼凭心意，就不会有人少送些吗？怎么大家都拿这么多东西去。”
黄老伯道：“李仙长说了，这送礼多就代表心诚，这样山神爷爷不仅不发怒，还会专门保佑那些礼多人家田里的收成。”
邵梦臣暗觉好笑——哪有神仙保佑一方能精确到几亩田的地步。
左右无事，也没人供自己造册，他便也跟着往聚灵山去。
到了山脚下，他抬头望去，见此山青如削翠，直指霄汉，山顶烟云缭绕，日月摇光，不由得暗赞果是座好山！
山涧之中清泉潺潺而流，撞到那溪中的石头，便似飞珠溅玉，只是那泉水此时隐隐泛红，如染了血一般。
邵梦臣一怔，顺着这血水往上瞧去，只见山脚下一丈宽的洞，泉水正是从其中汩汩流出，在山涧之中形成一个半月形的小湖。
不过此时这洞已不流“血”水，只是湖水中还残留些血色。
山神庙建在聚灵山半山腰间，络绎不绝的人们从跪满的庙前一直延续至山脚下，迤逦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邵梦臣上山暗自数了数，差不多都来了，顿时心中老大不满——自己堂堂一个知县，几次传唤，这些村民推三阻四，爱答不理，而一个方士故弄玄虚，就这样趋之如骛。
山神庙门前正中，一个身穿鹤氅、手执拂尘的老道士正闭眼打坐，身后一排做了三个小道士跟着念经，一个正拿着麻袋下去收礼。
好一会，那老道士才缓缓睁开眼，甩了下拂尘，深吐一口气。台下所以村民都闭住呼吸，焦急地等着他的回答。
终于，他开口道：“方才本座见过山神了，他今日心情不错，本不打算发怒的，可是觉得这次的祭礼有点……少了。”
听到前半句才稍松口气的村民们此时一颗心又吊了起来。
一个老者哀叹道：“这可怎么办呀，现在是连第二年春种都拿出来了呀！明年的谷种都不知上哪弄去，没有谷种种不了地，就要挨一年的饿了。”
一个年轻人叫道：“爹，咱家不是还有头水牛吗？干脆也献给山神爷爷吧！”
另一老农皱着眉，好一会才道：“罢罢罢，只要能平息山神怒气，要什么都行。大不了明年我们爷两个多出点力，地就自己犁了。”
李道士望着人群，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知晓各位的难处，但是仙意难违，只要这祭礼再加一点，本座都好跟山神说情去。”
又一人道：“仙长能跟山神爷爷问清楚，他老人家到底因何震怒，若是我们有错处，也好有改的地。这几年来，灵泉出血水次数越来越多。我们家现下莫说是存粮，就一家的口粮都要勒着裤腰带吃。仙长问清缘由，我们大家伙都听话照做，不然这样没完没了的送礼，人都饿死了，到时候就随他发怒也没用了。”
其他人都纷纷附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