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明月朗,刮了几日的风骤然停了,倒是多了几分秋日里的温馨。少郡最后一个走出大殿,见子玉真如她预料的等在那儿,便微笑了一下,临行前是要嘱咐他一下的。
她让鹿昭二人先回去,然后与子玉并肩走着。自从上次分别,这是第二次与他月下漫步。不同的是,上次只是感叹沧桑命运无常,这次却是殷殷嘱托了。
这一路她娓娓说着,子玉默默听着,并无多余话语。最后她抬起手臂,深深呼吸着清凉的空气,终止了近乎唠叨的叮嘱。侧头见子玉裹紧大氅,月色朦胧看不清他脸色,却是听着他呼吸粗重,不禁担心:“你怎么了,是不是很冷?”
“没怎么,被风吹了一路,有些冷。没事。”子玉回答,并笑笑:“许久不见你,想了。”
被他的直率吓了一跳,少郡四下看看无人才松了口气,说道:“你作死?就是我们都穿男装也会被人误解,以后不许这样。”
子玉轻声笑着:“我又不傻,岂能没个眼色?”
“你不傻,”少郡不以为然:“你做的傻事还少吗?我是怕你吃亏。”
子玉没听出少郡话里的意思,一门心思都在怀里的东西上。他拿出来递给少郡,吞吐道:“这是,是送你的,你,你不要拒绝,我,---”
什么呀,少郡没敢接,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大战在即,你怎么还敢--”
“没什么,就是件小礼物。相识一场什么都没留下,就那把扇子还让你糟害了,权当是做个念想吧。”
见他十分坚定的伸着手,少郡哪敢不接,打开锦盒,月光下一支莹莹发光的碧玉飞雁发钗。她心里一阵温暖,确实感动,这样式从未见过,不是他亲自设计哪里会有。
“里面,有你我的名讳,以后它就陪你,千万不要丢弃,你发誓!”子玉很认真。
少郡眼睛瞬间一阵发热,不忍拂他,说道:“我发誓,一定好好保存。”
子玉松了口气,说道:“我该走了,明天一早出发。”
话这样说,身子却没动,怔怔的瞅着少郡发了会呆,有些失神,竟唇角微扬说了句:“真想看看你女装是什么样子。”
说完,又意识到不妥,忙收敛心神告退。
身后少郡无话以对,那似乎是很遥远的事了。自己的每一步都无定数,明知天命不可违而为之,眼下只有祝福他一切平安胜利归来。
子玉他们没进长京,就在城外接上詹后和她的侍女们,一路向西北进发。
真金是在几天前就带着魏青阳、张良部下三万士兵分两批出发,说是换防,两路大军却是销声匿迹,掩去行踪。
只有钦差这一路虽不是大张旗鼓,却也是旌旗浩荡,香车美女。达塔玉珠身边只有两名贴身侍女是从冷宫带来,其他两名是宫中女使,均是健壮的蒙族女子。有她们管束,出发以来,这位废后一直是缄默不语,除了下车方便,就待在车上任凭命运驱使。
深秋的风分外凛冽,风餐露宿的生活对这些征战过的士兵们也不算啥。尤其这次跟着宫中车队,宿营早,上路晚,每到一处城镇还会有当地官员迎送。这一路粮足饭饱,并不辛苦。闲暇了倒有打闹磨牙的时间,大顺按子玉的吩咐也不像往常一样约束士兵,这一行还真没有一点临战迹象,倒像一群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队伍。只有萧小手下五百人还像那么回事,每晚换岗,承担着警戒护卫。
天已完全黑了,营地的篝火被风吹得火星乱飞,萧小布置完岗哨,回头又与大顺一起指挥着士兵们清除火堆,以免引发火灾。怕冷的,就把未烧透的炭火用盆端了,进帐取暖。
苏景秋也端着个炭火盆进了子玉的帐篷,门帘一掀,一阵风夹着烟气把个正伏在桌上审视地图的子玉呛得一阵咳喘。他边咳边冲景秋一挥手:“端出去,我宁愿冷着也不用这个。”
景秋只好把盆子端到帐篷口,回头兑了点温水让子玉止咳,内疚道:“抱歉,我是看你晚上冷的睡不着,老咳醒。临来时郡主吩咐要照顾好少爷,我也不知咋办好。”
这次调令下到王府时,子玉还正喝药调理,弄的文燕叫苦不迭,又不敢说实情,行军打仗也不能随时带个药罐。子玉倒是不在乎,可拗不过文燕左右央告,最终还是让景秋带了十个王府家丁和一个厨子。只要子玉身体不好没胃口时,就开小灶。搞得子玉很不自在,幸亏这次带的都是原下属,又是钦差身份,也没人说闲话。
大顺抱着床被子进来,对子玉道:“也没见你以往这样怕冷过,怎么这病老不见好呢?再加床被子吧。”
“不用,我没事,告诉下面睡觉取火注意安全。”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渐渐变大的争吵和呵斥声,子玉忙披了大氅走出帐篷。
一个士兵跑了过来道:“王爷,军中有三个偷窥宫中车辆的,被将军绑了,说让钦差处理。”
被绑的士兵都很年轻,说是他们打赌谁要能看到这位宫里的废后就赢一坛子酒。子玉知道皇宫对这些小兵们来说很是稀奇,他们也没把这位废皇后放在眼里.他想了一下,面对大顺,也是对着周围的士兵说道:“咱们是军人,军有军规,不得放肆。宫中也有宫中的规矩,莫说詹后就是被废也曾贵为皇后,就是平凡女子也不得非礼,将军就依军法处置吧。”
然后又把大顺叫到一边吩咐道:“这次出行管理松一些是形势需要,但要保持士兵平日的警惕,越往前走意外随时可发生。以后但凡露营,车辆离开一定距离,让萧小的手下警戒,内外都要防备。风大的时候找几床多余的棉被为车辆挡一下,她们一天到晚都在车里坐着,比我们冷。”
一连几日的秋雨,阻挠了行军的日程。待风起云散,正午的阳光暂时驱散了秋寒。一天的行程十分顺利,第二天午时便到了晋陕峡谷的禹门官渡口。
此时正值黄河汛期刚过,河面只有浮桥拆除后的绳索还在,不足四十米寛的黄河水仍是波涛汹涌。子玉命五千军士暂时驻扎东岸,分批在今明两日渡河,自己与萧小手下护着答塔玉珠母子和四位宫女率先过河。等车辆也过来后,便命在离大路不远的地方就地埋锅做饭,扎帐露营。
安顿完毕,子玉踏上岸边岩石,望着北面两岸的悬崖峭壁,南面与崇山峻岭相连的是平原,黄河在这里开始平缓,蜿蜒而去。官渡的士兵在渡口戒严,又调来一艘大船,轮番摆渡运送士兵,渡口来往的百姓和商队时间一长聚集的多了,开始骚动起来。子玉便让身边的苏景秋通知船工,下一船先渡那些百姓。
萧小怀里抱着个小瓦罐跑来,拉着子玉在背风的地方坐了,把瓦罐一递:“师父,趁热吃,这是厨子专给你做的老家饭食。”
子玉皱眉不满道:“不是说过不许这样吗?”
“从下了那场雨后,你就咳得厉害,饭又吃不多。师父,这挺香的,你闻闻,”
萧小说着打开盖,一阵油乎乎的香气扑鼻而来。
望着瓦罐里的面汤,子玉也不禁一愣:“这肉和笋片哪里来的?”
“是他们从随行的商人手里买的,鲜着哪。”
听了这话,子玉不禁向渡口望去,刚下了一船人,其中有几位商人打扮的人,还带着仆人随从,正从船上卸下货物准备装车。他若有所思,突然问萧小:“你仔细看看,我觉得这些面孔不陌生,还是说他们一直跟着。”
“嗯”萧小认真想着:“像是,好像见过几次,对了,从出了中书省他们就前后的不断出现过。”
说着一阵紧张,看看子玉怀里的东西,一把捧了过来。瞅瞅又舍不得,干脆端起来喝了两口。
子玉瞬间明白了,一掌拍了过去,也亏得萧小躲的快,这一罐面汤一点没洒。
“既想到,为什么还喝”子玉怒道:“你,你知不知道你是谁?你个混--”一阵咳嗽把话噎了回去,喉咙甜腥难耐,强忍着咽了回去。
“师父,”萧小吓得忙放下陶罐,傻愣愣的看着不知所措,转身欲跑。
“你干嘛去?”
“我去找军医。”
“回来!”子玉回身靠在岩石上:“给我坐下。”他抹了把唇角,见有点滴血迹,说道:“不许张扬,我偶尔才这样,没事。”
萧小只得回来,一脸的内疚:“刚才是我错了,以后保证不会。”
“若真有毒,还有以后吗?”子玉气道。
萧小一愣,接着跺跺脚拍着胸脯:“师父,看,我没事,你趁热吃。”
子玉不理他,接着问道:“你错哪儿了?”
“嗯,我是军队将领,身负责任,不该拿命涉险。师父,可我那一会儿不知是咋想的,也不是,是我啥也没想。”他语无伦次可怜巴巴的求师父谅解。
“不止如此,你是独子,出了事就断了香火。记住,以后不是万不得已不许在战场冒险,否则我让丞相撤了你职务。”
萧小嘿嘿一笑:“师父,我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香火?这小小叫了十几年,才被大人改成萧小,有了后代就跟着师父姓了。”
“瞎说,”子玉呵斥了一句,却也遵从少郡的意思,不敢把萧小身世明说。便道:“等回京,过年时把婚事办了,别管那丫头说什么,师父给你作主。”
一个士兵领着宫中女使青玉儿匆匆过来请示,说詹后玉珠要见赫连将军。
“有事么?你告诉她,有事可以让侍女来回。”子玉知道这位女子是这次行动的棋子,既同情又不想过多接触,与这对母子无以面对。
青玉儿道:“王爷就见她一见吧,她已经请求几次了,说有几句话一定要给王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