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凌家老宅住下,只等于谦带来入宫消息,无奈宫中朝政繁琐,皇帝朱祁镇采纳众臣之见,罢大臣保举之法,罢各部郎中员外九载会考之制,罢边卒田税等一系列朝令举措接憧而至,此时又遇北元遣人进贡,宫中一片忙乱,于谦虽已履职,但玉玺之事干系重大,朝会之时不便提出,只能找机会私下奏报朱祁镇。
无奈多次将奏章递上,依然迟迟不得朱祁镇单独召见,原因无它,只因王振和于谦之间旧有间隙,如今王振乃是秉笔太监,手握有批红之权,朝臣奏章都须过他手,于谦奏章上又不能写明原委,只说愿当面奏报陈述详情,王振见他奏章所写不清不楚,只怕他有事瞒着自己,便从中作梗,故意压他奏章不报,如此一拖就是半月。
眼见年关将至,几人在凌府百无聊赖,瞿文轩心念龙门村村民,已是等之不及,现又见冷凌秋功力远胜从前,已再不是之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行脚大夫,便放心将玉玺托付于他,欲启程赶回龙门村,众人留他不住,蓉儿与他三年师徒情分,见他要走,更是哭得稀里哗啦,反倒惹来瞿文轩一通训斥道:“蓉丫头,我传你断魂枪,本是见你天资可造,无聊之时指点一二罢了,却非是故意要以师徒相待,你要是再哭哭啼啼,做那小家儿女形态,又如何配得上这断魂枪的威名?”
蓉儿经他一说,这才不哭,恋恋不舍的将他送至门前,看他骑马扬鞭,渐行渐远。
瞿文轩走后不久,冷凌秋便听得屋后一声呵斥:“小虎子,你又跑去和那些混账败家子打架,你可别忘了,那些都是些什么人,岂是你能比得的?你挨打便罢了,你要是打坏了人,谁能保得住你?”
“他们不惹我,我便不出手,他们若要欺负我,我为何不能还手?难道任他们欺负不成?”
“还顶嘴?你还有理了不成?一天天不帮爹娘看铺子,就喜欢和那些败家子鬼混,忘了娘是怎么交待的了?”
冷凌秋和蓉儿回屋一看,只见小梅正在训斥小虎子,看那小虎子仰着头看着姐姐,一脸倔强,面上一道血痕,显然是被人抓伤了,
蓉儿忙将小虎子拉到一旁,叫道:“哎哟,这面上留下印记,可别破了相,若不能恢复,便成了丑八怪,今后便说不上媳妇儿了。”说完一指冷凌秋道:“快去叫你秋哥哥瞧瞧,他是大夫,让他帮你治治。”然后又拉着小梅道:“小孩子嘛,打打闹闹正常不过,妹妹可别发火。”边说边将小梅拉回屋内,瞬间便将二人矛盾化解开来。
小梅被她拽远,见蓉儿脸上泪痕还在,不由“噗嗤”一笑道:“蓉姐姐自己都还没哭完,却跑来劝我姐弟,真是难为姐姐了。”
蓉儿被她一说,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和瞿老一起待了三年,蒙他传授枪法,今日分别,自然有些不舍,让妹妹见笑了。”说完岔开话头道:“对了,昨日见你绣那一幅牡丹,甚是精巧,快拿来我瞧瞧,也好学学你的针法。”
小梅一惊,不可思议的看着蓉儿道:“蓉姐姐可是拿枪的手,你那杆大铁枪,又大又沉,提着都费劲呢,原以为你们舞枪之人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没想到你还能使绣花针?”
蓉儿顿时一脸自豪的笑道:“妹妹,你这可是小看我了,本姑娘当年在太湖之时,可是开过绣妨的。”
说完之后想起太湖群雄和小姐常婉,面色又突然一暗,自顾自的喃喃道:“也不知如今那‘锦绣阁’还在不在经营?日后可还得回去看看。”
此时屋外冷凌秋拉着小虎子道:“你这伤口,可是被人抓的?”
小虎子点了点头道:“嗯,他们赖皮狗一样,打不过我,便使那些娘们儿的手段,又扯头发,又抓脸的,我不想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不然他们谁也别想伤得了我。”
“他们都是谁啊?”
“就是胡同里的那些玩儿伴,说到底也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平日虽然也打架,但一般都知晓分寸,只是今日我气不过,下手重些,一不注意便将他们打毛了。”
冷凌秋“哦”了一声,问道:“今日却是因何事而起?怎会突然下如此重的手?”
小虎子想起方才之事,心中余气未消,怒道:“他们说我家来了个漂亮姐姐,长得天仙儿似的,便想来瞧瞧,我怎会放他们进来?便拦着他们,他们又非要来瞧,就这样一来二去,便拉扯起来,就动上了手。”
“他们怎知府上来了位姐姐的?”
小虎子回道:“今日早上,如烟姐姐和我娘出门去,被他们瞧见了呗,如烟姐姐长的那般漂亮,走在哪里都打眼的很。”
冷凌秋这才知道原来是孩子间的胡闹,但想起自己一行落脚之地已传了出去,于大人那边又迟迟不见消息,不禁心下担忧起来,眼见小虎子脸上血痕犹在,不禁问道:“此地可有药铺?我们去抓几味药,替你治下脸上的伤,免得今后真如蓉姐姐说的那般,被破了相就不好了。”
小虎子顿时笑道:“这个我知道,就在临街对面就有一家药铺,开了好几年了,还是位漂亮姐姐当掌柜哩,那姐姐长的可好看了,不光抓药,还会看病开方子,每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去她哪里瞧,百试百灵,可是位神医姐姐呢。”
冷凌秋笑道:“你们这些小鬼头,人不丁点大,就喜欢漂亮姐姐,那姐姐当真有你说的那般好看么?可有你如烟姐姐长的好看?”
小虎子忙摇了摇头,道:“要说好看,自然是如烟姐姐最好看了,但这位姐姐也不差,她有时很温和,有时又凶巴巴,有时呢又会笑嘻嘻的没个正形,反正是说不出来的感觉,你等下看到就明白了。”
说完拉着冷凌秋便往街上去,边走边道:“秋哥哥,这次你得陪我去,要是她看见我又打架,肯定会凶我,她可厉害了,连五军营那些军爷都要挨她的骂,我也有些怕她发火哩,她一发火就会扎我针,去年我中了风寒,她就给我扎了针,可疼了,她说‘你这娃娃哭的我心烦,再哭,我就拿针扎你,等你不哭我就不扎了’所以后来再去瞧病,便不敢哭了。”
冷凌秋见他学那姐姐说话,惟妙惟肖,听得只觉好笑,却不点破,只是一路牵着他,让他带路去找那间药铺。
那药铺离得不远,不过两条街的距离,还未走近便闻到一股说不出来的香气,原来那条街上,有酒肆、有医馆、有药铺、有花坊,各种味道混杂,便生成这一种香气,那药铺不大,名为‘望秋阁’虽是一小小铺面,但胜在名字奇特,是以看起来反而颇为显眼。
冷凌秋看的一怔,心道:一般药铺,大都以‘保安堂’‘悬壶堂’‘同仁堂’‘同济堂’等为名,暗含悬壶济世之意,便是玄香谷门下所属分铺,也都以‘济安’为名,这家药铺倒是奇特,取为‘望秋’,真是匪夷所思。
药铺对面一座酒楼,此时晌午时分,还未上客,两个小二正在门口扫地擦凳。
小虎子拉着冷凌秋一指前方道:“秋哥哥,那里便是那间药铺,等下抓了药,我们去吃莲蓉糕好不好,听说街末那家糕点铺的点心好吃得很,但我却一次都没吃过,现在想起都流口水呢。”说完指了指街尾的一家名为‘新味坊’的糕点铺子。
冷凌秋道:“当然可以啊,正好你蓉姐姐也喜欢吃这些甜食,可给她也带些回去。”
正在这时,只听身后一人急匆匆的跑过,转头一看,却是一妇人,手抱一个孩子,只见那妇人面色焦急,还未进那药铺,便叫道:“聂姑娘,快帮我看看我儿,他一身烧得滚烫,一直不退,可如何是好啊?”
话音未落,便见那药铺中闪出一女子,连忙接过孩子,道:“王妈莫急,快给我看看。”声音清脆动听,竟然熟悉无比。
冷凌秋定睛一瞧,顿时呆立当场,只见那女子,戴狄髻头面,上穿白绫袄、下着蓝缎裙,此时挽起宽袖,露出一截白皙手腕,在孩子头上试烫,那模样身姿,早在脑中过了不下千百次,正是一直念念不忘的聂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