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追赶那个凶手，而是将视线又重新落回到了地上的这滩污水和碎玻璃上。
因为我怕自己一离开，就会有人窜出来“毁尸灭迹”，所以我得亲自守着证据才行！
秋日正午的阳光照耀在人的身上时，本该是温暖和舒适的。
然而此刻的我，却不仅浑身的血液几乎被冻成了冰，就连头发丝都是僵硬的。
唯有心绪，仍然在活跃万分地翻滚着。
我甚至还忍不住假设起了，自己不是一个对危险感知力极强的人，刚才没有躲开，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被泼上一身臭脏水，恶心自然是有的，感冒也是有可能的，但还不至于严重到拉起我的仇恨值。
可是，水里夹带着包藏祸心的碎玻璃，在重力加速度落下时，扎到脸上造成毁容，这种可能性很大吧？
或者更倒霉一些，直接切开我的颈部大动脉，让我提前去见上帝，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吧？
退一万步说，我运气爆棚，碎玻璃都绕着我走了，但被这么重的铁桶砸到脑袋上，不死也残了吧？
何况人的头骨那么脆弱，受到沉重的撞击后，不死的机率又能有多大呢？
所以，这根本就是谋杀！
不是恶作剧，是人为蓄意制造的意外式谋杀！
凶手的心倒是足够阴毒、也足够狠辣了，可惜手段并不高明。
这个“意外”就像筛子似的，到处都是漏洞，恐怕再是巧舌如簧的人，也很难自圆其说了吧？
不过，再编不圆的谎，我也有兴趣听一听。
说时迟那时快，所有的念头都只是一闪而过，我当即扯开嗓子喊了起来，“贺爷爷！贺爷爷……”
在我喊到第五声的时候，那位耳聪目明、身体朗健的老人家就出现了。
一边向我小跑而来，一边口中叠声应着，“来了来了……我的小祖宗喂，什么事叫贺爷爷叫得这么急啊？”
然而，老人家脸上和煦宠溺的笑容，在看到我面前的这堆东西和我本人时，一下子就凝固了。
接着他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同时脚步也顿住不前了。
摔到变形的铁桶、仍然散发着恶臭的污水、星星点点的碎玻璃，以及我身上大片大片呈飞溅状的污渍。
发生了什么事，对于见惯了深宅内斗的他来说，不用问也猜到了。
而且，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这只是个意外。
第一，主楼没有装修，也没有任何门窗损坏，哪儿来的碎玻璃？
第二，每天都打扫的地方，即便因为附近在施工而比平时多了些尘土，也不至于擦洗出这么脏的水来，就更不用说臭了。
第三，有轻便好用的塑料桶在，谁还会用笨重费力的铁桶去提水呢？
“沫沫，你看到是谁干的了么？”
想通了来龙去脉，贺管家的脸色就愈发的阴鸷可怕了。
他问出这句话时的语气，虽然平静依旧，但其中强压着的怒火，还是让他的声调有了明显的变化。
不过我却因此微微地松了一口气，他的问话和表情，都证明他已经想到了我希望他想到的事。
贺管家与我虽说以祖孙相称，他也确实在真心实意地待我，但是说到底，我俩也不过才认识了三个多月而已。
相对于我这个初来乍到的，裴家的其他人，与他共事少则几年、多则几十年。
他与他们的感情基础，怎么说也应该比对我的要深厚吧？
如果他也像裴玉珩那样，非要偏帮偏信，或者选择息事宁人，我想我也就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所幸他看起来，明显是不打算重拿轻放这件事的样子。
刚才还绞着后怕、困惑、愤怒与怨恨的心情，在这一刻全都转化成了委屈，我的眼泪就直接汹涌而出了。
前不久才经历过差点被害，还没过几天安稳的日子就又遭遇了差点被杀，搁谁身上能不觉得委屈呢？
贺管家看着眼前只默默流泪却不出声的女孩，心里不由得一阵抽痛。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忍不住要埋怨自家少爷了。
你说这是作的什么孽啊，人家好好的小姑娘，招谁惹谁了，非得来你身边受这份洋罪？
“我只看到了是一个穿着女佣工作服的人一晃而过，并没有看清对方的脸。”我抹了把眼泪，如实地回答道。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我不能在无凭无据的时候就说出口。
而且我相信，今天露台上及周边的监控必定是“故障”的，所以我就算说了，也很可能是白说。
“对、对不起优小姐，刚才是、是我不小心……”一道怯懦的女声，忽然在我和贺管家的不远处响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寻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蓝色制服的女孩，正踌躇着脚步慢吞吞地向我们走来。
女孩个子不高、中等身材、皮肤白净，看五官也算是一位清秀小佳人了。
一条黝黑粗长的麻花辫，垂在她的左胸前，显得朴实又素净。
但左鬓角上别着的那枚粉色桃花发夹，却泄露出了其主人的一点小心机。
这样的打扮，土是土，不过好在并不惹人讨厌，而她低眉顺目的样子，更是我见犹怜得很。
再配合着此刻她双手攥捏衣角的小动作，让她刚才的道歉似乎有了一些可信度。
这个女孩，我倒是有点印象，好像叫做采萍，看起来跟我年纪差不多，据说她家连着几代人都是为裴家工作的。
在古时候，像这一类人往往被称做家奴，优家也豢养了不少。
因为受到各种条件的制约，家奴比从外面招聘来的人，要忠心可期得多。
不过，对于采萍的道歉，我却一个字都不信，而且我注意到，她并不是从主楼里面走出来的。
至于贺管家，脸上的表情虽然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是眼中的怀疑，甚至比我的还要重。
凶手刚才逃得那么干脆利落，现在又怎么会急着跳出来承认呢？这不太符合人之常情吧？
还有，主楼并没有后门，如果她不是从一楼的窗户爬出去的，那就是从二楼跳下、再绕到前门来道歉。
我想就算脑子进了五大洋，估计也没人会干出这种多此一举的蠢事吧？
“采萍你是不是又犯错了？你是猪脑子吗？要说多少遍你才记得住，工作的时候一定要认真仔细……”
不等我跟贺管家回应她的“道歉”，就有个女人从主楼大门内一路吆喝了出来。
然后走到采萍的面前站定，指着她的鼻子，继续喋喋不休地训斥着。
听到这声音的一刹那，我不用看都知道是小梅。
只是她今天的表现，与我印象中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心里对她的怀疑，基本上已经有了具体的轮廓。
记得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了单悦与她的对话。
单悦承诺可以帮她向贺管家求情，免去她因为无故旷工而即将要受到的处罚。
当时的她对单悦千恩万谢的，听得我都忍不住动了一些恻隐之心。
别看贺管家在我面前，是一位和蔼亲切又好说话的长辈，但他御下其实非常严厉。
裴园的工作人员虽说不算少，但一个萝卜一个坑，轮岗排班都是有定数的，在规定的休息日以外，很难请到假。
除非病得实在是起不来床，否则无故缺席者，必然会受到严惩。
所以那时小梅害怕受罚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此刻再看这位梅倩儿姑娘，气势足、架子大，端的那绝对是一副后台杠杠硬、有恃无恐的派头。
当着贺管家的面，她也敢越俎代庖，训人训得那叫一个娴熟流畅，一看就知道干了不是一回两回了。
这样的她，横看竖看，都不像是需要别人帮忙求情的人。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比贼喊捉贼更有趣，于是我默默地拿出了口袋里的纸巾，开始给自己擦脸。
在这种人的面前泪流满面，不但唤不醒她的良知，还会助长她嚣张的气焰。
等确定自己的脸上已经“云收雨歇”之后，我这才好整以暇地旁观起了小梅一个人的表演来。
但也就在这时，我的眼角余光无意中扫到了贺管家，却是不由得愣了一下。
因为他刚刚才恢复如常的脸色，这会儿又变了，变得甚至比之前还要难看。
短短几分钟，他就被气了一轮又一轮，我心下实在是有些不忍。
只希望这位老人家，没有高血压或心脏病什么的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