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等她走到快餐车跟前的时候，却发现里面的菜少了很多，有的已经见底了，只剩下几个菜叶在上面飘着。
“谁……？谁动了我的菜？”
几个工人面面相窥，谁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其中一个经常来吃饭的小声说道:“你要是再不回来，菜就都被他们抢光了，刚才那些人看你走远了，就偷着把菜全盛走了，我要是再不喊你，车被人推走了你都不知道。”
姜红椒的心又被狠狠揪了一下，那些人当中有不少都是常客，自己平时也没亏待他们，有时候看他们实在饿了，还会多给他们盛一点，怎么？他们怎么忍心落井下石的？他们为什么都要欺负自己？
姜红椒气的脸色发白，拿勺子的手也微微颤抖，她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了，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刚才那个人又说话了。
“你也别生气了，工地上什么人都有，你就当是破财免灾吧！卖完了你也早点回去，大冷天的别在冻坏了。”
姜红椒已经到了爆发的零届点，她需要发泄，她需要把胸中的不满和压抑全部发泄出来，看着眼前的快餐车，真想一下推翻它，再狠狠踹上一脚，然后大骂他们一顿。
寒风夹杂着雪花吹在脸上，如刀割般的疼痛使她清醒了许多，现在不是发泄的时候，她再次压抑住了即将爆发的情感，一把抢过这人的饭盒，给他盛了一大份菜，又装了一大份米饭。
“你走吧！不要钱。”
这人迟疑了一下，掏出十块钱放在桌上，又被姜红椒塞了回去。
“我说了不要钱，今天免费给大家吃。”
此话一出，没有人在排队了，都争先恐后的往前挤，生怕来晚了没自己的份了，在金钱和利益面前，没人会关心一个女人的死活，他们眼里只有免费的午餐，不到一会儿的功夫，饭菜就被一抢而空了，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快餐车，和满目疮痍的姜红椒。
工地的一栋还未竣工的楼房上，一个身材高挑气质非凡的女人目睹了这一切，她对身后的项目经理说道:“这个女人很有意思，认识吗？”
项目经理毕恭毕敬，似乎很惧怕她。
“她是附近村子的，经常来咱们工地卖盒饭。”
女人挑了一下眉，似乎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项目经理察言观色，见女人面露不悦，急忙改口说:“明天我就赶她走，不让她进咱们工地。”
女人突然沉下脸，厉声道:“我有说过要赶她走嘛？”
“对不起董事长，是我理解错了，请您吩咐！”
项目经理低三下四的，像个奴才一样，女人伸出微胖的小手，接住一片飘进来的雪花，缓缓说道:“刚才那几个偷菜的工人都认识吗？”
“呃！大概都认识。”
女人一绷脸。
“我要具体名单，下午把他们找出来，把钱还给卖快餐的女人，听见了吗？”
“是，是，我马上去办。”
项目经理慌张的跑下去了，女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熟练的从烟夹里取出一根香烟，点燃后猛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串白色的烟雾。
风雪里，姜红椒正在收拾餐车，她把锅碗瓢盆全装进大桶里，很吃力的搬上车，地上落下的饭菜，她也打扫的干干净净，楼上女人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像是在欣赏一朵开在雪地里的玫瑰花，眼里满是喜爱。
正在这时候，一个人从远处跑过来，大喊道:“红椒，你快回去看看吧！你老公公不行了，书记叫我来通知你一声！”
“啥？”
姜红椒迟疑了几秒，一股悲凉涌上心头，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她也顾不上其他东西了，奔上车一路狂行而去。
雪依旧在下，楼上那个女人走了下来，项目经理急忙为她撑伞，却被她推到一旁。
“不许跟来。”
项目经理连连点头，站在原地不敢动了，连伞都不敢撑开。
女人走到姜红椒卖饭的地方，用手在雪地上轻轻一划，一个制作精美的发卡露了出来，那是姜红椒不小心落下的，她走的太急没有发现，这是一个黑色的很普通的发卡，没有任何出众的地方，但却在冰冷的雪地里闪闪发光。
刚一回到家，就听见李凤英歇斯底里的哭声，自己紧赶慢赶还是没能看见最后一眼。老李家的人全都沉浸在悲伤之中，姜红椒也跟着哭了一通，难过归难过，丧事该办还是要办，钱是大伙均摊，姜红椒也想出一份钱，被李凤英拦下了。
“红椒，不是我不通情理，你这个钱老李家不能要。”
“为什么？”
“名不正言不顺，你跟二贵离了婚，已经不是我们老李家的人了？用你的钱办丧事，不是打我们老李家的脸吗？”
“可是，我对这个家有感情，我愿意出一份力不行吗？”
“不行，这是原则问题，规矩就是规矩，谁也不能例外，你那钱，还是留着过年吧！”
姜红椒一听就气了，这说的都不是人话，就算你不想要这个钱，也不至于说这种话啊！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说我不是老李家的人了，那你呢？你就是老李家的人了？你一个嫁出去的姑婆，凭什么管我？”
李凤英也不甘示弱，回怼道:“我不管你，我也管不了你，可是我得管这家的事，我是孩子们的姑，是这家的姑奶奶，他们就得听我的，我到死都姓李。”
邻居们一看这两人又对上了，急忙把她们拉开，这边一个劝李凤英说道:“凤英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吵架呢？这传出去多不好听？还是赶紧办你哥的丧事吧！”
那边几个人也围着姜红椒劝。
“红椒啊！你也消消气，今儿这日子口可别闹僵了，咱农村就是规矩多，你也不是不知道，忍忍吧！”
姜红椒哪里忍的了，不要自己的钱，干脆就随份子，她来到账桌，掏出一万块钱说道:“给我写上，姜红椒随礼一万。”
那时候随一百块钱就是大份子了，直接随一万，农村从来没有过。
写账的先生是个有学问的人，他劝姜红椒说道:“红椒，听我一句劝，把钱收回去吧！你这样做不是打老李家的脸吗？哪有随这么大礼的？账本上写一万，其他亲戚朋友的脸上也不好看啊！你说是不是？”
姜红椒本来也不想出风头，只是气不过李凤英的霸道，才一时冲动想给她点脸色看看。
“李老师，你是我尊敬的人，也是村里的老先生了，您说说，这种情况我应该怎么办？”
李老师撵着胡子想了想说：“要是按照村里的民俗，你是不能穿白戴孝的，你也不能进灵棚，外女见棺，（指离过婚或丧偶的女人。）老李家的人会倒霉三年，对你娘家也不好。”
“那……，我想尽一份孝心，您看该怎么办？”
李老师又低头想了想。
“这样吧！你去找撕孝的顾大娘，让她给你扎朵白花，戴在头上就行了，就只当是你尽孝了。”
“成，我这就去找顾大娘。”
“记住千万别进灵棚，也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知道了，谢谢你李老师。”
撕孝的大娘们单独在一个屋，叽叽嘎嘎的有说有笑，正东家长西家短的拉家常呢！姜红椒进来直奔顾大娘，让她给扎个白纸花戴在脑袋上。
“呦！闺女，这是谁告诉你的？”
“没谁？俺们村就有这个规矩，我知道。”
顾大娘笑了。
“你知道啥呀？这扎白花可不是白扎，得给手艺钱，进门先磕头再掏钱，然后才给你扎呢！红椒啊！你们村是先扎后给钱……？”
其余几个婶子也全都笑了，姜红椒也没想到扎个纸花这么多讲究？不过这些都是农村的婆婆礼，人家怎么讲究？自己怎么办就是了。
“哎呦！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俗话说十里不同音，这一个村一个讲究，我不明白您也别见怪，都是乡里乡亲的，您高高手给扎一个，我这给您磕头了。”
她说着掏出二百块钱，手托着恭恭敬敬的就要下跪，顾大娘急忙拦下了。
“起来，起来，现在早就不兴这一套了，快起来！”
她嘴上说着不兴这一套了，收钱的速度可不慢，搀起姜红椒的同时，钱已经进她兜里了。
“红椒啊！你看你还这么客气，大娘是跟你闹着玩呢！”
“大娘，您用点心，给我扎好点。”
“得了，冲你这么孝顺，大娘就给你扎个漂亮的。”
扎纸花可是个技术活，不是随便捏咕几下就得了，扎出来要漂亮，戴上要好看，而且做工要讲究，白布白纸翻花的小穗，齐眉拢鬓有花有叶，往头上一戴好看极了，就跟古代有钱人戴的饰品一样。要说还是钱好使，这要是没给钱，最多给你扎个白纸花，随便往头上一戴就得了，谁会给你花这么多心思？
李凤山的葬礼办的挺热闹，有李凤英这个村主任操持着，来的人自然是不少，为了给自己涨气势，姜红椒把该办的全办了，花圈买最大最贵的，不让进灵棚就请人写了一副挽联，送进去挂在灵棚两边，那时候刚流行送花篮，姜红椒一下就买了二十个，灵棚里大门外面全摆满了，既给老李家涨了脸，也给自己涨了气势，她就是要告诉那帮看热闹的，自己就算落了难，也不能让别人小瞧了。
葬礼办了整三天，到出殡那天，亲朋好友都来送李凤山最后一程，只有姜红椒站在远处，默默的看着，老头子这一走，这个家不知道还能不能维持？不知道大柱和三喜会不会分家？如果真分了家，自己又该何去何从？望着渐渐远去的人群，姜红椒现出疲惫的神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