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月舰。
这里是地球绝大部分幸存者最终存留的地方，不过，说是最终留存也不准确。
月舰由三位陵光帝国的圣者彪、黑、韩（彪子，小黑，韩海）轮流提供动力，让它保持着一种恒定的速度远离地球向着星海行进。
据说，这是为了前往星空寻找并觐见帝国统一信仰的神祇，陵光神君。
当然，圣堂教会诉说的神话里也包含了诸如天堂、福荫遮蔽之地、无灾无难大至天国，还有诸如三圣允诺的“终末之日”。
所谓终末之日就是，彻底结束漂泊，且受宇宙外魔侵扰的日子。
那些始终盯着月舰的“外魔”没人知道从哪里来，神话中它们被描述为是由忤逆“神”的污秽邪魔所创。
反正，自陵光帝国开元建史之后，它们便一直侵扰着这艘从未停下来过的月舰。
实际上，帝国数百万年漂流之间并不是完全一成不变的，统治者换了一茬又一茬，就连政治形态也早已不知换了多少万遍。
可是，有几点从未更改。
一是陵光法统中遵从“神”的首要法条以及诸多次要条款，再有，那就是帝国皇帝与圣堂三圣，这些数百万年间就像是钉死了一半从未被推翻过。
也是，月舰运转都仰赖着三圣者，失去他们三位天人力量的灌输，只怕月舰早就停摆了。
月舰这说是飞船也不是，说星体吧，其实也就是个黯淡的死星，没了动力不久之后避免不了与某颗大点的陨石或者星体相撞的结局。
而这位陵光帝国的皇帝陛下，这位虽然声名赫赫却鲜有在月舰民众前露面的权贵，他此时正默默站在一栋小屋子前合目静思。
如果仔细看周围可以发现，这里竟然是昔日庒言从小生长起来的南结镇？！
没错，当初离开之时，虽然迁移这小镇才是最为困难的一环，可这一决定却是出乎意料地通过了三圣一致肯定。
当然，囫囵个搬迁上去是不成的，最终，小镇被分割成了数万个方块，连带着小镇地底百米左右的泥土都带着运上月舰。
当然，运输泥土本就在迁移计划之中，且是最重要的一环，没有它最终月舰也不可能被改造成如今适宜居住的环境。
“不智，当初耗时耗力将这些运上来，于帝国有何用处？
难不成，真当只是为了保持“神”之居所这么肤浅？”
这位皇帝陛下终于开口了，可是，他发出的声音却是与庒言一模一样。
不，与其说一模一样，不如说是他成年后嗓音理应变粗后的样子。
不光声音，样貌也是一样，那模样如果不是年龄大上了二十岁左右那真的与庒言一模一样了。
他身穿着十分贴身的烫金黑袍，看得出来，那些穿插于昂贵布料间的金线纯度极高。
就这身穿着要放在妖星那，大小也能在外围换几个天然星球了，不过这也体现出了所谓“皇帝”之位的尊贵。
没错，这是当初被留在地球的庒言替身，当时仙姑洞的圣女李潇代为制作，用于掩人耳目的替身灵。
这灵体当时与庒言的脾性习性，甚至一些经由模拟的记忆也都与正主相差无几。
而且，对方成型后已然是一个单独的个体，甚至，把他完全当成一个凡人也是对的，他就是没有了神力没有了各种身份的庒言。
理所当然的，神的替身作为他的代表，在凡世间享有无上权柄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只不过，他此时却是眉目纠结，一脸复杂情绪地看着房子内一男一女的日常。
这家里的女主人还是原来的面貌，也就是庒言的母亲青淼，她此时正打开冰箱似乎在翻找着午餐的材料。
而庄储，他坐在沙发上依旧打开那台电视机玩着游戏。
多么一副正常人的居家日常啊，只不过，这家里的独子此时却并不在其内。
“你们……究竟去了哪里？”
这位外貌已经约莫四十多岁的皇帝陛下此时却露出了少年般的悲楚，眼神盯着屋子内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来。
可谁知道，似乎是情绪使然，这位皇帝陛下的身侧天人之力开始暴乱。
谁知道，旁边的小屋竟然也受到影响虚幻一般连连闪烁。
原来，这些只是无数点、线、面所构建而成的虚拟场景。
皇帝陛下看起来是个天人，可他似乎与庒言当初无法控制力量的状态有些相似。
暴乱的天人之力波及了周围的所有建筑，甚至整个小镇都开始了光影闪烁。
原来，整个南结镇都是虚幻的存在。
也对，数百万年过去了，除了砂石水土，没有东西可以存留这么久，特别这些只不过是当初凡俗建造的东西。
“你又失控了？
切记，清心淡灵，不要让杂念侵袭你的神志”
身侧，一个依旧身穿黑金道袍的青年道士现身，他面露复杂地看了看周围，这里对他而言也是有着不少的记忆的。
毕竟，此地是一切的事情的开端。
“是，韩圣”
暴乱的气息逐渐平稳，皇帝陛下又恢复了原本温煦和善的表情。
可韩海却是苦笑摇头，他看出了对方眼眸中隐藏极深的悲楚，以及……异常剧烈的求知欲。
“你本世间众灵之一，虽然稀有，可在神道中却只能归为下等。
我知道你心中饱存万千疑问，可你都忍了几百万年了，又何必掺和进这里面呢？做好你的皇帝陛下，日后神君归位你也将连带着鸡犬升天”
这话看得出来这位皇帝陛下已经听得耳朵都出了茧子，可他依旧和煦笑道。
“是，尊圣意。
可是，学生近日心绪不宁，清心咒无论念诵多少遍都无甚效果。
还请您为学生诊治一二”
皇帝陛下的态度依旧是那么温和，韩海听闻深深看了对方一眼终究是叹了口气。
他单手一挥，一瞬间，周遭的环境变成了漆黑一片，两人进入了意识世界。
“这里是我的识海，信众看不见，圣堂教会也无法知悉你的一言一行”
没错，帝国皇帝虽然位高权重，可在这个人道科技比之以往超越了不知多少层次的世界里，压根没有隐私。
他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暗地里的“眼线”给一一记录，甚至，可能他无意间的一句话，可能就会在俗世引起一连串离谱的后果。
也因为这，皇帝陛下平日里都绷着，就生怕说错一句话造成不可避免的后果。
此时到了这里头，他终于能显露出自己的脾性，怒火瞬间上涌。
“你说的没错，我本不过就是一介凡灵！也多亏和那位陵光神君扯上关系才能有如今的地位。
但我受够了！
我是天人！天人！
恐怕我没能将神君的天赋也复制过来，无数珍惜修炼材料被我吃饭一样消耗了去，我是个被药材堆起来的天人！”
韩海面露奇异，这些话倒是第一次听这位说起，这是压力到了极限在向他倾诉？
“那又怎样？
彪兄弟同样是如此，有时候，天赋高又如何，一些位置是早就注定了的，此乃天理。
这位置是你应得的，何须再有顾虑？”
这位皇帝陛下轻蔑一笑，他用一根指头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道。
“我是想说！我这个天人，直到现在都夜不能寐，只要一闭眼爸妈妹妹云楠瞿胖子……”
他一连说了几十个名字，这些，都是庒言记忆力存在过的，或轻或重的存在。
“这些人的画面一帧一帧就像是鬼影一样在我脑袋里轮番出现，我对他们的感情从我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就被设定好了！
明明已经和我没有关系的人，这个替身的身份我压根从来都没摆脱过，我不想当什么皇帝陛下，什么人世间的至圣！
我只想做个凡人！
凡人你懂么？！
那种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到处眼线的约束没有所谓圣德的大帽子一直扣着我！
有这顶帽子，我甚至连名字都不配有！陛下，陛下，我TM不信陛！
还有为了保持那所谓的神圣，我如今甚至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韩海沉默，不过他大抵是知道了原因所在。
“首先，仙姑洞的缘法我不懂，但你创造之初的情绪是模拟的。
你如今既然已经意识到自己存在的事实，那些伪造的情绪应该早已消失。
恐怕，你脑海里的是仙姑洞术法残留，这点……我也没办法，只能等日后有缘与各位仙姑相见才可了”
“那你就告诉我他们为什么消失！究竟去了哪里？！思念他们的情绪一年接着一年在我心里积蓄。
就算那是假的吧，你至少让我有个盼头！
我知道，自己不过只是个傀儡，有些事情我压根没有资格知道，所以，这些年想清楚后我就再也没有问过那些问题！
但是，我受够了！今天我想知道！”
韩海一愣，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位“学生”的心里话，不过，他自嘲地一笑。
“是啊，毕竟他们或真或假做了好几年你的父母。
想必，就算当时你的感受就算是伪造的，可之后几年下来也有了感情”
不过，韩海却是话头一转，意识空间消失，他带着对方消失在原地。
等再出现，他们的身影却是出现在月舰的那处缺口。
昔日，月球被打出一个缺口，人类借由三圣之手通过它在月球内部构造出一个完整的人类世界。
此时从缺口外可以看到，内部延绵极深之处都被建造满了各类建筑。
无数横向建造的庞大建筑就像是齿轮一般，它们相互交合在缺口断层处被硬生生开辟出来。
天人之力借由各种人道科技，最终在这处凹陷处又模拟出了大气与自然生命，这里，俨然成为了人类新的家园。
而月舰凹陷的悬空处，一座始终悬浮着的巨型神像占据其中，它就像是一根巨大的钉子一样嵌合其内。
神像庞大的程度就算月舰的凹陷也只是堪堪容纳，从它身上散发出的柔和光辉照亮了整个人类居住地。
这是陵光帝国百万年来始终供奉着的神祇，主宰四象之一的陵光神君。
而韩海，他将这位皇帝陛下带到了神像旁说道。
“每年的唤神大祭要开始了，陛下，按照惯例应该由你主导。
我已知晓你的心愿，这样吧，此次大祭结束后，我会如实向你解释这一切的缘由”
本来，按照这位素有仁德之名的皇帝陛下来说，这就足够了，一般也不会继续耍性子下去。
可今天……
皇帝陛下面上没有显露，可是却传音入密暗地里耍着性子。
“呵，唤神？
笑话，这玩意儿建成一百万年有余了吧，你当初说什么只要神君大人有朝一日涉及到了什么信仰之途，那无论宇宙的距离有多远，那都能将所谓的信众之言瞬间传达。
说是怎么说，可我总觉得你另有所图，你只是想把你教我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给送过去吧？！
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先将我想知道的告诉我！他们为何消失？！如若不说明白，休想继续把我当做你们的傀儡！”
韩海默然，他无奈地抖了抖手，只能再次拉他进了意识世界。
“你误会了，你不是什么傀儡。
此唤神大祭虽然乃是一些外道手段，可这是最有可能呼唤到神君的方法了。
我曾经窥得一丝天机，如若神君的路线没错的话，总有一天会与某个被称呼为神圣道的存在接触。
此外道与其他大多数异道相似，神庭一些道统也略有涉猎，所谓信仰之力……”
韩海说了半天，突然看到身旁之人背过了身去，他反应过来，看来，皇帝陛下今日不想听他说教。
于是，他挥动手臂在虚空中召唤出一面银屏，一幅幅人物资料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被堆叠到了屏幕上。
“南结镇，此镇在迁移到月舰之后也是特别对待，镇子上所有人都被记载在册。
我了解，你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一些人在到月舰之后没几年就同时消失了，我也知道你一直在怀疑我们三人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
韩海说得没错，皇帝陛下眼眸闪烁，当初，整个小镇的人几乎全部消失，他所熟悉的亲近之人几乎同一时间蒸发了一般。
那之后，他便意识到了自己“替身”的身份，之后他就被三圣调教至今，成了一个掌控俗世且富有仁德的圣皇。
“张嵩，李琦，吴月……
这几个，你应该很熟悉吧，身为替身的你应该对神君周遭的人都认识才对”
看着被翻出的几人资料，他陷入了沉思，最后点了点头说道。
“没错，这些都是邻居，爸妈他们……，不，神君的父母他们与他们几个经常接触，算是关系比较好的几家。
你不用继续问了，其他也是，这里数百人基本都或多或少昔日与神君接触过。
大到沾亲带故，小到他每日上学早晨必定会去吃的馄饨摊老板，甚至是与他隔了好几个班级的校友。
你这是何意？
难不成……当初消失的……”
韩海微笑点头，索性直接收起那些图像似另有所指地说道。
“他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点？”
“你是说……”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韩海，期盼对方给自己一点非认可性的回答。
不过可惜，韩海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道。
“你心里早该知道才是。
从南结镇被接到月舰的凡人，刨除去外门弟子以及灾难后偶然滞留的。
十几万人中，有数百人在月舰启程后的数年突然人间蒸发。
这些人无一不是与神君大人有过接触的，哪怕，最最陌生的也是偶尔在路上会多碰上几次的路人，类似这样的也不在少数。
当然，小镇居民登月舰之前的居民调查就已经少了很多人了，据我推测，恐怕先消失的那一批与后消失的这几百人并不是同一路。
不然你以为，神君父母一夜间莫名消失，就算我不急，彪兄弟也早就该急疯了。
也并不是你认为的，我们有意将这些人给囚禁，或者藏了起来。
是啊，就像是你想的那样，神君的父母，亲眷，朋友，兄弟，乃至是寻常无意间多注意两眼的路人……他们都是被安排好的“扮演者”
也难怪你会耿耿于怀，之后你毕竟还遵循仙姑们的道法，或真或假地与这些人继续扮演了很久。
想必，他们对你也如同以前对待神君一般。
不过可惜，大抵是确定了神君大人不会回到这里了，所以，只数年光阴所有的布置都被撤了去。
就是苦了你了，我仍旧记得，当初所有亲近之人全部人间蒸发，还年轻的你也是在这门口悲彻至极的模样。
呵呵，说老实话，当时选择你也是没办法，神君亲近之人是神圣的象征。
不过还好，你并不属于那一路不可说之人，所以那之后我们才会不遗余力地栽培你。
如今看来……这笔买卖值”
可谁知道，皇帝陛下突然疯了一般揪住韩海的衣领，他咆哮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们如果是假的，那神君从何处而来？！
血脉相连的气息难不成也能做假？！
既然按你说得早已有布置，那他们就不可能是假的，必定是他的亲生父母！
难不成，为了什么狗屁原因的布置，他们将亲生儿子戏耍至今？！”
韩海沉默，直至很久之后他才抬起头说道。
“有些事你并不清楚，天庭，或者说神道。
类似这种事情其实发生过很多，总之一套剧本，各个大神大仙又或者圣者纷纷下界传播人道、凡道，教化众生。
神君这事情肯定不是这范围之内，虽然，他也被赋予了人皇之位。
可从我窥伺到的一缕天机来看……这是巧合。
那剩下的，就是神庭上那些不可说的存在，他们在捣鬼。
或许，神君的父母真的只是某两位仙人，或者什么大人物的分身降世。
可是，他们没觉醒离去前，那份感情是真的。
唉，这事情……瞒着你是因为你将来总会和神君接触，而此事，绝不能被神君知晓！
他的性子与你相同可却又不同，你虽然脾气也暴躁，可能在数百年间始终隐忍成平日的圣德任君，可神君大人不行。
他要知晓了……恐怕会直接杀上九霄问个清楚，他啊，是个有脾气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