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师父都发话了,妍儿应该是有救了,小爷便在此打个盹儿先。”
师父走时贴心地将身上罩袍留给华锦年,裹着师父的罩袍,吹着山间的晚风,不但不凉,反倒还挺舒坦,华锦年就这么着犯起了迷糊……
迷糊中,他感到天蒙蒙亮起,不远处的林间道中并肩走着一对少年男女。
那男孩子年纪同自己差不多大小,身形瘦小,眉目之间却藏不住机灵,他几番欲言又止,终于从身后掏出个花环样的东西,怯怯说道,
“师、师姐,我听师父说今儿是你的成人礼,就想着用‘龙枭’的鹰羽给你编了个发箍,你看喜欢不?”
那女孩子长他几岁,噗嗤一笑说,
“亏你想的出来,那可是你兄弟身上的,你也舍得?”
那女孩生得冰清玉洁,人像朵花,笑起来更像一朵花,她接过发箍,满脸欢喜就往头上戴,
“好看不……”
话没说完,一只大手就将发箍夺了去,丢在地上一脚踩了个稀烂。
“哥,你干嘛!人家送我的!”
“你给我回去练功!这小子安的啥心思,哥一眼就看穿了!”
一个声若巨雷,身形壮的像座小山包似的大男孩堵在俩人跟前,跟着又是一道铁拳砸在先前那瘦弱男孩面门上,砸得他眼眶乌黑,往后趔趄了好几步,却硬撑着没倒下。
“再叫我见你打我妹主意,老子就将你,和你那雕儿脖子拧断,一同丢到山涧里!”
……
华锦年从旁看了,啧啧称奇,这时眼前画风变了。
他见方才那挨打的男孩坐在鹰嘴岩上,乌黑的眼眶里跳动着不屈,一个白袍款款,轻摇折扇的身影站在他身旁。
“挨打了?”
男孩不吭声。
“怎么不还手?”
“他比我高,比我壮,怎么还?!”
男孩终是委屈地哭出声来。
“他生的比你高,你为何不能站的比他高?”
“那得……站多高?……那么高?”
男孩指了指悬崖边的树,白袍客摇头,他又指了指云台山山顶,白袍客还是摇头,直到他指了指头顶。
“天上?”
白袍客点头,
“只要你到天上,地上万物,管他多高多壮,都在你的脚底。”
……
华锦年听了这话,若有所思,这时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耳畔传来,转眼望去,只见妍儿站在自己背后咯咯笑着,
“大哥哥……羞羞脸……羞羞脸……”
“又是你个小鬼头!怎么不好好睡觉跑出来了?”
“嘻嘻……哥哥,我回家啦,下回再来找你玩!”
妍儿还穿着那身小花袄,戴着小花帽,红扑扑的脸蛋罩在帽檐里,就像花心深处的小花蕊一样,说完妍儿背过身,甩着两只小胳膊,一蹦一跳向山那边跑去。
“喂!你还生着病哩,可别到处乱跑啊……咦!你这小鬼头怎么会说话了?”
华锦年要起身去追,才意识到自己动弹不得,使劲一挣扎,才发现天已大亮,明晃晃的太阳照的自己睁不开眼,一个暖呼呼、毛茸茸的东西正在自己下巴上一下一下拱着,好半天才看清楚那是游荡的大脑袋,先前看的那些不过是个梦。
华锦年细细揣摩着梦里边看到的那些,尤其是妍儿那些话,猛然间意识到什么——大事不好!
华锦年急忙翻身跳起,顾不得被他吓了个大跟头的游荡,飞也似地向着水乡别院狂奔而去。
赶到竹庐门口,正逢文劲远从里边走出,师徒二人相视一眼,文劲远一声怒叹,抬手掀翻一片翠竹,大步离去,头也不回,师父这一声叹,似已道尽毕生心血,锦年便明白了全部。
竹庐正中,妍儿安静地躺着,白布裹身,原本小小的身躯如今又小了一圈儿,原本胖乎乎的脸颊,干瘪的像个小蜡人……所有师兄弟,默立左右。
虽是早有预料,华锦年还是呆住了,文静好早过来,抚了抚他肩膀,轻声道,
“锦年,我知你接受不了,但我和我哥已然尽力了。”
师父和师兄弟们一一离去,直到屋子里只剩下锦年,睡着的妍儿,和一旁泣不成声的妍儿她娘。
这华锦年就如同傻了一般,一时间满地打滚,又哭又笑,他奏是想不明白这老天的用意——这么个小小的人儿,你若要带她走,当初又何必让她来呢?
最后还是妍儿她娘扶他起身,柔声劝道,
“少侠不用难为自己,少侠的心意,妍儿定是知道的,如若有缘,妍儿自会用她的法子报答少侠。”
“对不起……”
华锦年这才恢复些神智,艰难说出三个字来,却又放声大哭。
临别时,一众弟子专程备好妍儿的灵柩,由文静好领着,一路护送妍儿她娘走到滩头,妍儿她娘却只取了妍儿来时穿的小花袄,道出心中最后一件心愿,
“恳请大师,将妍儿留在云台山上,她身上脏器如能取用,便将她作为供体救治其他病童,也算是让这孩子以另一种样貌活在世间了。”
文静好点头应允,赞道,
“有你这样母亲,妍儿在人间短短这一遭,也是幸福的……大姐今后作何打算?”
“妍儿这一去,我也了无牵挂,只想再回妍儿的老家看上一眼。”
文静好本来备下许多盘缠,又吩咐华锦年送妍儿她娘出海,都被她婉言谢绝,妍儿她娘怀抱那件小花袄站在船头,一人一船,渐行渐远,直到众人视线以外,船身蓦然停住,烟波浩淼的无量海上,再也看不见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