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照射在城门之上,庄严而肃穆。
丽娘站在城门口,和众多百姓一样,期盼着大军的归来。
骄阳刺的她有些睁不开眼,她一手抱着酒坛一手遮住阳光,忍不住抬头。
城墙高耸,给人以坚不可摧的姿态屹立在丽娘的视线之内。她眯着眼,隐约间能看见那城门上悬挂着京城二字的牌匾。
终于能在城门口迎接大军归来了。
这是她多年的期盼,她还想亲手送上祝捷酒给自己的丈夫。那个叫林城的男人,一走就是十年。
十年前,两人刚新婚,还未尝到婚后甜蜜的生活,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征兵给打乱了平静的生活。
东罗国毫无征兆的打来,朝廷没有任何准备,措手不及。被东罗国打的连败了好几场,此时的军队已退到辽州城内。
因军队死伤众多,便来了一场匆忙的征兵,每家每户都要求必须要有一名壮丁前去。
城里城外的百姓议论纷纷。有的愤而起身,收拾包袱直接便去了,有的哀声痛哭,万分不舍。
当丽娘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林城已经做好了准备。她强忍着泪水,替他收拾好衣物,看着包袱里装的那两件自己亲手缝制的内衫还有鞋袜,忍不住问道:“能不去吗?”
也不知此次征兵而去,参军前往攻打东罗国,能否有命回来。用钱买,用以避开征兵也不是不可以。
丽娘怔怔出神,她的手无意识的抓着包袱,不想放开。林城轻叹一声道:“不能。”
“好。”丽娘颤抖着手,还是将包袱仔细的系好,郑重的将东西递给林城,“我等你回来。”
丽娘背着林城,悄悄抹了一把眼泪,可怜自己才嫁做人妇,便要面临离别。但大丈夫,保家卫国,生便改换门庭,死便有买命钱留给家人。这才是林城主动而去的理由,何况家中本就没多少钱财。
城门口的百姓众多,丽娘穿着一身粗布衣衫,头戴一只木簪,并不显眼。她的身旁站在一名八九岁左右的孩童,正透过周围的人群四处张望着。
远处来的人影随着飞扬的尘土,缓缓朝着城门而来。哒哒的马蹄声,像是踏在丽娘的心上,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和马蹄声一样不急不缓,但又说不出的紧张。
城门口的百姓自发的排成长队,站在道路的两边,抻着脖子朝着那远处不甚清晰的人影处看着。
光是城门外就这般熙熙攘攘围观大军胜利凯旋归来,也不知城里是何热闹模样。
丽娘这个时候还走神想着,城门上的大军鼓被士兵敲响。
大军浩荡将至。
咚!咚!咚!
“来了,来了!”
“快看,大军归来了!”百姓们纷纷指着前方,听着那鼓声,激动的叫喊着。
听到鼓声和人群喊声的丽娘回过神来,忍不住扶了扶自己头上的木簪,微微垫着脚,看着即将靠近的军队。
丽娘的衣角被孩童拉了拉,她低头看去,是自己的儿子林安宁,他仰头对着丽娘脆生生的问道:“娘,爹爹会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出现在城门口吗?”
丽娘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声音温柔,“会,他一定会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身铠甲,威风凛凛的出现。”
林安宁的眼睛亮了,“真的吗?娘,你可不要骗我!”
“娘才不会骗你,等会儿你就看啊,大军里一定有你爹爹!”
百姓激动的声音压过了母子俩的谈话,谁也没听见,谁也没注意。
只是丽娘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心虚,她不知道这十年的时间,自己的丈夫林城到底有没有得到他想要的。
前两年他还能时不时送来一些信,信上写的内容她看不懂,还是请了书生来念,大致都是讲的他过的很好,很得赏识等等。但后来渐渐也没什么书信。
最后一封信上,他写着:近日战时吃紧,恐无多时日写信,望吾妻与吾儿安好。
信上文绉绉的,还说丽娘照顾母亲辛苦等。丽娘摸着信封,她觉得不苦。
十年未见,而自己带着婆婆和孩子来到京城外定居,丈夫一定不知道吧。也不知他还记得自己是何模样?
那年林城接过丽娘亲手递上的包袱,深深看了丽娘一眼,说道:“你放心。待夫回来,便是妻享荣华之时。”
正是情谊正浓之时许下的诺言,丽娘笑着应了,“等你平安回来,一家团聚。”
林老婆子站在门边,眼里含着泪水,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夫妻二人,林城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自己早年丧夫,自己一个人一点一点拉扯大的儿子,才十六七岁,刚成家的时候。
眼看着能过上好日子了,却没想到朝廷征兵,参军打仗,生死都在战场上,不禁老泪纵横。
可她太懂自己儿子的心思了,男儿志在四方,有机会便要去搏一搏。
林城跪在林老婆子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儿子不孝,不能留在娘身边服侍,此去不知多久能回,家中一切还需要娘多多担待,丽娘在身边也能服侍。”
林老婆子扶起跪在地上的林城,看着儿子那坚定的眼神,颤抖着双唇,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话来,“你放心去吧,我们都在家中等你,切莫逞强,什么荣华富贵都不如命重要。”随即又拿出银子往林城手里塞。
“儿子明白。”林城推回林老婆子刚刚塞给他的那些碎银子,说道:“家中本就不够用,哪里还能再要?这五两银子是朝廷发的,够用很久,娘您收好不用给我。”
那五两银子如同烫手山芋一般,又被推回到林老婆子手里,林老婆子更是悲从中来,五两银子够用个三五年的,但这是儿子的买命钱啊!
婆媳二人相互扶着,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头也不回的林城,朝着门外走去,一直走了很远,再也看不见。
周围百姓都发出欢呼雀跃的声音,高喊着:“胜利!胜利!胜利!”陷入回忆中的丽娘被拉回现实,马蹄声由远及近,飞扬的尘土下,最显眼的是那飘扬的王字军旗。
来了,终于要来了。
丽娘再次忍不住扶了扶头上的那木簪,踮着脚张望。城门上的鼓声还在继续,咚咚的声响,依旧激荡着百姓的心。
她双眼一眨不眨,生怕错过。她想要看看自己的丈夫在哪儿,还是不是原本的模样。
前方第一个出现的是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看不清脸,一只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抱着头盔。白色骏马上的那个人身形魁梧,一眼就看出,不是林城。
丽娘的视线转向魁梧大汉的后面,就一眼她就认了出来,那是她日思夜想的丈夫林城。
林城和十年前相比,多了一份成熟,还有煞气,那是战场上不知杀了多少敌人才有的。
林城骑着马在那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后面,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和他一样,林城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抱着头盔。在林城的身旁还有另外两个同样的人,后面的步兵手拿长枪,戴着头盔,整齐划一的步伐,发出踏踏的响声。
丽娘听说,最前方出现的是将军,在将军后面骑马的就一定是将军的心腹。
丽娘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微笑。
鼓声,欢呼声,还有马蹄声,踏步声,相互交织着。那是丽娘听过世上最悦耳的声音。
林城原本骑着马,目不斜视。周围百姓的欢呼他没有在意,只有丽娘母子二人站在一旁安安静静,那道灼热的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是自己的妻子?林城有些恍惚,妻子不是在老家吗?为何会出现在京城的城门口?
来不及多想,林城就已经拍马上前,到了最前面那位将军身旁。等林城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和将军悄悄说完了话,将军点点头,嘱咐他早去早回。
恍惚的林城脱离了队伍,到了一旁,下马后让其中一个士兵牵着。
他想要去看看那是不是真的。
丽娘看着向自己走来的林城,穿着一身铠甲,手拿头盔,一步步走来,像梦一样。怀中的酒坛有些拿不稳。
林城走到丽娘面前,这才看清,真的是自己的妻子。
林安宁躲在丽娘的身后,伸出头来,有些怯怯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一身铠甲上,有一股铁锈味。
“你是爹爹吗?”林城低头看着躲在丽娘身后的林安宁,脸上扯出一抹笑意,“是的,我是你的爹爹。”
“爹爹是大将军吗?爹爹真厉害!”林安宁亮晶晶的双眼崇拜的看着林城,忍不住从丽娘身后走了出来。
是了,这是自己的妻子还有儿子,他没有认错。他又怎么会认错?
丽娘看到这一幕,此时已然泪如雨下,林城摸了摸林安宁的脑袋,又看向丽娘,看她眼泪像珠子一般掉落,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擦干她脸上的泪珠,温柔的说道:“别哭,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丽娘慌忙将酒坛打开,递了上去,“恭祝夫君凯旋归来。”
林城看着眼前这个十年未见的妻子,她还是那一身刚嫁过来时穿的衣衫,只是当年那鲜艳的蓝,如今已然褪色,还多了许多磨损的痕迹。
一张蜡黄的小脸,却带着喜悦的神色,记忆中那个喜欢戴着头花的姑娘,如今也只有一只朴素的木簪。
丽娘也打量着林城,他还是自己记忆里的那般模样,古铜色的脸却变得不爱笑了,笑起来竟然有些僵硬。
林城看着丽娘递过来的酒坛,有些发愣。
“祝捷酒,城内买的。”丽娘浅浅一笑,一阵微风拂过她的发丝,丽娘下意识的伸出手将那一缕发丝别在耳后。
酒坛还在丽娘的手上,正等着林城接过。早在很多年前,她就盼望着有一天能在城门口,迎接大军凯旋归来,并亲手递上祝捷酒给自己的丈夫。
如今已经实现。
“好。”林城没有再迟疑,接过酒坛,一口饮下。久别重逢的夫妻二人,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可林城不能在这里呆很久,只能和母子二人匆匆道别。
“等我!”
“我等你!”
林城深深看了一眼丽娘,一如十年前那样,朝着母子二人挥了挥手,骑着马追着军队而去。
丽娘抱着空了的酒坛,牵着林安宁的小手,注视着骑马远去的林城,直到看不见后才收回目光。
就像当年林城背着包袱头也不回的走那样。可不一样的是,当年是奔赴沙场,如今是奔向前程。
军队已入城,她也该回去了。“走吧,该回去了。”她低声对林安宁说道。林安宁点点头,跟着丽娘离开,只是离开前,还朝着城门口再次看去。
爹爹是大将军,他心里激动着,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他,说他是没爹的野种了。
自从林城走后,家中就只剩下林老婆子和丽娘两个妇道人家。村里那些地痞流氓也因为征兵离开了,并没有给这婆媳二人造成什么困扰。
然而,林老婆子本就身体不好,加上思念林城,没两日就倒了下去。
丽娘只好扛起重任,一边照顾卧病在床的林老婆子,一边又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磨豆腐,磨好后又拿去卖。等回来又要浆洗衣物,用以此来维持生计。
靠着这些,丽娘给林老婆子治病抓药,五两银子谁都舍不得用。
等林老婆子身体好起来后,丽娘却晕倒了。林老婆子慌了神,立马就请来邻居帮忙将丽娘扶到床上,又慌慌张张的去请大夫。
走出家门的时候,林老婆子还差点摔了一跤。丽娘是她最后的依靠,婆媳二人相依为命,她怎么不怕?
“大夫,我儿媳妇咋样了?要不要紧?”面对林老婆子着急的询问,大夫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须,慢悠悠的说道:“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平日里让她多休息,别太劳累。索性身子骨好,到也没什么。”
林老婆子听到这话,顿时大喜,还想说些什么,又见大夫瞥了一眼院中的石磨,暗自摇头,大夫一边写着药方,一边说道:“有孕在身,就别做什么重活了。”
林老婆子的脸有些红,是羞的。她知道丽娘最近辛苦,也是为了自己,只怪自己先倒了下去,大夫的话是在提醒她别太苛刻自己的儿媳妇。
她也没敢反驳大夫的话,这话越解释越不对,索性什么都不说,只不停的道谢。
送走大夫后,林老婆子就去抓了保胎药,又难得一见的买了肉,亲自下厨给丽娘做了一顿。
“咱们林家有后了。”林老婆子先是笑着,随后又开始抹泪。哭的是她想自己的儿子了,离家一个多月也不知过的怎样。笑的是丽娘在自己儿子离开之前就已经怀上。
想到这儿,不禁又有些埋怨,“你这孩子,怎么怀孕了都不知?”丽娘羞愧的低下头,试图想解释,“娘,我……”
林老婆子拍了拍丽娘的手背,没有让她接着说下去,只语重心长的说道:“娘也不是怪你,这不担心你吗?你好好养着,到时候生个大胖小子,待我儿回来,咱们一家团圆。”
有了期盼和牵挂,丽娘和林老婆子二人都干劲十足,来年二月,丽娘生了一个男孩,她抱着孩子,有些愣神,要是林城在就好了。
林老婆子前些日子托人去传信,说了这件喜事,也不知林城何时才能收到。
丽娘牵着林安宁的小手走在空荡的道路上,速度不由得加快,她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婆婆。
林安宁蹦蹦跳跳的,他也很开心。走了一半,林安宁突然问道:“娘,爹爹知道咱们搬家的事吗?”
丽娘顿时停下脚步,她好像忘了。
三年前,家乡闹水灾,丽娘带着一老一小,好不容易逃出来,一路颠簸吃尽了苦头才到了京城外的于家村,从此定居下来。
那个时候丽娘根本没有时间托人去传信,来于家村的目的也是为了能亲眼见证大军凯旋。
自己的丈夫一定不知道这些事。丽娘低头看了看儿子疑惑的眼神,不由得失笑道:“一会儿娘去城内接你爹爹回来。今晚不会有宵禁。”
刚跨进门,丽娘就激动的叫道:“娘!”林老婆子正在晾衣衫,见到丽娘带着孩子还那么冒失,连忙迎了上去。
“我说你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这样冒失。”林老婆子接过丽娘手中的酒坛放在一边,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亲昵。
丽娘脸上挂着笑,就那么看着林老婆子。林老婆子似乎是明白了她想对自己说话,便转头对自己的孙子林安宁笑着道:“你先去玩儿吧,奶奶和你娘有话要说。”
林安宁重重的点了点头,他松开抓紧丽娘的手,欢快的跑开了。他要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村子的人,他要挺着胸膛走遍全村,告诉那些欺负自己的小孩,自己不是野种,他的爹爹回来了,还是大将军!
一阵微风轻轻吹动着晾晒的衣衫,林老婆子转头看了看那随风摆动的衣衫,湿哒哒的衣衫吹不动,但前两天刚洗干净还未收下来的,却开始蠢蠢欲动,想要飘落在地上。
她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抓住衣衫,却被丽娘一把抓住了双手。“娘,阿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