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该是个平常的日子,可老人并没有挺过去,他死了,死在朦胧的细雨中,神情坦然。蕞不知道特别多的规矩,只是从很远的地方拖来一口棺材,让老人入殓后就挖土埋葬了,墓碑上仅刻着生卒年月,单调的就像蕞认识的世界一样。老人从未向别人提过自己的名字,悄无声息的从这世上离去,只有蕞会感到一丝悲伤。
他靠坐在墓碑旁,呆呆的望向天空,心里想着自己该去做些什么,雨水一滴又一滴的亲吻蕞的脸颊,他缓缓闭上眼,感受这份独特的宁静。千家万户都隐没在烟雨之中,少年在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直到雨后的暖阳撒满蕞的全身,他才从迷离的梦境里苏醒,空气中弥漫着水雾,叶片上还残留昨日的水珠,鸟儿落在茅草屋上发出几声鸣叫,他伸了个懒腰,囤积的雨水也浸入了土壤,乡邻们已经扛起锄头在田地辛勤农作了。
蕞从来没有固定的事情可以做,他将淋湿的衣物洗了个干净放在衣架上晾着,然后像往常一样把屋子打扫好,随便吃上几口干粮,就爬上屋顶,注视着这一片平淡而又祥和的景象。
老人的故事令蕞回味无穷,他对光怪陆离的世界有了更多的幻想,离开?那就像一道半掩着的门,只需要在缝隙中看到一束光亮,就有想去推开它的冲动。他仿佛是明白了,决心要离开这里,走上一段全新的旅程。
蕞从屋顶上跳下来,告诉自己就在此时此刻出发。他是被遗弃的孩子,生活拮据,屋里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带走的东西,只是随手将房门一掩,与周围邻里道别,就独自离开了这个偏僻恬淡的村庄。
翻过重山峻岭、穿过茂林修竹,蕞用五天的时间才真正走出了自己所处的弹丸之地,眼前出现一片广袤的原始丛林。丛林里布满了迷雾,树上爬满了青苔,泥土松软稀烂,坑洼泽沼遍地都是,蚊虫繁多长相怪异,蛇蝎毒兽凶狠而又狰狞,就连气候都闷热难耐。
蕞走走停停,出门的时候居然把老人的地图落在家里了,全然不知该往哪条路走,只要见着一条路被封死,就立马绕过一个弯,继续前进。小半天过去了,凭着直觉,总算是找到了人类留下的痕迹,柏树下有一口坏掉的锅,还有几只破碎的碗和没吃完的食物,朝着杂物的方位往里走上几里,眼前赫然显现一片开阔的空地,上有营地和篝火,还有很多正在忙碌着的人。
蕞好些天没看到活人了,只感到欣喜万分,着急忙慌的向众人呼喊着招手。
人们被孩子的声音吸引,纷纷扭头朝蕞的位置望去,神情中带有的不是意外而是异常的恐慌,他们冲蕞拼命的摇头,甚至是喊出了声提示他要赶快远离这里,可为时已晚,脚下的土地忽然传来猛烈的震颤,只见丛林深处缓缓走来一只体型庞大的怪物。
它的身高约有十米,爪部修长而又锋利,皮肤干瘪的几乎只剩下骨头,牙齿裸露,舌头细长,面容畸形而又丑陋,眼眸里散发出诡异的绿光。
蕞心念一动,茫然的神情转为大喜,这怪物他认得啊,不正是老人故事中的线斗吗?
“——啊啊啊——你们在这里怪叫什么?还不给我继续干活?!”线斗冲众人咆哮着,手里还盘着三颗人头。人们被吓得不敢说话,只能胆怯的拿起手中的工具继续向下挖掘着什么,线斗趴地一跃,跳至蕞的身前,先是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随后开口问道:“居然不怕我?是副生面孔,难道是邓王派来的?”
“邓王是什么东西?不认识。”蕞眨巴眨巴眼睛,老实的回答道。
“不是?!”怪物神经质的大叫起来,随手就把掌中的三颗头颅抛向高空又紧紧攥住,捏为血水,“正好,留下来当我的开胃菜吧!”
线斗露出獠牙,隆起后背的脊椎骨,利爪带着一阵阴风直冲蕞的位置挥来,蕞连躲都不躲,竟直接出手将袭来的爪子给掐住了,面对着这娇小的身躯,线斗居然没有丝毫优势,它大惊失色,正想把爪子扯回来,蕞却突然使力,硬生生的把线斗的胳膊给捏碎了。
“呃啊啊——啊啊啊——!!!”
它疼的咿呀怪叫,捂着伤口在地上不停翻滚,蕞听得厌烦,一个膝袭将它顶翻,接着直冲它那干瘪的头颅就是狠狠一拳,万吨的力量瞬间贯穿它的头骨!线斗渗出黑血栽倒在地上,蕞踩着它的脖子把拳头拔出。
方才还处于惊恐中的人们见此情景纷纷丢下手中的工具,激动的迎上前来向蕞投出敬佩的目光。一番询问过后,蕞才从众人的口中得知,邓王就是眠水之地如今的王,它不仅是线斗,还是个彻彻底底的畜生,他要在这个地方挖掘一个能容纳全眠水百姓器官的祭坛,用于制造传说中的神之器皿。眼前的这群人都是被邓王奴役过来的眠水百姓,主要是负责挖掘和打造祭坛的,刚刚被杀死的家伙即是这片区域的管理者,在丛林的另外七个角落,还分别守有七只线斗,它们生性凶残,无恶不作,剐人皮吃人肉都是常有的事,搅的人们苦不堪言。
蕞对他们的遭遇表示同情,认为祸害人间的线斗真是罪该万死,想到自己还有用武之地,便提议那些人带他去寻找剩下的线斗,然后解救被奴役的百姓。不料,大家听后都犯起了难,正在这时,远处走来一个白发青年,他容貌俊俏,极具贵族气息,看上去沉稳冷静,他替众人解释说:
“不行的,剩下的七只线斗距离这里非常遥远,路途艰辛而又漫长,你一个人是不够的。”
周围人见到白发青年,都对他毕恭毕敬,自觉的让开一条道路。
“你是?”
还没等白发青年开口,跟在他身旁的另一个人倒是先说话了:“嘿嘿,你好,我叫左信,在我身旁的人叫左白柏。”此人模样怪异,令蕞印象深刻,他左边的头发是白色的,右边的头发竟是绿色的,绿白毛伸出长满老茧的手,向蕞笑道:“白柏的意思是想让你加入我们,一起拯救眠水。我们这些人一直在筹备反抗的计划,却迟迟等不到机会,若不是今天有你,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哈,我也没想到,第一次从与世隔绝的村子里出来就能遇到这种事情。”蕞挠挠头,用稚嫩和天真的口吻接着说:“要是能尽我的绵薄之力帮助大家,我当然是乐意的。说一起拯救眠水,只要你们是好人的话,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绿白毛急忙打岔,嘴里不停的夸赞道:“哎,你可别谦虚了,能轻松击败线斗,怎会只是绵薄之力?你的本事滔天,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哈,没有啦,我只是天生的力气大了些,其他的方面都是很平庸的,不算什么。我初来乍到,对外面的事情还没什么经验呢!”
“无需担心,你能加入我们就足够了。”白柏拍了拍蕞的肩膀,转身领着绿白毛往密林深处走去,末了,他又回头对蕞说:“你也跟我们来吧。”
三人沿着一条蜿蜒的小溪行走,绿白毛到处招呼附近正在忙碌的人们,白柏仅用一个眼神就传达清楚了信息,越来越多的人扔下手中的锹铲,跟随在三人脚后,蕞惊奇的左右查看这群莫名其妙的跟随者,正想开口,却有人先按耐不住,忙问道:“白柏,召集我们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吗?这孩子又是?”
“人齐了吗?”白柏反问。
“差不多,主要是好些兄弟都伤残了,如果有什么吩咐,我这就去传达。不过,这么多人聚在这里,恐怕线斗会...”
白柏听罢冲绿白毛点点头,示意他把消息告诉大家,他哈哈一笑,冲着方才问话的人说:“呵,用不着你担心了,因为那只难缠的线斗已经被杀死了。”
“啊?!!”
众人闻言无不大惊和大喜,难以置信的重复确认了几十遍,纷纷前来询问缘由,白柏微微一笑,仅是一句“被这孩子杀死的”轻松带过,可留在众人脸上的震惊却迟迟没有退去,绿白毛也趁着高涨的气氛,敞开双臂激励道:“放心吧各位,有蕞的加入,我们一定会夺回失去的家园,夺回我们失去的尊严和自由!”
这句话让周围人产生强烈的共鸣,爆发出惊雷般的喝彩声,只有蕞还感到些许困惑,于是开口询问:“夺回失去的家园?这又该从何说起?”
“消灭线斗,夺回眠水,重建王朝,守护家园,这是我们左氏一族几代人的夙愿啊。”白柏喃喃低吟道。
“哈,我好像不太了解你们的事。”
绿白毛无奈的叹息一声,出言补充说: “蕞,你有所不知。邓王他原本并不是眠水的王,而是一个嚣张跋扈的侵略者,他带领线斗占领了这里,毁掉我们的家园之后又将我们奴役。”白柏攥紧拳头,接过他的话,“是啊,我和左顾,还有这群兄弟,唯一想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推翻邓王的统治,还眠水一片安宁!”
蕞听得津津有味,对眼前的这群人不禁又敬佩了几分。
“挺好的挺好的,有梦想的人聚在一起,一定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哦,对了,邓王人在哪?我们现在就去收拾他吧?!”
“......”
众人一阵沉默,仿佛只是把蕞刚才说的当成一句童言无忌的话来,过了片刻,白柏打破僵局,开口道:
“还不是时候,邓王可没那么容易被打败,在此之前,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蕞,你可曾听闻极乐之法?”
蕞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挠了挠小肚子摇头反问道:“什么玩意呀?”
“呵,毕竟初来乍到,没听说过也正常。当年,极乐将六国统一,掌握了这些国家得以延长寿命的法术,例如线斗、秽祭、胭寻、魍魉、鬼皓之类,它们就被统称为极乐之法,也称永生之法。”
“原来如此,唉,那又...怎样呢?”
“我想说,我们左氏并非一无所有,还传承着名为秽祭的法术。”
蕞的眼前一下子就冒出亮光来,他兴奋的跺起双脚,“啊?!听上去很厉害,我可以学嘛?”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白柏阴沉着脸。
“不,这学不来,也教不去,我们只是传承秽祭之血,并不是拥有秽祭本身,它只有在特殊的武器上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
“传承?”
“是的,我们左家的血液全都来自于眠水之母——璀蕴。”
“哦,那你们是如何使用的?”蕞想着既然学不了,那多见见世面也挺不错的。
“哈哈,像我这样!”绿白毛兴奋的笑起来,竟然直接将自己的眼珠子给抠了下来,展示给蕞看,另一只手还跟着比划着,“我们有专属的剑,剑柄的中央有眼球大小的凹槽,把眼球放进去后便可以发挥出秽祭之力,它能令触碰到剑刃的敌人瞬间腐化为灰烬!”
蕞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脑中又来了疑惑,“既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为什么会败给线斗呢?”
众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似乎隐藏着一段不愿提及的历史。蕞认为是自己的话伤到了他们,便急忙道歉说:“呃,对不起...”
“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白柏停下脚步,一拳重重的打在身旁的柏树上,“我们的国力曾远超邓王的线斗,只不过,是毁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是啊。”绿白毛忍不住插嘴道:“当年,白柏的父亲也就是眠水的先王,他被奸人哄骗,妄图制造神之器皿,献祭了四十多万人才炼造出来一颗与众不同的眼球。我们本以为它会是个神明之物,没想到在不久之后,邓王就带领线斗军队侵略眠水了,那颗眼球也在同一时期幻化成了一条恐怖的巨蟒,帮助邓王吞噬一切能够吞噬的东西。
巨蟒的躯体坚硬似铁,鳞甲锋利如刃,就连秽祭都毫无作用,致使我们的将士全军覆没。
他们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的侵占了我们的家园,搅得今日的眠水生灵涂炭。”
“我想欺骗先王的人,一定是邓王派来的吧?!”蕞几乎没有思考,直接脱口而出。
白柏挥了挥手,淡然一笑:“呵,你想看看它的模样吗?”
“什么?”
“那条毁掉王国的巨蟒。”他语气平缓,面色阴沉。
“怎么看?”
话半,白柏从衣袖中溜出一把匕首,用它划破掌心。血液落地后如同活物一般,在泥土之上有规律的流动着,逐渐变幻出各种颜色,凝聚成一幅波澜壮阔的画面。蕞凑上前去一看,啧啧称奇,那是一条白色的巨蟒,口中含着一颗巨大的眼球,身上的鳞片尤为古怪,眨眼之间,血色暗淡,上面竟赫然长出无数张五官扭曲的人脸,喜怒哀乐俱全,只是所有人都没有眼球。
“如你所见。”白柏说罢,将自己的手掌靠近泥土上的血液,血液如同丝线一般,回流到白柏掌中并使伤口愈合,“这就是眠水之母璀蕴的血液,只要我们的家园还被邓王践踏,它就永远不会停止燃烧!”
蕞点点头,又道:“嗯,你们的情况我大底是清楚了。我自然是乐意帮助你们,更乐意帮助眠水百姓脱离邓王的魔爪,不过,我们接下来又该做什么呢?”绿白毛嘿嘿一笑,跳出来回答他说:“当然是去龙凤城了!”
“龙凤城?”
“没错。我们的武器被邓王锁在龙凤城中,必须夺下城池才能有反抗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