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观只感剑到中途便无力再进,心中一撼,接连又刺出十余剑,携裹风势,带动屋内几扇窗户怦然大开,可齐天隐稳如泰山,手只一抬一捋,孙观的剑便近不了身。
孙观身形一动,一只手搭在房梁,身子垂在半空,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又刺出一剑,齐天隐侧身翻动,半蹲之势立在桌上,又再次躲过。
他见孙观出招虽然凶狠,可并未亮刃,看来并不想伤人夺命,齐天隐手掌翻开,缓缓伸出,孙观一脚踏在房柱,借力而上,手腕急抖回旋,每一击的角度和力度都让齐天隐暗暗吃惊。
那剑招难寻根源,看似随性而发,实则剑路高超简明,齐天隐几次三番想要扣拿剑身,但孙观出剑收发极快,虽然锋刃暗藏,威势大减,仍旧剑心通明,不落下风。
剑影烛光闪烁间,农闻雨和钟音两人分从左右夹击,前者双掌攒出,直拍桌角,后者抬腿横扫。
齐天隐拨臂挡住,余光一扫,趁势反手一推,将钟音迫回数步,撞倒了窗边的富不忧。
富不忧和宁听袖两人趁着动手之际,抱着包袱,准备先翻出窗去,谁料钟音撞了上来,富不忧生怕同伴有所闪失,靠着自己肥大身躯,当成肉垫生生挡住。
宁听袖急道:“别打啦,先跑吧。”
农闻雨双掌还未发至,齐天隐旋臂翻掌,如龙游蛇行一般抢先攻到眼前。梁上的孙观怕农闻雨招架不住,当即连刺三剑,分点齐天隐手腕,前胸,后颈,攻敌不得不救。
三人发招之间,存乎一念,但却是孙观的剑最先刺到,齐天隐急忙撤掌后仰,翻身从桌上跳落,让过孙观三剑。同时,农闻雨双掌也扑了个空,他回招之际,顺势运劲单腿踢出,一记紫雪腿法正中桌案。
圆桌受了这阴柔绵长之力,并未碎裂,而是疾冲桌后的齐天隐。
齐老四扑步藏身,从桌底穿出,迎面跟农闻雨战到一起,孙观也从空中落下,三人电光之间,对攻数招。
桌身撞到门口,两扇木门当即折成两段,而圆桌其势不停,直接飞出屋外,落入院中空地,四裂开来。
远处天逸阁高楼之上,听见偏院响动,很快发出警戒哨令。
此时,宁听袖已在院外,正好瞅见楼上人影攒动,她闭目一听,天逸阁外四面八方都有脚步传来。
“先跑!”农闻雨大喊一声,随后小腹中脚,肩头受掌,倒退数步。
齐天隐抽身出屋,直直奔向站在空地中的宁听袖,孙观见农闻雨受伤,心中一急,长剑出鞘,追刺齐天隐,跟出屋外。
齐天隐露出背心这一大破绽,实则心中早已计较,他脚下不停,准备一举擒住宁听袖。他从几人言语眼神之中,看出这些小贼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并且彼此之间颇为关照,绝不会离弃同伴。
宁听袖见齐天隐大步冲向自己,心慌之下,使出千金门丹参掌法中一招守御之法,可齐天隐脚底一滑,借机云手切入,已绕至后方。
宁听袖见对方拆招极快,应变不暇,来不及转身应对,轻叫了一声。
孙观喊道:“躲开。”
他嘴上呼喊,目光一凛,手上剑势有了变化,孙观看出齐天隐想要拿下宁听袖作挟,索性将计就计,决心铤而走险,从宁听袖腋下空隙刺入。
此招若不想误伤同伴,角度时机非得要恰当好处,更需得心硬手狠,他若出声提醒宁听袖配合,必然暴露目的,使得敌人有所防范。
齐天隐使出一招“天行日月”,脚下虎步龙蛇,手上批亢捣虚,宁听袖眼前一花,丹参掌尽被化解,她双足一动,准备使出紫雪腿法拉开距离,谁知齐天隐提前预料,转胯绊地,自己贸然跃起,必将受制。
这一招天行日月本就拳脚同出,索敌近身缠斗。齐天隐听到农闻雨叫这女子师妹,心知两人武学共承一脉,跟农闻雨对招之时,已看出两人师门来路。
千金门取名自《千金要方》,门内招式也都是已方中纪要化名而来,齐天隐师承澜江派这等名门大宗,对天下武学都各有了解。
齐天隐也不想伤她一个小姑娘,破招之后,探手抓住宁听袖肩头。
“别用力,我不伤你。”齐天隐好意提点,他怕这女子惊慌之间,胡乱挣脱,反而伤了自己。
“前辈,前辈,我们真没偷东西......”
宁听袖话音未落,突然寒芒闪动,自她肘下穿出一点白光。
齐天隐大吃一惊,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若自己借着这姑娘的手臂来挡,自是可以化解,但恐怕就要当场断臂血溅了。
孙观的剑比白芒更快,剑气迸射直冲,刺向齐天隐面门。
此招角度异想天开,齐天隐暗吃一惊,手上一松,弃了宁听袖,同时一指点出,擦着她头顶而过。
孙观长剑又是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变化,转向而来,贴着宁听袖眉间,刺向对方手肘内心关节。
此时,钟音,富不忧和农闻雨三人都赶了出来,看着眼前一幕,无一不瞠目结舌。
宁听袖身前身后两大高手对决,自己横在中间,小脸煞白,分毫不敢妄动。
孙观和齐天隐两人隔着宁听袖纤弱身躯,互相对攻起来。
掌撄剑气,刃抚拳风,宁听袖呆若木鸡,双耳只觉身边动若雷霆千钧,轰鸣不断,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气息化作白雾的瞬间,便被剑刃拳掌击得消散。
她本想找机会脱身逃离,可眼下只觉贸然伸出半个指头,挪个半步,手脚就要被削掉。
两道人影在她身边盘旋环绕,宁听袖索性闭上眼睛,恨不得连头发都蜷缩起来。
两人招式越使越快,心有默契一般,均是不敢运劲真气,只以招式对攻,不然中间的宁听袖怕得是当场毙命。
孙观的剑越来越急,剑身越来越重,顾盼出招之间还得避让宁听袖,反观齐天隐仍旧是沉着应对,游刃有余。
两人绕着圈已拆了二十余招,屋外火光四起,脚步声源源不断。
眼见孙观再难久持,齐府护院就快赶到,农闻雨三人互视一眼,屏气待命,只要瞅准空隙,就要上前救人脱困。
这时,众人身后屋内发出响动,农闻雨嗅到一股莫名的气息。
他的眼睛看不真切,鼻子却捕捉到了。
一道身影从三人眼前掠过。
宁听袖突然感到身子一轻,耳中那般轰鸣声响戛然而止。
她睁开双眼,身边站着瞪大双眼的富不忧。
“我?我怎么到这儿来的。”
没人回答,他们眼中都闪烁着惊恐和难以置信。
齐天隐和孙观各自相距十余步,半跪在地。前者双臂酥麻,后者剑已脱手。
中间站着的,是意阑楼戏班那个抢过孙观爱剑的杂役。
此人不仅分开两人争斗,并且一个起落又将宁听袖抱了出来,真可谓神影无踪,令人肉眼难辨。
齐天隐站了起来,身后吕老二带着十几名护院也先赶到了,他们手持刀兵棍棒,站在齐天隐身后。
“阁下是?”
“齐四爷可否借一步说话。”男子看着他身后怒目而视的家丁。
齐天隐思索片刻,做了个请,两人移步一边。
“师兄,咱们跑不跑啊。”宁听袖眼见得院子门口火把通明,一波波护院正在不断赶来。
“这下再跑,对方人多势众,非得伤残人命,闹出大事不可。”农闻雨示意静观其变。
富不忧和钟音将孙观扶了起来,五人相互靠近站立。
“刚才这人的功夫真是匪夷所思。”钟音道。
“祸事,祸事了,咱们不会被抓进官牢吧。”富不忧双眼打转,看着周围的齐府下人。
孙观脑子里还想着那日被夺剑一事。
另一处,那名男子见离得远了,抱拳道:“在下孤风派郭越秋。”
“你是惊宵剑剑主。”齐天隐一怔,孤风派有六大剑主,这人竟是其中之一,年纪看上去还比自己还小几岁。他自己在澜江派学艺时,也听过不少孤风派的内门秘事。
孤风有六剑,惊宵,破影,猊虹,鹿鸣,独幽,悬光。
与澜江派弟子上万,声势浩大不同,孤风派弟子甚少,作风神秘。
六大剑主如同别门别派的当家柱石,长老护法一般,位高权重,更是难得一见。所以江湖中只知六剑之名,却难已知晓各自持剑之人,到底姓甚名谁。更别说剑主更替,旁人更难得知。
两派如同西武林的泰山北斗,泰山宏伟庞迈,登高众山小;北斗璀璨星辰,昂首不可攀。
“这几位并非作奸犯科之辈,实是有些玩性过足,缺乏管教。”郭越秋正色道。“有我在这,他们不敢造次,齐府近来繁忙事多,何必增添麻烦。”
齐天隐一没想到孙观几人身手如此厉害,二没想到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这么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齐四爷师承是澜江派玉师傅吧。”郭越秋又道。
“刚才献丑了。”齐天隐承认。
“我与玉前辈颇有交情,这里还请四爷卖个薄面。”郭越秋抬眼望了望天逸阁楼,暗藏深意。
齐天隐思索道:“他这等人物混在意阑楼的戏班中,定然别有用意,若是闹大了,恐怕坏了孤风派的好事。”
他又揣摩一番孙观等人的武功,自己虽然可以应付,但若这几人四散逃跑,府中这些护院哪里是对手,到时候多有损伤,传出去更是令齐府颜面扫地。
只不过后面这个结果齐天隐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眼前这位江湖中地位甚高的郭越秋,此人道明身份,自然是想息事宁人。
“阁下的意思是,这些小贼在我家晃了几圈,做了歹事之后,我却不管不顾,还让他们吃好住好?”齐天隐面露难色。
“那四爷想如何处置?”郭越秋欠身道。
“他们既是戏班的杂役,进了齐府坏了规矩,就接受惩处,就算查明他们未偷一分一毫,也该去受罚干活,不然今夜这一折腾,结果无果而终,岂非让楼里的人心生疑惑。”齐天隐沉声道。
他看似不卖人情,实则设身处地替郭越秋着想。
郭越秋潜伏在戏班之中,自然是跟孤风派和意阑楼之间有些见瓜葛。齐天隐跟几人大打出手,定然瞒不住班头阿泽,而后又不了了之,难免耐人寻味,于郭越秋此行目的不利。
想通此处,郭越秋拱手道:“哈哈,那是自然,他们坏了齐府规矩,理应如此。”
眼看偏院之中,护院越聚越多,农闻雨等人也是严阵以待。
齐天隐信步而回,对着吕老二嘱咐了几句。
吕老二当即遣散众人,各归其位,慢慢退出了天逸阁。
“这,这是何意?”钟音疑窦丛生,手中利剑握得更紧了。
“哎,大不了我去跟他说清楚,这事跟你们没有关系,要见官,我自己去见。”宁听袖急道。
“怕个屁,打不过,我们还逃不过么?当初我们在雁栖门总堂都杀得出来,区区一个齐府,怕什么。”孙观发狠道。
齐天隐见众人退去,双手负在身后,缓缓走来。
钟音和孙观见齐天隐毫不设防,但忌他武功高强,也不敢大意。
“你们几个可愿受罚?”齐天隐道。
孙观几人面面相觑,这人态度虽然依旧傲慢,但神色缓和许多。
“老,老爷,前辈,我们赔钱还不行么?”富不忧抠抠搜搜地将怀里和鞋底仅剩的赏银掏了出来。
孙观心里啐道:“你这傻子,齐府的人还看得上你这三瓜两枣不成。”
“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杂役,自然该干些杂役的活。”齐天隐笑着道。
“前辈,我们任性坏了规矩,但听发落。”农闻雨躬身道。
“很好,你们明日去齐天福地两院的后房报道,找罗婆婆,就说是我齐四爷叫去的。”
“那,那是哪里,我们要干嘛?”宁听袖歪着头问。
“当然是洗衣,烧饭,端茶,劈柴了。”齐天隐回答。
众人听罢,沉默半晌,屋内传来了郭越秋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