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诈尸
那年深秋,我念二年级了。
有一次,老师放了一个礼拜的假,让我们去拣地瓜,将拣来的地瓜交到学校里。拣地瓜就是将土里遗留下来的人家不屑要的很小的地瓜刨出来拣起。
我本打算将假期的前两天用来玩,可第一天清晨,小明便来了我家。他说,要拣二十斤地瓜呢,拣不够会挨批的,先弄够了斤两再玩吧!
我违拗不过,只得扛起小镐,拿了一个长袋子,跟着他去了田野。
地里遗留下的地瓜实是少得可怜,我俩忙活了一个上午,只拣了几块小得不成样子的,我拣的最大的一个地瓜还烂了。我不禁有些泄气:“晌午了,回家吧!”小明摇摇头:“不要着急,休息休息。”
我眉头一皱:“休息?咱俩满头大汗的,这还是休息?那你自己休息吧,我要回家了。”小明笑了:“咱们去约小虎下午一起来拣地瓜,顺便在他家吃午饭。”
小虎是我俩的同班同学,他家住在村子前头。我本不想这时候去他家的,但经不住小明一再劝说,兼之我也有很长时间没去过村前了,便答应了。
俺村是镇上最大的村庄,至少有六、七百户人家,从前头到村尾足有三里多地。同村的人,有的也互不相识。直到现今,村里还有很多人是我所不认得的。
刚进村子,我的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小明冷冷一笑:“这么快就饿了,你真是个吃货!唉,我这里还有半块馒头,刚才我吃了半块,这半块给你吃吧!”
不多时,我俩便到了村前。
正走着,忽见前方不远处的一个胡同口围了一大群人,他们正探头探脑地朝院子里张望,不知在看什么。
小明突然抬手一指:“大门上挂着白幡哩,那户人家肯定死了人,去看看!”我说:“死人有什么好看的,我不去。”他脸色一沉:“你不去,我就不带你去小虎家。”
我只得跟他跑上前去,因为那时我还没去过小虎家哩。我俩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挤进了人群。院子里人来人往,并无稀奇之处,我认为。
蓦地里,从院子里跑出了两个披麻戴孝的壮年人,他俩一下子便抱住了前面的一个穿着新衣服的老头儿。
这老头儿六、七十岁模样,面色焦黄,目光呆滞,嘴里“吱吱”地叫着。他张着双臂,五指弯曲成钩,看样子,直欲择人而噬。抱着他的一个络腮胡子的壮年人不住说着:“爹,你就闭眼吧……”
“人家正办丧事,这老头儿却跑来捣乱,无怪人家往外赶他了,可络腮胡子为何称呼他‘爹’呢?”我心念甫动,人群中便爆出了“哄”地一声。
紧接着,围观的人惊慌失措地四下乱跑,那情形,地震亦不过如此。我躲闪不及,被撞翻在地。等我爬起身时,四下里却是一静。很快,那些人便又朝着大门靠拢。
我再次挤进去时,却见那老头儿倒在地上,从他发间不住往外流血。那络腮胡子手里握着一根胳膊般粗、一米多长的柳木棒,不知有何用处。
少顷,几个围观的男人和那络腮胡子联手将那老头儿抬进了院子里。接着,人群便散了。
小明找到我,颓然地说:“看了这么久也没能看明白,我真是笨!”我说:“我倒是聪明伶俐,但也没看懂。虽然那老头儿来捣乱,但络腮胡子也不能把人家打昏呀,他忒狠啦!”
小明沉吟着说:“大概那老头儿失心疯了,到处乱咬人,所以人家才将他打晕的吧!”
在小虎家吃过午饭,我们便一道儿去田野拣地瓜了。下午,我跟小虎说起了这件事。他连连摇头:“不可能!”我说:“我俩亲眼见到的,不信的话,你就问小明。”
小虎眉头一皱:“那老头儿是我的本家,论辈分,我得称呼他爷爷。不过,他已经死去两天了,怎么可能又活了呢!”
我心神剧震:“他是个死人?”小虎使劲点了点头。
一下午,我都在想这件事,也就没能拣到多少。我不知道小明和小虎有没有在想这件事,但他俩拣的地瓜也不多。
我没告诉父母,但整个假期,我都在想这件令人想不通的事。开学的那天早上,小虎一见到我,便给我解开了这个谜团。
我们那里的风俗,人死后要停几天尸。据说是因为人死后体内还有一口气没有吐出来,是以要等几天才能火化。
那老头儿是病死的。到了晚上,他的两个儿子轮流守灵。第二天深夜,轮到他的小儿子(那络腮胡子)守灵。他刚打了个盹儿,便听身旁“喵呜”一声。他一激灵,猛地睁开眼,只见一只花脸猫从他父亲脸上跳了过去。
本需再停几天尸的,可发生了这种事,天一亮,那络腮胡子便找来了灵车,要将他父亲的尸体送往火葬场。然,帮忙办丧的人刚将“那老头儿”抬进棺材,他就“复活”了,突然“复活”了。
在我们那里,这叫做“诈尸”。
那老头儿被那只花脸猫接了气虽然活了,却非真的活过来了,他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所以,那天便发生了我和小明看到的情景——络腮胡子用柳木棒“打死”了父亲。
这件事是小虎听他的父亲说的。那天,小虎的父亲就在那络腮胡子的家里帮忙办丧,因为他们是本家。
从这以后,我便不喜欢猫了。据说鲁迅先生是因为猫脸长得媚憎而仇猫的,而我是因为猫会给死人接气而厌恶它的,可我的母亲却很喜欢猫。
那年冬,母亲养了一只猫,一只花脸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