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浅不得已再度留了下来。
他料想夜夙应该很快会遇到林之然,便按着宜良的方向追去,果然在宜良境内的一片浓林中发现了夜夙的身影。
看清之后谢浅发现,此地竟是与夜夙第一次相见的地方。
此地植物高耸入云,枝繁叶茂,林中仙雾缭绕,不仅适合安住,而且是个极好的藏身之处。
当时谢浅途经此处,也是为隐人耳目所以才选了这么个地界。
不想,在此遇到了夜夙。
两人在此安顿好后的十多天,谢浅遇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夜夙无师自通地在住处周围布了一道结界,每日摸鱼摘野果,再到泉中沐浴。
这地界竟然颇有些灵气,小家伙身上的疤竟渐渐淡了,那朵花也在夜夙背后越发鲜艳惹眼。
谢浅看到自己青涩的模样,不禁怅然,世事变迁,就算一切一如从前,却也回不去了。
谢浅亲眼看到夜夙用匕首抵在“自己”脖颈,一张小脸青红交加,像是经历了一场天人交战,最后倏然收刀遁走。
这次谢浅跟了上去。
夜夙没有径直回到住处,而是绕了很多路,最后停在一处,用力地挥动匕首,在树上戳了许久,最后靠着树干睡了过去。
谢浅从未见过夜夙如此模样。
料想他应是气自己无法杀掉敌人,所以懊恼。
可后来谢浅发现,他对夜夙的了解,原来只是冰山一角,他错得竟那么离谱……
谢浅原本以为,林之然不会在这地方出现了。
不料想,他们不仅相遇了,而且还遇到得颇不是时候。
一日,夜夙在河中捉鱼。
那么小的人儿,卷着裤腿,手中紧紧攥着根木棍,冷着一张小脸,神情十分认真。
奈何小木棍不停地戳了不知多久,还是一条鱼儿也没捉到,谢浅忍不住笑起来。
笑着笑着,忽听头顶隐约传来人声。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回吧。”
“我知你气我懦弱,我无话可说,你只要知道,照顾好自己,我定不负你。”
谢浅心说,这两人御剑在上,定是修行中人,但更让他吃惊的是,这两个竟然是断袖,而且,还是一对苦命的鸳鸯。
声音渐近,夜夙应该也听到了,手中动作也停了下来。小脸警惕地朝上空望去。
“何人在此?”
小夜夙忽听有人喝问,扔了木棍就往林子里钻。
谢浅这才惊觉,小家伙撞破了人家的隐私,岂非要被灭口。心说,还好他知道夜夙好好地活着,否则要被吓死。
那两人修为一见就不俗,谢浅还是有些担忧,跟着夜夙一路钻来钻去。
但毕竟修为低微,就算有地形优势也毫无作用。
两人倏然落地,一人停在原地等候,一人奔至林中,轻而易举便将小家伙的后领擒住,拎了出来。
谢浅这才见到两人样貌,看着端端正正,倒不像恶人。
许是也没想到是个孩子,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番,最后便将人放开。
夜夙撒腿就跑,却又被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拽了回来。
他道:“你几岁?”
夜夙不答。
黑衣男子又问,“你一个孩子,怎会在这深林中,家里人呢?”
夜夙冷然望着,还是不说话。
黑衣男子瞥见夜夙紧紧护着胸前,似有什么东西一样,轻声道:“你别怕,我不会伤你。”
谁知这句,却让原本沉默的夜夙突然发起狂。
他猛烈地挣扎,男子见状,只得放手,小夜夙风一般窜入林中,
这时,另一人像是看穿了黑衣男子的想法了一般,劝说道:“走吧,看他样子倒不像寻常孩子。”
黑衣男子看着夜夙离开的方向,出了会儿神,没说什么,最终点头离开。
谢浅确定两人不会伤人便也追着夜夙离开了。
依照上次那般,夜夙先绕了很多圈,最后,夜幕降临才重回住的山洞。
夜半,谢浅隐隐约约听到动物嘶吼声,也没甚在意,小夜夙所布的结界虽拦不住他,但对于一些野兽还是有些用。
直到第二日,谢浅才发现,昨夜来的根本不是野兽,而是妖兽。
因为此时,妖兽的尸骸就在山洞的不远处,而尸骸旁,还坐着一人。
一个熟人。
正是昨日那个黑袍男子,他此时正用木棍戳着一块肉,烤得滋滋作响,空气中弥散着阵阵香气。
谢浅回想昨日的响动,心说,定是这人将妖兽杀了。
他救了夜夙。
难道他就是……林之然?
谢浅越想越觉得对,看着小夜夙,希望他快些跟林之然离开。
然而,小夜夙见到是昨日的人,出于惯性,撒腿就跑,
“你想杀我对吗?”男子忽然说道。
许是被说中了心思,小夜夙果真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死死盯着那人。
男子却轻轻笑道:“我虽不知缘由,却知道你想杀我,只是,你知道打不过我,对不对?”
他知道夜夙不会回答,继续说:“我可以教你功夫。”
最终小夜夙还是走了。
谢浅知道,他不会轻易地相信任何一个人。但谢浅知道,他已经有些动摇了。
夜夙在林中兜兜转转,尽管被那个人知晓了自己的住处,最后却还是回去了。
第二日,那个人依旧如昨日一样。
他背对着夜夙,将烤好的肉块,向后抬起,问道:“要不要吃一些。”
夜夙没有应声,也没有过去,但这次,他没有跑开。
他照旧去河里捉鱼。
那人吃饱了,就过来看夜夙捕鱼,便漫不经心地指点道: “将灵力集中到手上,心神合一,一击即中。”
夜夙虽不理他,却下意识照做,陡然出手,那滑溜溜的鱼儿竟然被轻易地戳中。
那人见夜夙惊愕万状,柔声笑道:“为何一人在这林子里,父亲母亲可还在?”
许是那人帮他捉到了鱼,小家伙的心防终于打开了些,他终于不再继续沉默。他僵硬地摇了摇头,到底还是没出声。
那人料定,他多数是不会说话。
“一定吃了很多苦,想不想去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和你一样的孩子,你们一起学功夫,一起捉鱼,做什么都可以。”
夜夙看着那人,他听懂了,但眼神却从方才的别扭,突然变得警觉,抓着鱼很快跑开了。
那人摇了摇头,没有追过去。
谢浅也没动,
他此时已经全然肯定,这个人就是林之然。
因为,这个人与谢寻云太像了,从来都是那样的温和而坚定。从来见不得有人,无家可归。
谢浅忍不住心下黯然。
林之然一生未娶,原来竟是因为断袖。那那个人是谁呢,他说过必不负他,看来,必是食言了。
此后,林之然每日旁敲侧击地指点夜夙法术,夜夙也渐渐放下戒备,却就是不开口。
就在谢浅以为终于要被说服时,却发生了一件事。
一日两人对招时,夜夙的小木牌不小心掉落在地。恰巧被林之然看见。
林之然将木牌拾起,前后看了看,看那花图样奇特,便问:“这是你雕刻的吗?”
许久夜夙都已经没有发过怒,见状,猛地撞向林之然,抢过了木牌,口中不住发出猛兽一般的声音。
林之然也在这时,明白了过来。
“你在意这个对吗?”
“因为有人抢它,所以你害怕,对吗?”
林之然轻柔地笑着,他将小木牌完好地放回夜夙的怀中。
“别担心,我不会抢,还会与你一起保护它。”
“正式跟你介绍一下,我叫林之然,来自苏溪亭,那里很美,还有许多哥哥姐姐一起修行,现在也邀请你去,你想去吗?”
良久,小夜夙终于点头。
谢浅松了一口气。
他以为,夜夙这一生最悲惨的日子,终于在这一刻结束了。可后来却发现,他最凄惨的日子,其实是遇见他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