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鬼压床
这天下班挺早的,我回去后见到妹妹来了。她就在郊区的一家养鸡场上班,虽然知道我俩来了县城,但也很少来找我们。
我见她和朱莉正聊得起劲,便问:“什么事呀,这么开心?”朱莉抢先一步说:“我跟芳芳聊起了那天晚上的事,芳芳还不信呢,你来说!”
我问:“哪天晚上?”朱莉说:“就是你去厕所的那天晚上呀,你忘了?”我当然没忘,这才几天的事,我怎能忘记。况且,那又是一件多么诡异的事啊!
芳芳说:“哥,嫂子说的太夸张啦,就像有鬼似的!”我笑了笑:“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不提了。”朱莉却不依不饶:“晓冬,你说说嘛,芳芳还以为我撒谎呢!”
在两个女人的夹攻下,我是真的没辙了,只得跟妹妹回忆了一下那天晚上的事。妹妹听完半信半疑,非要让我陪她去厕所看看不可。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
这厕所的前身是个猪圈,房东不养猪之后便将之改成了厕所,角落的一个长条木架上还摆放着铁锹、耙子、锄头之类的农具。妹妹在那面小镜子前臭美良久,说:“哥,一切正常呀!”
“这种事不是人人都能遇到,何况太阳还没落山哩。”朱莉接口说。
“嫂子,你也忒相信我哥啦!”芳芳咯咯的笑起来,“你怎知我哥不是吓唬你?”
“我相信你哥没有骗我。”朱莉刚说完,身后便是“咣当”一声响。
我们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原是一柄锄头从那木架上掉在地下。
乍这么一说,感觉没什么好惊奇的,但你仔细想一想,就会发觉想不通了。
如果这柄锄头原先是倚墙而立的话,忽然倒了,倒也说得过去,可它却是横放在木架上的,除非有人将它抛在地下的。若不然,委实难以解释。
三个人傻愣愣地望着那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锄头,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厕所里静悄悄,静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妹妹突然打破这份宁静,她率先发一声喊,仓惶失措地跑出了厕所。
这一来,朱莉得意了:“怎么样,这下信了吧?”芳芳蔫耷耷的,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忽然抬起头说:“嫂子,你们为什么不换个房子?”朱莉想也不想,就转头冲我说:“晓冬,我们也的确该找房子了。这么破就不说了,还整天提心吊胆的。你说呢,晓冬?”
我还能说什么,也只能同意,况且我早就有了搬出去的念头。很快,两个女人便张罗着做饭。我本想带她们出去吃,但她们死活不去,还说自己做饭有种家的温暖。为我省钱就直说嘛,居然说得这么不露痕迹,我也是拿她们没辙了。
这次见到妹妹,我总感觉她有些怪怪的,但要说出她哪里奇怪,却也说不上来。有时刚感觉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想要把它揪出来看个真切,突然又无从寻觅,只在心里留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倒是朱莉心细,她边择菜边拍了拍芳芳的肩膀,看似不经心的问:“你怎么看上去无精打采的,有什么心事吗?”
芳芳摇摇头:“能有什么心事啊!”朱莉总是不依不饶,还在追问:“要不就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芳芳苦涩的笑了笑,没说什么。朱莉还不甘心,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说出来嘛,让你哥给你出出主意。芳芳,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没有!”芳芳极力否认,但也经不住朱莉的一再诱惑,只得和盘托出。“其实也就是一些小事情。现在场里的鸡刚好是育雏期,全天喂食喂水,一刻不得闲,我们只得轮流看管。虽然不是很累,但两班倒,一天下来身体也挺乏的。其实,我早就不想干了。鸡场本就在郊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买个东西都费劲,管理还挺严,进出都得消毒,还不让请假,高墙上架着铁丝网,搞得跟监狱似的,真没劲!”
“养鸡场都这样!”朱莉像是打圆场,也像是引诱芳芳继续说下去。
“有天中午,别人都在午休,我闲得无聊,就进鸡舍查看。”芳芳百无聊赖的说着,“我正在棚架上走着,就听身旁嗤地一声响。我扭头看时,只见一条细长的青蛇一下窜到了棚架上。我吓了一跳,尖叫着跑开了。那青蛇行动很快,眨眼就溜到棚架底下看不见了。当时我……”
“我也遇到过这种事。”朱莉插口说,“你不用怕,这蛇不咬人。还有,家里的蛇是守护神,千万不能打的!”
“嫂子也在养鸡场上过班?”芳芳忽然来了兴致。
“这倒没有。”朱莉沉吟着说,“不过,我小时候遇到过这种事,那时候我好像才七、八岁吧。有一次去厨房,我刚进去,就见锅台上盘着一条细长的青蛇。那时,我真吓傻了,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父亲看见了,二话没说,拿了铁锹,一下就将它铲成了两半。谁曾想,没过多久,我家的厨房里就爬满了蛇。各种各样的蛇都有,有带花纹的,有黑乎乎的,还有两个头的,看着就让人恶心。父亲只不过弄死了一条蛇,家里就成了蛇窝,现在想想还后怕呢!”
“后来呢?”芳芳脸上全然没有害怕的颜色,反而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后来……我忘了。”
“胡说八道!”我接过话茬,“后来,你妈没招了,就请来了你们村一个神神叨叨的的老婆婆。她专门干些神神叨叨的事,她在你们家的厨房里三叩九拜的。没过多久,那些蛇就不见了。不光是家里的蛇不能打,哪里的蛇都不能打。也不光是蛇,别的动物也一样。你想呀,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跟这些小动物过不去呢,这跟守护神扯不上半点关系。小莉,这件事你都跟我讲过了,现在又提,你不嫌烦吗?”
“我是讲过了,可芳芳没听过呀。你这人就是这样,自己听过就不许别人听,哼!”朱莉撅了撅小嘴,转过头去,“芳芳,你还没说完呢!”
“后来?我说完了呀。只是,前几天场里又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芳芳说到这里,就听院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同时传来小张的声音:“磨磨蹭蹭的,你快点!”
我有些惊讶,小张向来是个文静的女人,怎么也有这么泼辣的一面。我跨出房门,就见小张抱着儿子,不住朝北屋张望。看见我出来,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有说有笑的,只是打了个招呼便不再言语,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她老公应了一声:“我这就来,去医院总得带上钱包不是。”
“去医院?”我困惑了,便询问原由。
“都是因为他!”小张拍了拍怀里的儿子,叹了口气,便说起来,“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他一直哭闹,怎样也不行,我俩好不容易把他哄着睡下了。你猜怎么着,才睡了几分钟呀,他还没睁开眼就哇哇大哭。我过去一看,他的小脸涨得通红,触手烫热。我就纳闷了,这还没感冒呢,怎么就发起了高烧!没办法,我就喂他吃了一包退烧药。谁知,不但高烧不退还越来越烫,而且满嘴胡话,说什么坟地啦、白衣服的人啦,还说有人抓他的腿。我猜想,今天上午他指定跟着隔壁的几个小孩到村郊的坟地玩耍冻着了。我们没辙了,还是带他去医院看看吧!”
“就是发烧了,又做噩梦!”小张的老公也叹了口气,一脸的憔悴,“带他去医院看看也就放心啦。”
“是啊,那就快去吧。”一时间,我也想不到别的话安慰他们两口子。
很快,小张的老公便用摩托载着妻儿离开了。
“去坟地玩,小孩子能去那种地方么,她儿子这是撞邪啦!”我回到房里,朱莉便开了腔。
“你就爱胡思乱想,就是小孩子出去玩冻得感冒发烧了,他身体很不舒服自然就会做噩梦,这有什么!”我苦笑摇头。
“你不信拉倒!”朱莉嘟起小嘴,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小张给他吃了退烧药但不管用呀,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好了,还是听芳芳说吧。”我不想跟她探讨这件小事,也讨论不出个让双方都满意的结果,同时我也很关心妹妹的工作。
“对呀,芳芳,你接着说吧。”朱莉被我成功的转移了注意力。
“这院子真是邪门,换作是我,早就搬走啦!”芳芳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前几天的一个中午,四号鸡舍的一只大公鸡从鸡舍里来到外面的放料间,并飞进三米多高的水罐淹死了。”
“这能有什么呀?!”朱莉摊着两手,一副大失所望的模样。
“这能有什么?嫂子,我一说,你就知道这件事的古怪之处了!”芳芳想了想,便一口气说了下去,“首先,从鸡舍到放料间要经过两道厚厚的木门。四壁的排气扇把鸡舍里的臭气排出,同时也对木门造成不小的吸力。就算是个成年人要推开那两道厚木门也得需用一些力气,何况是一只鸡。鸡是不会开门的对吧?以一只鸡的力量,更不可能撞开那两道厚木门。可是,这只大公鸡却能从鸡舍来到放料间。这是第一个古怪之处;其次,这批鸡养了将近一年时间了,大多都在十多斤左右,而这只大公鸡更是体格壮健。以它这种体型,弹跳力绝不会好到哪里去。何况,它们一孵出来就被送进温室,一直与灯光相伴。若是贸然将它们放在日光下,定是一个个像是石雕木塑,不知所措。可是,这只大公鸡突然来到日光下,却是展翅腾空,一掠直达三米多高,并淹死在水罐里。鸡舍的管理员虽然想不通这只大公鸡是怎么来到放料间的,但见了它这个样子,便都认定它是口渴极了才做出这种超能力举动的。于是,他们赶到鸡舍查看,却见水线很正常,并无断水的迹象。”
“到底因为什么?”朱莉见芳芳停住了话头,赶忙追问。
“不知道,没人知道。”芳芳说,“对于鸡场而言,这的确算是一件古怪的事,但更古怪的事却在后头哩。”
“还有怪事?快讲!”朱莉的好奇心直接爆棚。我见了她的神情,却在一旁偷着乐。对我而言,不过是听妹妹讲了个故事。
“当然了。”芳芳微一思索,沉吟着,“当天夜里,四号鸡舍突然停了电。第二天发现时,已经因为停电断水而渴死了近六百只鸡。奇怪之处就在于全场用的是同一条线路,一个鸡舍出了问题,那么其它的鸡舍也必定会跳闸断电。可是,那一夜除了四号鸡舍外,其它的一切正常。这件事震惊了整个公司。很快,场长请来了电工和家禽专家。不过,他们研究了好几天也没能讨论出个合理的说法。听说,场长还要请风水先生呢!”
“后来怎样了?”朱莉听得入了迷。
“至于那风水先生有没有来,或者他是怎么处理的,我就不得而知了。”芳芳摇摇头,“他们应该请来这方面的专家呀,还找风水先生呢,真是好笑!”
“对呀,你们领导也真够可以的!”我忍不住说。
“这是你们单位的事,你为什么说不得而知呢?”还是朱莉心细如发,一下就听出芳芳话里的问题所在。
“我辞职了。”芳芳抿嘴笑了笑,“昨天我去城里的一家影楼应聘了,明天就去那里上班。”
“好呀,这工作轻松多了,以后我跟你哥去你那里照个相,你可要优惠哟。”朱莉的兴趣点一下就转移了。
“那是自然。”芳芳乐呵呵的说。
接下来,两个女人对刚才的事再也不提,就像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又开辟了一个崭新的聊天疆域,谈美容谈化妆谈音乐谈摄影,谈的热火朝天,谈的风雨不透,我自然插不上话。
“你们听我说一句,饭做好了么,我饿啦!”我实在听得心烦意乱,同时肚子敲起了鼓。
“马上就好了。你看,都快要饿坏宝宝啦!”朱莉一边说着一边和芳芳放肆的大笑。
晚饭过后,朱莉和芳芳早早睡下了。我正聚精会神地敲打键盘,忽听朱莉说:“晓冬,太晚了,快睡吧。”我循声看去,不由地一怔——她一直睡得很香,怎么突然就醒了?而且,她眼睛里全无睡意,倒似不曾睡过。
我小声说:“是不是键盘声把你吵醒了?”朱莉摇摇头:“刚才我做了个梦,根本没听见你敲键盘。”我微笑着问:“你又做什么梦了?”她按摩着太阳穴,似在极力思索,终于还是摇头:“现在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早点睡吧,好不好?”
我望向窗外,没有月光,院中一片漆黑。我看了一下手机,又是凌晨一点多了,只得关了电脑,又担心吵醒芳芳,便悄没声地爬上了床。
谁知,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我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写的东西在我脑海里像回放电影似的,一遍接着一遍,我直觉两旁太阳穴发胀,还有些头疼,眼皮麻沙刺眼,就像是眼里进了沙子。
我使劲挤挤眼皮,正欲摒除杂念安心入睡,耳畔传来芳芳的一声呻 吟。我赶忙拿起手机,借着荧光,只见她闭着眼紧蹙着眉,显是做着什么梦,也就没理会。
过了一会,芳芳又呻吟起来,接连不断地“哼哼伊伊”,声音中满是痛苦。
“即便做噩梦,也不必这般难受呀!”我就这么微一思索的工夫,她已低声叫唤了十几声。
我心知不妙,正要开灯,睡在她身旁的朱莉却轻轻推了她一下。原来朱莉也没睡,也或许她睡觉本就很轻,被芳芳的声音惊醒了。
芳芳一下睁开眼,看了看朱莉,随即长吁了一口气。我探头一看,只见她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是不是做噩梦了?”我问。
“没有呀。”芳芳睁着失神的眼睛,“我一直醒着哩,刚才我还看见天花板上的灯泡了呢。对啦,哥,你怎么不回答我呀!”
“回答什么?”我一脸愕然,“你没说话呀!”
“我喊你了,大概你睡着了吧。”芳芳说。
“从上床到现在,我还没闭过眼呢!”我苦涩的笑了笑,“我就要睡呢,你就哼哼伊伊的,我还怎么睡?”
“你没说话呀。”朱莉也是困惑不解,“芳芳,刚才你到底怎么啦?”
芳芳怔怔地望着朱莉,突然哆嗦了一下,眼神中掠过一抹恐惧。
“没事了,醒了就好了。”朱莉轻声安慰,“前些日子,我也做过噩梦,现在想起来……”
“我没做梦。”芳芳语气很坚决,“刚才我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听见到处是嘻嘻哈哈说话的声音,我一下子就醒了。紧接着,有个东西压在了我的身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偏偏看不见它,又不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那时,我心里害怕极了,可浑身酸痛麻木,想动又动不了。我努力睁眼却只能睁开一条细缝,只见屋里有一团亮光,天花板上的灯泡不住摇晃。我使劲扭转头,墙上全是五颜六色的星星点点的光亮……”
“那东西去了哪里?”我插口问。
“不清楚。”芳芳揉着脑门,“我脑子里一阵阵眩晕,胸口闷得不行,感觉就快要死了,便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你,但你没听见。我就觉得身体在不住升温,就像要爆炸一样。就在那时,嫂子推了我一下,我就醒了,压在我身上的东西、说话声、亮光也通通消失了。”
听罢,我眼前犹似出现了一团迷雾——想来芳芳的“哼哼声”就是她在大声喊我,可她为什么说不出话?四周一派静寂,屋子里根本没有什么说话声,她又是怎么听见的?门窗关着,屋里漆黑一团,她怎么会看见灯泡呢?我一直没睡,我怎么就没看见墙上有五颜六色的星星点点的亮光?压在她身上的东西会是什么,又去了哪里?
“芳芳,你不用怕,明天我陪你去医院看看。”朱莉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不由地一愣:“她又没病,去医院干吗?”朱莉说:“芳芳这肯定是生病了,去医院看看总归放心呀。”
“你们都不要说了,这叫鬼压床。”芳芳一脸的疲惫,“我好像记得以前也遇到过这种事,当时我还查过资料,学名叫做梦魇。没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看,我说对了吧,就是做噩梦。”朱莉竟有些自鸣得意,“芳芳,不管怎么说,你这也算是撞邪了,买个核桃戴着就没事了。”
“桃核能辟邪?”我惊讶不已。
“当然了。你看,我也戴着呢。”朱莉的手腕上果然戴着,戴着一个用一根红绳穿着的精心修饰过的桃核。
“你也……”
“闭上你的乌鸦嘴!”朱莉嘟起小嘴,“晓冬,没撞邪就不能戴这个吗?再说,路边的小摊上都能买到的,一块钱一个,很便宜。”
“便宜无好货!”我满脸不屑。
“谁说的,我觉得这桃核就比手铐好。”
“手铐?”我懵了。
“我是说手镯。”朱莉赧然的笑。
“你们真的不要说了,我困了。”芳芳说着就翻了个身,背对着我俩。过了好久,还在用手轻轻揉着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