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无形的鞭子
总有干不完的活儿!
今天又急着发货,领导说干不完不准下班,可能会忙到很晚,我知道朱莉会担心,就提前给她去了电话。下班后,我匆匆赶往住处。已是深夜,马路上早就没了行人,连车辆都很少,凉风习习。
寂寞空旷的大街,身上的毛衣,街上寂静无人语,四周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今夜有风!
“月黑风高杀人夜!”走进那条狭长幽暗的小胡同,我禁不住冒出这么个戏谑的念头。
家家户户都黑着灯,四下里静悄悄,唯有夜风吹过树梢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音,脚下是高低不平的泥土路,一步一步,仿佛踏在别人的睡梦中。
这没有声响,还真挺吓人的呢!
“你身旁怎么跟着一个人?”我正走着,耳畔突然传来这么一句话。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哪里有人,连半个人都没有,可那个说话的人呢?
又走出几步,我突然回过神。紧接着,我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怪叫,吓得我自己一屁股蹲在地上。我不敢相信那样的声音居然是从我嘴里发出来的,直觉脸皮一阵阵发紧,一股凉气从脊椎升起直冲大脑。
“谁!谁在说话?!”我猛地爬起身,茫然四顾,定定神,大着胆子问。
我也不算胆子小,但夜半三更,又是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陡然遇到这种事,任谁都不会无动于衷吧。
我这样想着,感觉胆子大了不少。
“晓冬——”
“啊!”我险些跳起来,心咚咚跳个不停,脑海里瞬时一片空白,还伴随着一阵阵眩晕。
“晓冬,是你吗?”
我终于听出是朱莉的声音,忽然松了口气,全身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子劲儿,几下就窜到朱莉跟前。她就站在大门前,夜风丝溜溜的吹过,吹动她那黑色的连衣裙,裙摆摩擦小腿的声音很好听。
她就俏生生地立在那里,一副楚楚动人的姿态。这一刻,我不想听也无意她的姿态,没好气地说:“大半夜的,你不好好睡觉,出来干什么!”
“我等你……”
“我不是给你通过电话了么,今天就是下班晚!”我有些气急败坏似的说。
“都这么晚了,你还没回来,我担心得要命——我都等了你半个多钟点了。”朱莉怯生生的说,“对啦,刚才是你在大喊大叫么,跟见鬼了似的,我……”
“好了,你的脚还没好就敢下地了?”我不想跟她解释刚才的事。
“感觉好了很多,再过几天就没事了,我们回家吧。”朱莉抿嘴一笑,上前拉起我的手。
蓦地,不远处传来一声鸟叫。
这叫声很奇特,很诡异,我从没听到过,更无法用文字描述。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骤然听到这种叫声,委实令人毛骨悚然。
“晓冬你听,是夜猫子笑,这深更半夜的,太瘆人啦!我听老人们说,晚上的时候,夜猫子在谁家笑,谁家就会死人哩。”朱莉说着一下扑进我怀里,想是她过于害怕,连声音都颤栗不已。
“别这么神神叨叨的!”我轻声安慰,“猫头鹰是益鸟,专吃老鼠的。”
“人家都这么说,老人是不会说错的。”朱莉抬起头,“晓冬,你,你在看什么?”
“我想找找看,这只猫头鹰在谁家笑哩。”
“找到了吗?”
“还没有哩。”我摇摇头,“黑灯瞎火的,你说它到底藏在哪里呢?”
“你可以百度一下嘛。”朱莉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我忍不住笑了。
“别笑了,快回家!”朱莉说着捶了我一拳。
“小莉,其实猫头鹰在夜晚发笑是能用科学知识解释的。这是因为……”
“别说了,都几点啦!”朱莉上前推了推大门,却没能推开,里面关上了。她紧紧蹙起眉头,“怎么回事?我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小张和那老奶奶早睡下了,也没人来关大门呀。晓冬,你说这可咋办?!”
“事到如今,也只剩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砸门。”
“嗯,也只能这样了。”朱莉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男人的思想跟女人的想法就是不一样,我想到的是敲门,我听你的。”
我俩使出浑身解数,用力敲打门栓,搞得乒乒乓乓咚咚乱响。我真担心那两扇黑漆的木门会经不住我俩这一番折腾,我更是扯着嗓子大喊大叫,但院里却毫无反应,四周亦是一片沉寂。
折腾了大半个钟头,朱莉着慌了,且语无伦次:“我的神啊!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别吵吵巴火的!”我静下心,“你看院墙也不是很高,我翻墙过去打开门不就行了?”
朱莉想了想,使劲点点头:“你跳吧。”我一愣:“跳什么,我是说爬墙头!”
“好,你爬吧。”朱莉眼神里有期许的目光。
“小莉,”我走上几步,忽然犹豫了,“你说,我这像不像做贼啊!”
“别管这么多,谁让大门关上的,我们也没办法。咦,你还傻愣着干嘛,快爬呀!”
这下再没法子了,我只得走上前去。院墙虽矮,但上面尽是些玻璃碎片,防贼用的。门楼很高,我根本爬不上去,就只剩下南屋可想了。南屋是间平顶房,不是很高。于是,我助跑几步,跳起身攀住房檐,踩着窗棂,轻轻一甩腰便上了房顶。
踏上水泥预制的房顶,我看了看地上的妻子,又看了看远处影影绰绰的树木,顿生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心中更有了种诗意,跟这气氛很不协调的诗意,禁不住吟道:“啊,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啊,黑夜……”
“你嚎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朱莉愤愤地说。
我得意的笑,“你没想到我还是个飞檐走壁的采花——武林高手吧?”
朱莉一跺脚:“别贫了,先跳下去再说!”
我小心翼翼地走着,跨过那块“泰山石敢当”时,心里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从南屋房顶走到矮墙上,就这几步路,却着实不易。我踢碎了几块玻璃碎片,站定脚跟向下张望,院中一片昏黑,周遭什么障碍也没有。我探头又看了看朱莉,低声自语:“最是你这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我挥一挥手,沙扬娜拉。”
“晓冬,你还在吗,你跳下去了吗?”想是朱莉一个人在外面感到害怕。
“别急,这就快了。”我深吸一口气,蹲下身,正欲往下跳,再次看了看地面,忽然颇有些感触,“都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好不容易爬到这种高度,我想我是不打算再下去了。”
“快下去!”就这么一忽工夫,朱莉却像是等得心焦。
我正想得入神,不提防朱莉这一嗓子,吓得我一哆嗦,脚下一滑,身子就向下坠去。我人尚在半空,便听“啪”地一声脆响,同时左眼一痛,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细小的鞭子所击中。紧接着,我“哎哟”一声,跌在地上。
“晓冬,你怎么啦?!”朱莉在门外听得我这声惨呼,紧张地叫起来,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我捂着左眼,跌跌撞撞地过去开了门。回到房里,打开灯,朱莉蓦地一声尖叫。
“一惊一乍的,你想吓死我?!”遇到这种事本就恼火,听到朱莉的尖叫,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朱莉见我发火,不敢吱声,默默把镜子递到我面前。我只看了一眼,心头便是突地一跳。镜子里的我,左眼布满血丝,眼眶也已红肿。
“你到底怎么弄的?”朱莉轻声问。
“我也不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院里没人,周遭无障碍。谁的手,握住了那无形的鞭子?
此时此刻,我的眼前犹似出现了一团迷雾,我的心中却泛起了一种乐声,一种跟这氛围格格不入的乐声,像是在那荒凉的古堡中,有个黑衣人正在反弹着琵琶——
谁在用鞭子抽了一下我的眼?身体从墙上跌落,不知为什么。犹记得那时我的想法很通透,而如今风声悠悠,我的心情你不了解。
谁在用鞭子抽了一下我的眼?黑夜将大地染色,结局看不透。大门外的小巷我陪着妻走过,夜深人静的时候,就连疼痛都很沉默。
“晓冬,很疼吗?”
我听得出朱莉这温柔的声音里包含着无限关切,似乎眼睛也不是那么疼了。
“太晚了,先睡觉好吗?”
“好的。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睡吧。”说完,我转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朱莉急忙拉住我。
“疼死我啦,我这就去问问小张两口子为什么不起来给咱俩开门。”我咬着牙,“你别拦我,我必须去!”
“我不拦你。”朱莉说,“要不我去吧。你这个样子,我怕你会跟人家打架!”
很快,朱莉敲开了小张的房门。
“莉姐,有什么事吗?”小张睡眼惺忪地问。
“是这样的……”朱莉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小张,你怎么不给我们开门呢!”
“我们没听见呀!”小张睁着一双失神的眼睛,“怎么会这样!晓冬……他没事吧?”
“没事,就是眼睛肿了,还满是血丝呢!”
“没事就好。”小张有些局促,“对啦,如果有动静,隔壁家的狗就会乱叫的。我睡觉也不沉,但我真的没听见敲门声呀!再说,南屋的老奶奶不是也没听见么。”
“说的也是。”朱莉搓着手。
“院里也没什么东西呀,”小张探头看了看四周,“晓冬是被什么东西打伤的眼睛呢,会不会是石榴树的树枝呀?”
“不可能。”朱莉肯定的说,“那棵石榴树相距南屋至少得七、八米远呢!”
朱莉很快便回房了,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我的眼睛虽然不怎么疼了,但也很不舒服,直觉今夜的事委实匪夷所思。那会儿,我俩在大门外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就算小张和那老奶奶听见了故意不起来,那隔壁家的狗为什么也没反应呢?我又是被什么东西打伤的眼睛?
众所周知,狗的耳朵是很灵敏的,能听到人类所听不到的声音,难道这四周被一团看不见但着实存在的东西包围着?我越想越觉诡异,脑袋一阵阵发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