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狰狞可怖
下班后,朱莉想改善一下伙食,我俩便没去食堂,而是去市场买了条大鲤鱼。回来后,我见盆里还有几件衣服没洗,便端到了院里的水龙头旁。
朱莉说,先不忙洗衣服,吃了西瓜再洗吧。很快,西瓜切开了。瓜瓤还不是很红,我吃了几块,便去洗衣服了。朱莉也没吃完,躺在床上顺手拿起一本杂志。
我正洗着衣服,就听“汪”的一声,抬头的工夫,就见从外面进来了一只大黑狗。它好像知道屋里有西瓜似的径直向我房里跑去,我阻拦不及,便大叫着朱莉的名字。我知道她善良,但没料到她是如此善良,竟然浑不理睬,还是躺在那里看书,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眼见那大黑狗就到了桌前,我赶紧抓起一根木棍朝房里奔去。那大黑狗见有人临近,倒是机灵得很,一个转身,轻轻巧巧地就从我跨下逃走了,嘴里还叼着一块西瓜呢。
我有些生气,但也有些诧异,“小莉,我那么大声喊你,你聋了吗?”
朱莉放下书,好像才看见我这个人似的,怔了怔,“衣服洗完了?”
“我是在跟你说洗衣服的事吗?”我眼皮一坠。
“怎么?你跟我说什么了?”
“说什么?”我打量着朱莉,看表情她不像是作伪,她也没必要撒谎,不由地困惑不解,同时也有些气愤,“狗!狗!狗!”
朱莉想也没想,便拍着手接口唱起了世界杯。
“别嚎了!”我气不打一处来,叫道,“狗!”
“你骂人!”朱莉回过神,叫嚷起来。
“我没骂你,”我赶紧解释,“我是说狗。”
“什么狗?”朱莉皱起眉。
“我刚才洗衣服呢,一条大黑狗窜了进来。”我忙不迭地说,“它看也没看就跑了进来,我大声喊你,但你懒得理我,一动不动哩。”
“你喊我?”朱莉发起呆,喃喃的说,“我怎么没听见呀。我就是在看书,什么也没听见。”
“可能是你看得太入迷了吧。”我吁了口气,“可是我们就隔着这几步远,你总应该听到些什么吧!”
“我没听到呀。”朱莉似是在解释什么,“小张两口子也不在家,院里这么静,你要是喊我,我准能听见的。再说,一条大黑狗进来,我会看不见吗?你肯定不愿洗衣服,就编出这么一个谎言,我不会相信……”
“你看!”不等她说完,我抬手指了指饭桌。
桌上还有好几块西瓜,都好像被什么东西啃过,还有一块掉在了地上。朱莉看了一眼,登时愣了,脸色也变了。我担心她胡思乱想,便说:“就是一条狗嘛,你再休息一会吧,我去洗衣服了。”
我洗完衣服就进屋摆弄那条大鲤鱼,朱莉提着暖壶去厂里打热水了。其实家里有电热壶,但她怕浪费电。她就是这样的人——过日子,擅长精打细算;工作,总是精益求精;择偶,喜欢捡起芝麻丢西瓜。
许久,我关了电磁炉,目光一瞥,只见地上多了一条黑影,却是住在南屋的老奶奶。不知她是何时来到门边的,我竟没听到丝毫脚步声。
老奶奶使劲嗅了嗅:“哟,真香啊!”
“一起吃点吧?”
她笑着摇摇头,但目光却定格在电磁炉上的锅子里,久久不曾挪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你对象呢?”
“她到厂里提水去了。”
“家里没有水吗?”老奶奶忽然明白过来,“小莉是去打热水吧?”
“是的。”我说,“工厂离这很近的。”
她点点头,却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要是暖壶破了,可是会烫伤脚的,天气又热,唉!”
我一愣,机械地重复:“暖壶破了?”老奶奶没再说什么,转身一步步朝南屋走去。
我坐在床沿,心里再不平静了,回思老奶奶说的那句奇怪的话,越想越是放心不下。于是,我关了房门,大步往公司走去。刚穿过大门,远远便望见朱莉正朝我这里走来。她上了食堂前的那座石板小桥,走得很慢,手里没有暖壶。
我心头突地一跳,不由细想,快步跑了过去,只见她穿着拖鞋的一双脚上已然起了一层水泡,通红一片。
“暖壶破了,我……”朱莉说着,小嘴一扁,眸中便有了晶莹的泪花。
我二话没说,抱起她便往住处狂奔,一路上,收获了众多崇拜的目光。
回到住处,我把她放在床上,弄了一盆凉水,将她的双脚浸入冰凉的水中,问:“还疼吗?”
“不,不疼。”朱莉紧咬嘴唇。
“你怎么烫的?”我忍不住问。
“我也不清楚。”朱莉说,“我接满热水,刚提起来,暖壶就破了。对啦,你怎么会想到来公司接我呢?”
“我……等你这半天你都不回来,我当然去找你了。”我并非不想说实话,这同样也是实情。可我心里也犯了嘀咕,那老奶奶怎么知道朱莉会烫伤脚呢,她有未卜先知的本领,还是仅仅是个巧合?
“那老奶奶还真是有些不对劲呢!”我这样想着,斜眼看朱莉,她居然一脸得意,不知为何。
“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我叹了口气,“你先泡着脚,我去诊所给你取药。”
诊所相距并不远,几十步路就到了。我说明了情况,大夫给开了几包药和一瓶药膏。往回走时,天色已有些黑了,但还能隐约辨得清人影。
“鱼已经凉了吧。”我这样想着,已走到胡同口,突听不远处传来奇怪的声音。
“嘿!嘿!”这声音还在继续。
我心下困惑,不由地循声望去,就见大门外的柴草垛旁立着一个人影。走上几步,便看得真切了,原来是住在南屋的老奶奶。她正举着拐棍用力抽打一样东西,那东西就蜷缩在草垛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哭。这居然是个活物,但声音弱弱的,显得有气无力。
“老奶奶都这么大岁数了,力气还不小哩。”我也想知道她在抽打什么,当即快走几步,打了个招呼。
那老奶奶闻声立收手,转头看向我。那活物似是得了空当,“汪汪”的叫了几声,一下子窜出草垛,从我脚边跑过,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我看得真切,那是一条小黄狗。它实在小得可怜,比小花猫也大不了多少,也太瘦了,看上去不过几个月大。隐约见它瘸了一条后腿,也不知它本来就瘸了呢,还是被这老奶奶打瘸的。
我有些诧异,便问:“老奶奶,你在干吗?”
“打死它!”老奶奶的语声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再让我见到,我非打死它不可!”
“出什么事了?”我惊讶不已。
“昨天我就见它在这里出溜,看见它我就烦。”老奶奶一手叉腰,另一只手用力顿了顿拐棍,“狗肉好吃,我很久没吃过狗肉了,最近一次吃还是我那小儿子给我打来的呢。杀狗炖狗,他最在行了。这都过去好几年了,那味道想想真是……馋啊!”
“集市上就有卖狗肉的,价钱不贵。”我赶忙说。
“买来的不好吃,还是自己杀的吃着才有味道哩。自己杀自己吃,就图个新鲜。唉,让它跑了,糟蹋东西啊!”她踮着小脚朝胡同口望了望,眼里忽然掠过一丝冷厉的光芒,恨恨地说,“它太瘦了,浑身没四两肉,倒是嫩得很。哼,最好别让我见到,我早晚要打死它,打死了吃狗肉!”
她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咧嘴笑了笑,跟着抬手抹了抹嘴,嘴里排着白森森的牙。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无意识地转过头,正巧看见了她映在对面墙上的影子。不知是我心理作祟,还是看花了眼,墙上的那条人影张牙舞爪,狰狞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