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今夜无眠
刚入夏,天就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倒时常有连阴雨,雨后透出的几丝清爽味道令人倍感珍惜。
下了一天的雨,傍晚时分雨渐渐停了。晚饭过后,我和朱莉、小张,坐在院里闲聊,小张的儿子在她身周蹦蹦跳跳,顽皮但不哭闹。
“小张,这几天还真是没听到你儿子哭闹哩。”朱莉说。
“是啊,真是怪了,自从安上这块泰山镇宅石,夜里我儿子真就不哭不闹了。”
两个女人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她俩从这块泰山石聊到了工作,又从工作聊到了家务事,再从家务事聊到了购物。都是些张家长李家短鸡毛蒜皮陈芝麻烂谷子的琐碎小事,我插不上话,甚觉无聊,不经意地转头,只见南屋里漆黑一团。
“明天你们还要上班,时候不早了,回屋吧。”小张说完,便拉起儿子朝北屋走去。
突听一声清响,我们几乎同时回身,只见那老奶奶推门走了出来。看表情,她似是不曾睡过。可是,刚才南屋里黑着灯呀。
她上下打量着小张的儿子,咧嘴一笑:“真是个乖宝宝,真可爱哟,快过来让奶奶抱抱!”
那乖宝宝呆呆地望着她,蓦地里哇哇大哭。任凭小张怎么哄,他也是哭个不停。
朱莉忙说:“都这么大的娃娃了,别哭别哭,阿姨房里有好吃的。对啦,有唐僧肉哩。”
“唐僧肉?”老奶奶立时瞪大了眼。
“就是小孩子的一种零食。”小张回头说了一句。
老奶奶“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奇怪的事发生了,那小顽皮一到我的房里,立时就成了乖宝宝。
老奶奶两眼直勾勾地望向我的房里,表情十分古怪。我很好奇:“老奶奶,您怎么还没睡呢?”
她闻言收回眼光,咽了口唾骂:“年纪大了,睡不着啊!”抬头望了望夜空,忽然脸色一变,转身就朝屋里走。刚跨过门槛,一道火蛇划破苍穹,远处隐隐有雷声传来。
我望着漆黑一团的南屋,莫名地打了个冷颤。
又是一道闪电,我一瞥眼,却看见了屋顶上的那块“泰山石敢当”。红漆的字,在这一刻的暗夜中说不出的诡异。
关了灯,朱莉小声说:“我怎么觉得今晚老奶奶有些不对劲哩。”
“别瞎想,不然你又要做噩梦啦!”朱莉胆小,我不想跟她谈论这种事。其实,我何尝不是感觉那老奶奶有些古怪呢。不过,如果非要说出她哪里古怪,却又无从措辞。
我睡得迷迷糊糊,一阵阵凉意袭来,感觉鼻子都有些不透气,一下子睁开了眼。朱莉似是还没睡着,伸手拧开了桌旁的台灯,叹了口气:“早知如此,我就该给你盖上毯子了,你冷吧?”
“怎么回事?”我赶紧盖上毛毯。
“刚才你的毯子滑到了地上,你就光着身子睡,大概冻着了吧,可怜的孩子!”
我一听就来气了:“你为什么不给我盖上呢?!”
“我本想给你盖的。可是,那乖宝宝的脑袋那么小,你的这么大,跟大葫芦似的,黑夜中看去给人一种诡谲阴森的感觉,我很害怕,所以就……”
我怒道:“你蠢呀,小张的儿子才六岁哩,他的脑袋怎能跟我的头比呢!”
朱莉想了想,“我没想这么多。”
我无语了,转了个身,正要睡觉,朱莉推了我一下,压顶声音说:“晓冬,不关灯行吗?”
“大晚上的,不关灯哪行呢!”我睡意袭来,咕哝了一句。
“刚才我听见嘀嗒嘀嗒的声音,一开灯,这声音就消失了,挺瘆人的!”朱莉的声音又小了许多。
我回过身,下意识地看了看墙壁,笑了:“滴答滴,李玟在唱歌吗?”
“你别这样,我特反感你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朱莉捶了我一拳,嘟着小嘴,“你看墙干吗,墙上又没挂表。再说,那声音也不像挂表发出来的呀!”
“刚才我怎么没听见?”我仍在笑。
“不是刚才,”朱莉认真起来了,“就是——那会你还没醒呢。”
“现在不是不嘀嗒了么,快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可是,房里为什么会有这种声音呢?”朱莉紧紧皱着眉,眼神里是显而易见的恐慌。
“在我身边你还没有安全感吗?”自我解嘲的笑了笑,我看了一眼天花板,“或许——不是下雨了么,可能是哪个地方漏雨吧。”
“不对。”朱莉摇头,“还没吃晚饭的时候雨就停了,这都凌晨一点多了,这会儿还会漏雨吗?”
“再就是……”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觉得实在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了,压根就没放心上,“不就是滴答滴么,又不是房里有人,快睡吧!”
朱莉虽是老大的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只得乖乖躺下了。我反手关了台灯,拍着朱莉的后背,正要安睡,忽听“嘀嗒”一声。
我心头一跳,登时睡意全无。想来朱莉的心境也跟我一样,她紧紧抓住了我的手。我感觉她的掌心里全是汗,不由地抱紧了她。
很快又是“嘀嗒”一声,紧接着便滴答滴的响了起来。声音不大,但很有节奏,就像是挂表的指针在动。我听得出,这绝不是挂表的声音。
不消说墙上没有挂表,即便小张房里有,但隔得这么远,也不会听见。深夜之中,这声音尤其清晰,一下一下,全无停止的意思,似乎还隐含了心跳的韵律。而且就响在房里,响在耳鼓里,极其辽阔又无限的大,让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细细听,那声音就像是从天花板上发出的,像是某个地方漏水,一滴一滴,滴在了桌上。
朱莉在我怀里已哆嗦成了一团,像是风雨中飘摇的树叶。我一下坐起身,拧开台灯,四处张望,屋里什么也没有,桌上也没有水滴。说也奇怪,这一开灯,那嘀嗒声便消失了,突然就消失了,那样突兀,又那样不自然。
我发了一会怔,颓然地关了灯。那时候的心境很奇妙,盼着开灯后能看到些什么,又不愿真的见到什么。我是不愿再深究下去了,可朱莉还是将脑袋藏在我怀里,想来她是今夜无眠了。
我该怎样安慰她呢?刚有了这种想法,那嘀嗒声又响了起来,还是那么有腔有调,还是那么一板一眼。开灯后,那声音便即消失,关上灯,那声音很快又继续。如此三番,三番五次,我有些烦躁,索性不去理它,看它能响到几时,雨水还能一直滴下去吗?
可,这真是漏雨吗?
“晓冬,我们开灯睡吧?”朱莉的声音小得可怜,同时又带着央求。
“为了让她睡得踏实,看来只能这样了。”我正要答允,突听院里“咣当”一声。
本就在这紧张的气氛中,最能调动人的神经。朱莉吓得一哆嗦,本能地搂紧了我的脖子。她的脸一片冰冷,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那咣当一声响过,仿佛一切都静止了,四下里一片寂静,静得让人窒息。
细细想,那声音像是风吹落了一片瓦,又像是一只夜游的小花猫不小心蹭倒了一个大木桶。
“定是有只小猫咪在院里出溜。”我自我安慰。
蓦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沉寂。显然,院里来了人。可是,这大半夜的,会是谁呢?
“有贼!”我直觉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不多时,那细微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一步一步,步子很轻很缓,既是试探又是小心翼翼,很快就到了门边,接下来又陷入沉寂。
就是这份沉寂让人心悸。
“别怕!”我轻轻拍了拍战战兢兢的朱莉,轻轻推开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做贼似的走到门边,顺手拎起墙角的拖把。我停下来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房门,同时高高举起手中的拖把。
瞬间,我傻眼了。
院里没有人,连半个人也没有。我游目观瞧,没有大木桶,没有小猫咪,唯有风吹树叶哗哗的响。
我回身看了朱莉一眼,知道她注定今夜无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