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黑猫不死
我使劲揉揉眼睛，这女人还在。很奇怪，我连一丁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我坐起身，打开灯，她还是背对我站在房里，一动也不动，微风吹过，带来了一抹淡淡的幽香。
我问：“你是谁？”她闻声回身，冲我腼腆地一笑，没有说话。这是一张明艳无俦的脸，也是一张那样熟悉的面孔，似在哪里见过。
我说：“美女，你过来坐呀。”她缓缓走了过来，坐在床沿，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我又说：“这么冷的天，你穿成这样不冷吗？”她摇摇头，仍未开口，可她那张明艳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忧愁之色，很快便恢复如常了。
我鼓足勇气问：“你叫什么名字？”她忽然抬起头，看了看我，眼光便挪向了床头，久久不离。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她看的是我从隔壁房里拿来的那张照片。
我看了看床头的照片，又看了看这少女，突然便明白了——她们是同一个人，一样的清秀绝伦，一样的美丽动人。这张照片中的女人便是这个少女，也可以说，这个少女便是这张照片上的女人。
我心头一热：“是不是你知道我很想念你，才会来看我？”她抿嘴一笑，没有说话，但也没摇头。
我心头怦怦乱跳，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勇气：“我很想念你，我……我虽然没有见过你，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你愿意……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她的眼神忽然一黯，紧咬着嘴唇，没有回答，很快她眼中的黯然之色便消失了。
我那时真是色胆包天：“我能……抱你一下吗？”她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明亮，但她的脸忽然红了。她低下头，有意无意地摆弄着衣角。
我见她不像拒绝的模样，胆子便更大了。我直觉呼吸急促，热血如沸，忍不住凑上前去。我依稀闻到了她发间的洗发水的味道，我忽然睁开了眼。
我还是躺在床上，没有坐起身，也没有开灯，房中更没有那个穿着白衬衣黑短裙的少女，这不过又是一场梦！
过了一会，我爬起身，摸了摸那少女坐过的地方，依旧无一丝温度。我回过身，望着床头的那张照片，良久良久，挪不开眼光。
不几日，便下了一场大雪，天地变成了个粉妆玉砌的世界。地上的积雪足有半尺多厚，村边的水库里结了厚厚一层冰。冷风如刀，路人大多戴上了棉手套。
一个周末，我吃过午饭，忽然想去书店逛逛，便紧闭了房门，走出院子。刚关好大门，就见那位大叔推着脚踏三轮车走了过来，他远远地便冲我打了个招呼。
闲聊了几句，我忽然记起已有好长时间没见到那只黑猫了，便顺口说了一句。
他说：“是不是那只脖子上挂着一串铃铛的黑猫？”我点点头。他轻叹一声：“它死了。”我一愣：“它死了？”
“是呀，”他说，“这是上个礼拜的事了。那天下午，我收破烂儿回来，就见它躺在马路边上，血肉模糊的，应该是被汽车轧死的吧！”
听完，我忽然记起，几天前的一个下午，我见马路边的确有一摊血迹。想来，这就是那只黑猫的事发现场吧。
“它死了也挺好的，”他又说，“夜里耳根清净，终于能睡个好觉啦！”
我无言以对。他笑了笑，便蹬着三轮车离开了。这次，我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那种古怪的表情。
那天下午，我刚从市区回来，房东便进了我的房间。他一进门，便递给了我一根香烟，说：“再过八、九天，这里就要拆 迁了，要盖成小区，所以你……你赶快另找一个房子吧！”
我说：“噢，拆 迁是好事呀，我会尽快找房子的。”他忽然压低声音：“晚上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我一愣：“呃……没有。”我就要离开这里了，觉得再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便说了谎。
“那就好。”房东说，“去年，有个小伙子也住在这里，他说晚上老是听见隔壁房里有奇怪的动静，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住了一个来月，他就离开了。”
我说：“这是怎么回事？”房东摇摇头：“大概他们觉得这是老房子，不干净，是他们心理的问题吧，你不就没听到过这种怪声么。”
我张了张口，终也没说什么。一时间，我俩一起沉默。
“好像是前年吧，”房东忽然猛吸几口烟，“两个小姑娘住在隔壁房里。一天晚上，几个外地男人闯了进来，将她俩强奸了。大概是那几个外地男人怕她俩报警吧，强奸完了，还把她们掐死了。唉，作孽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直觉心脏突突狂跳，连声音都有些颤抖：“那两个小姑娘穿……穿的什么衣服？”
房东眉头一皱：“你问这个干嘛？”我强挤出一丝笑容：“我就随便问问。”
“她们……好像一个穿着连衣裙，一个穿着白褂子、黑裙子，好像是吧，我记不太清了。”房东沉吟着，“反正她们都长得很漂亮，也许正因如此，才会发生这么一件不幸的事吧！”
我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挡住了床头的那张照片。过了一会儿，房东离开了。我坐在床沿上，良久良久，心潮难平，不禁想起了那位大叔的古怪表情，“想是他也知道这件事吧！”
不知为何，我心里居然没有一丝害怕的感觉。很快，我去村里的商店买了一沓冥币。
回来后，我提笔写了一张纸条，或者说是一封信吧。这封信的原文，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大意好像是“……我虽然没有见过你，也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真的很喜欢你。可是，人鬼殊途，我会永远把你留在我的记忆里……愿你在天国里安息。”
我将冥币连着这封信一起拿到隔壁房门前，点上火烧了。望着那一小堆灰烬，我不觉泪流满面。
那天深夜，我又梦见了那个穿着白衬衣、黑短裙的少女。她背对我站在门边，不停地哭泣。我坐起身，一个劲儿地大声喊她，可她就是不理我，只是不住哭。
我当即翻身下床，她陡地回过身，看了我一眼。那一眼，让我心碎。我赶忙走上两步，想要将她拥在怀里，可我的手刚要触及她的衣襟，她便消失了。那一刻，我控制不住地呼喊，喊着喊着，我忽然醒了。
醒来，我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我坐起身，侧倚床头，眼望着门边，心潮翻滚，任凭泪水滑落脸庞。那一次，我彻夜未眠。
翌日一大早，我匆匆吞了几口饭，便去邻村找房子。
傍晚时分，我在那个村里遇上了同事小于。他一见到我，便问：“你的眼睛咋这样红呀，是不是跟女朋友吵架了？”
我摇摇头：“我哪来的女朋友呀，别瞎猜！”他撇撇嘴：“我不信，今天我就去你那里看看。”我说：“好呀，正好请你帮个忙，帮我把行李搬过来，那村子就要拆迁了，我在这里找好了房子。”
小于皮笑肉不笑地，“我早就想帮你搬家了，我都等不及啦！”
“你等不及也得再等等，我还需要借一辆脚踏三轮车呢。”我咂着嘴说。
赶到我那里时，太阳落山了。谁知，小于刚到大门外，猛地刹住了脚。我说：“一惊一乍的，吓了我一跳！”
小于说：“你怎么住在这里呢！”我说：“这里空气清新，柳树成荫，小河流水，清净质朴，非常……”
“这里闹鬼！”小于说，“去年，我的一位同事也在这里住过，他住了一个来月便搬出去了。听他说，到了夜里，他经常会听到古怪的声音。有一次，他还见到了一个女鬼呢！”
“女鬼？他也看见了？”我心头“咯噔”一下。
“千真万确！”他说，“你看，你隔壁门前有一摊灰烬哩，定是你的房东在这里烧的纸钱。咦，难道你也看到过女鬼？”
我苦苦一笑：“你傻呀，我若是见到了女鬼，还能活吗？嗳，你那位同事还健在吗？”
“不知道，他早就辞职了。”小于故意哆嗦了一下，“赶快搬行李吧，天就要黑了，站在这里，我心里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呢！”
很快，行李便搬得差不多了。
“还有个皮箱，你自己拎着吧，车上放不下了。快点，我在前面的路口等你。”说完，小于便推起了三轮车。
床头的那张照片，我没有取下来，就让它尘归尘、土归土吧！
照片中的少女一脸灿烂，我凝视良久，喟然一声长叹，然后拎起皮箱，闭了房门，走了出去。
刚到大门外，便听身后“喵呜”一声。我悚然回头，只见门楼上蹲着一只黑猫，颈上赫然挂着一串铃铛，风一吹，便“叮铃铃”作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