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屋中女鬼
那收破烂的大叔好好的一张脸瞬间成了骷髅,惨白的骷髅头,双目血赤,锯齿獠牙,狰狞可怖之极。我“啊”地一声大叫,便清醒了。
屋里一团黑,什么也看不见。那天夜里没有月光,我还是躺在床上。虚惊一场,原来是一场噩梦。微风吹过,脸上一阵阵凉意,用手一摸,全是冷汗。我怎会突然做这么个怪梦呢?
或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那位大叔的古怪表情在我心里打了个问号,因此我才会梦见他吧;我正值青年,血气方刚,兼之没有女朋友,梦见女人也很正常。可是,为何他和女人在我梦里都变成鬼了呢?
不管怎样,这终究不过一场梦。我也没多想,睡意袭来,很快沉沉入睡了。
几天后天气转冷,行人大多穿上了棉衣棉鞋。一天下班后,我刚到大门外,便听门楼上一阵铃铛声响,接着便是“喵呜”一声。我抬头一看,正是那只黑猫。我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朝它扔过去,它跳开几步,看我一眼便跑开了。
院里静悄悄,浑无半点声响,在这暗夜之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不自然。
我推开房门的那一刹,借着淡淡的月光,我看见屋里有个女人。她坐在床沿上,低着头,看不见面目,只看见一头如瀑般乌黑的长发。但,至多零点零几秒钟的光景,这女人便消失了。
我使劲揉揉眼睛,房中没有女人,我房里也不可能有女人,尤其在这没有星星的夜晚。可刚才我的的确确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床沿上呀,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的眼睛又出现了“幻视”的毛病?
这女人在我眼里只存在了极短的时间,可我分辨得出她是个少女,她也绝不是我梦中的那个“女鬼”,因为我依稀记得她穿的是洁白的衬衣和纯黑的短裙,而那“女鬼”穿的却是白色的连衣裙。
不过,很明显这少女也不是人类,至少现在不算是——她若是人,就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消释得无影无踪,也不可能在这寒冷的冬季只穿衬衣和短裙。
我定定神,进去开了灯,被褥很平整,没有坐过的痕迹。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那少女”坐过的地方,触手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看花了眼吧!”这样一想,我心里释然了。虽然我真真切切看见了那个“少女”,心里却无半点害怕的感觉,不知为何。
很快,我又铺开了稿纸,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写不了几个字,总觉哪里不对劲,似乎屋里有个地方透着些古怪,却又寻不出这个地方。不一会,就坐立不安心情烦躁起来,横竖都不对,心脏莫名的砰砰跳个不停,也说不出原由。喵呜——那只黑猫却在不远处叫了起来。
我突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寒噤,想起刚才进门时的所见,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直冲脑海,头皮一阵阵发麻。我佯作镇定,走出几步,妈呀一声撒腿便跑,也顾不上锁门,任由大门洞开,下意识里似乎想让什么夜游的东西从我屋里出来,还我一个干净清爽的世界。可是,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它会自己出来吗?我可管不了这么多,没命似的狂奔,一口气跑到几十米外的柏油马路上,那股凉意才减轻了不少。
四下里黑黢黢的,只有不远处的几盏街灯散发昏黄的光。这浸在黑暗里的微弱的光,没能减轻黑暗自带的阴霾,却给暗夜增添了不一样的神秘。我站在原地茫然四顾,心里竟生出天大地大我要去往何方的彷徨。想到“方”这个字,我眼前似乎有了一线光明——去大方家玩一会吧。
眼下好像也只能这样,尽管什么也改变不了,但心情多少会有些放松,或许回来后一切都大不相同,或许这一切只是一场幻觉。但愿这是幻觉吧。
大方叫李大方,也在这个村租的房,不同的是他在村里,我在村郊,中间隔着一条蜿蜒流淌的小河。大方比我大五岁,早已结婚生子,孩子留在山西老家,他和妻子出来务工。我俩在同一个车间拧螺丝,不算铁哥们的那种,但也相处得很融洽。
我买了点吃的,刚出商店,就见大方正朝这里走来。我迎上去:“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大方说:“我买盒烟。咦,这么晚了,你又去哪儿?”
我笑着:“正要去你家呢,嫂子呢?”大方也笑着:“她加班哩,今晚咱俩喝点?”我正有此意,或许借着喝酒聊天的空当,就会将一些烦恼暂时忘却。忘却是最能解决烦恼忧愁的好办法。
我俩正往前走着,大方忽道:“快看,灯笼,快跑!”我不明所以,但也只好跟着他跑了起来。跑到胡同口,他“咦”了一声,便停住了脚步。我问:“出了什么事?”他皱着眉:“刚才那个灯笼呢?”
我一愣:“什么灯笼?”他说:“我明明看见有个灯笼从这里飘了过去,怎么不见了呢!”我说:“我什么也没看见呀!”他一怔:“你没看见?不可能吧!”我点点头:“我真没看见什么灯笼。”
“那么大的一个红色灯笼,你会没看见?”他忽然自我解嘲的笑了,“大概你没注意。”
我没再说什么,大概我真没注意吧。
他租的房子在过道边上,是间南厢房,紧靠着大门,所以在大街上就能看见窗户。我说:“嫂子这不是在家么,你看,你房里亮着灯哩。”
大方转头一看,便是眉头一蹙:“我记得出门时关灯了呀,难道我老婆这么快就下班了?”
走到房门口,他笑了:“原来我忘记关灯了,你看,房门锁着哩!”他开了锁,推开房门的一刹,便是一声尖叫,同时屋里的灯灭了。
我赶忙过去问:“怎么回事?”他呆了呆,便摸索着开了灯。然后,他望着身前那张席梦思床怔怔出神。
我被他这番举动搞得紧张起来,我本就带着紧张的情绪来的,“到底咋了?”他吁了口气:“刚才,我看见一个老婆婆盘腿坐在床上给我缝衣服哩,她……”
“你看见她的脸了吗?”我连语调都变了。
大方摇头:“当时,她正低着头给我缝衣服,我只看见她花白的头发。我那一声尖叫,她便消失了,跟着灯也灭了。”
我一怔:“刚才,那老婆婆在缝衣服?”大方从床上拿起一件米黄色的褂子:“她就是在缝这个褂子呢!”
我伸手接过,仔细看了看,问:“哪里破了?”大方说:“胳肢窝。”那里的确破了一道口子,但并无缝过的迹象。
大方眉峰紧蹙:“我真的看见了一个老婆婆呀……”
我沉吟着,像是征求他的意见,也像是发表自己的观点,我也不知为何会说出这么一句话:“你是不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大方怔了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似的:“你是说我见鬼了?见鬼还能活吗?”对此,我无法解答也无话可说。
不到年底,大方就辞职回了老家。他走的那天,我去车站为他送行。我问他为什么突然辞职,他支支吾吾地说不明白。看上去,他一脸疲惫,像是得了什么病。他老婆也是情绪低落,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之后,我再没见过他。
那天晚上,我本是去寻求心里安慰的,却不曾让紧张的情绪更加忐忑。我从大方家回来,刚到大门外,便从旁边的厕所里窜出一个人。我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原是那位收破烂儿的大叔。
他笑着打招呼:“这么晚了,你才下班呀!”我“嗯”了一声。他又说:“我也听见了那吵架声,黑夜中听来,真是生孩子不叫生孩子,叫吓人啊!”
“吵架声能有什么吓人的!啥?我隔壁那吵架声?我……我咋没听见呢?”
“刚停了。没事,早些休息吧!”他的眼神有些异样,如果非要说出什么特别来,我又无从措辞了。
我刚到屋里,那吵架声又响了起来。收破烂的大叔说吵架刚停了,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怕我没听见,为我补上一次?就为这点事,我也不好意思去问那大叔,堂堂的男子汉还怕吵架声,岂不让人看扁了?
可是,为什么隔壁房里总有女人的哭泣声呢?这声音不像从东边的澡堂传来的,隔壁房里也没人住,又是从哪里传来的呢?听声音,的确像是来自隔壁。这到底怎么回事啊,难道我出现了幻听的毛病?不过,这种“贵恙”是随便就能领略的吗?
确切地说,这一次不像吵架,而是哭泣,女人的哭泣,只有女人的抽泣声。声音不大,约摸十几分钟,便停了。我没有勇气再去隔壁门前查探究竟,就那么直愣愣的坐在椅子上,静待哭泣停止。
不知怎地,第二天醒来,我就感冒了。那天没加班,到家时不过六点来钟,天已经黑了。
门外刮起大风,透过门缝,阵阵寒气侵人肌肤,冷风吹过树梢,发出狼一样的嚎叫。我点上一根烟,铺开了稿纸。那天晚上虽然很冷,我感冒也还没好,但感觉不过一两个小时的光景,一看手机,竟是凌晨两点多了。
我当即合上稿纸,洗漱一番,正欲上床就寝,突听门外传来脚步声响。脚步轻盈,却是清晰入耳,转眼到了门边,接着响起了敲门声。
我本能地问了一声“谁呀?”,未待回答,便过去开了门,却是一下子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