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涛隐隐,湖气阴寒,石窗破碎,满室狼藉。
唐轩把话说完,不由心中一懔,觉得眼前的情景,宛如梦魇中的画面。
林鹏微微一笑,说道:“唐侯爷之言,早在本座意料之中。”
唐轩摘下腰间的“魔云”宝刀,说道:“此乃令师蓝裳遗物,唐某从也先那里得来,今日与你。”说罢,将“魔云”宝刀扔给林鹏。
林鹏接过“魔云”,看了一眼,随手递给来九针,说道:“这把刀颇是锋利,今日本座送与来院使。”
来九针躬身接过,说道:“属下多谢教主。”
李怀宗森森冷笑,说道:“你这狗官明明将那秘笈私藏,居然谎称被人盗去。今日若不交出,你可知是何死法?”
紫裳笑道:“林教主登上圣天教主之神位,可不在小女子意料之中。小女子只是知道,连通天的权位都可窃取,丢了两本秘笈画册,当是平常不过之事。”
林鹏笑道:“如此说来,那秘笈真为唐夫人所取。看来‘万里真音’从无虚言之江湖共识,当真不可质疑。”
紫裳道:“记得在圣天岛上,林教主曾言,蓝裳秘笈已为林教主所得,为何今日又要赖在小女子头上?”
林鹏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说道:“得到蓝裳秘笈这话,本座何时说过?可是唐夫人在春夜幽梦中听到?”
李怀宗眼中寒意森森,对唐轩说道:“今天本部主便与你实言相告,稍后林教主缠住你,余下之人先将这妖女拿下,再合众人之力,杀了你这狗官,再将这妖女带回去,交与来院使。来院使人称‘天下无谎’,可以想象手段该是如何。到时这妖女定会招出实情,交出秘笈。”
唐轩暗道:若是如此,今日之事,还真是棘手。
紫裳笑道:“以卑鄙著称的李大人,今日为何行起了君子之道?但李大人所言,只是一厢情愿而已!此时,单以武功而论,无论是‘烈焰焚城’,还是那‘情波无泪’,皆不是我家夫君的对手,贵教的林教主亦是如此。至于李大人说将小女子擒下,恐怕更是痴人说梦。”说话之间,从革囊之中取出连响短铳,说道:“不知李大人的武当身法,躲得过我手中的雷霆之物?”
李怀宗冷笑一声,轻轻拍了三声手掌。随着掌声,从门外跑进三人,高大的身躯,挡在林鹏、李怀宗等人的身前,脸上皆是激扬亢奋之色,高声喊道:“天圣地灵,当垂永远!为教主、为圣天赴死,是我等神圣之责!”
李怀宗阴冷一笑,说道:“嘿嘿,你这妖女手中的这个玩意儿,可还有用?”
紫裳道:“据我所知,万物一般等同,乃是圣天第一教义,特别是教中兄弟全无贵贱之分,更是圣天高层挂在嘴边之语。真没想到,林教主入主圣天,竟用起了人盾护己之术!”说着从怀中取出“天蓝”,高高举起,说道:“林教主、李大人,两位都是行走江湖、见多识广的大行家,当是识得此物。”说着又对来九针、廉如众说道:“我夫妇二人,曾与来院使、廉堂主一道远赴东赢,也算有些渊源。此刻,我不想两位命丧于此,两位还请离开此间。”
看见紫裳手中的“天蓝”,林鹏等人神色俱是一变。来九针、廉如众更是进退维谷,脸上闪过为难之色。
李怀宗大声喝道:“你有如此恶物,便是蓝裳秘笈在你手上的铁证!”
紫裳笑道:“天蓝’为蓝裳所造,驱邪除鬼,乃是世间第一神物。蓝裳乃是林教主的师尊,而李大人竟说林教主师尊所造之物为恶物,这样一来,岂非对林教主大大的不敬!”
李怀宗怒道:“本部主绝非此意!你这妖女飞诬立搆,肆意曲解,是想恶意陷害本部主!”
紫裳喝道:“你这奸贼在朝廷为官之时,飞诬立搆,肆意曲解,一贯株连,陷害了朝中多少忠良?手上沾有多少无辜者的鲜血?”说罢,抬手一铳,随着一声巨响,李怀宗一个踉跄,右肩之上喷出血花。
林鹏双眉微皱,说道:“紫小姐、唐夫人,为何擅用火器,出手伤人?”
紫裳道:“我本想为民除害,一铳直击这奸贼的眉心,怎奈这奸贼命中注定是要跌进粪坑、俯身呛溺而死,因此我才击中他的右肩,一来不可有违天命,二来以示告诫,他若从今往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也许命途还有转机。”
听了紫裳这话,唐轩不由想起那位与李怀宗颇为神似的同窗吴三。
李怀宗捂住肩头,大声骂道:“贱婢敢而!胡说八道!擒下你这贱人,定要你尝遍世间那些耸人的手段!”
紫裳面色阴沉,说道:“林教主,今日我家夫君来此故地凭吊,我不想伤人性命。我数三声,请你带人离去。不然,这石室之内,‘天蓝’之下,任你武功再高,也绝难逃出天生!”说着便沉声喊道:“一……”
当紫裳喊道“二”时,林鹏轻轻挥手,带着李怀宗等人退出了石室。
忽然,唐轩只觉脚下一颤,像是石室在微微颤抖。
紫裳脸色一变,轻声道:“我们也当尽快离开此地。”
便在此刻,室外传来林鹏的声音:“唐侯爷,今日之晤,因‘天蓝’之扰,颇是扫兴,来日还须补上,以尽琴台雅意。”
紫裳笑道:“林教主今日既提琴台雅意,那就等我家夫君返回中土之日,在汉阳龟山西麓,月湖东畔,伯牙台上,林教主与我家夫君来一场单打独斗,分个高下。林教主若是不敢迎战,便不可再言英雄二字!”
石楼之下,隐约传出隆隆的轰响。
室外又传来林鹏爽朗的笑声:“若是如此,岂不成了古圣所言‘匹夫之勇,敌一人而’的鲁莽之士!这与唐侯爷封侯拜相的身份大不相符!”
紫裳笑道:“如此说来,林教主可是要将圣天百万之众一起叫上同上龟山?同下月湖?要是那样,圣天中人,不就成了高处的蝗虫、满沟的水蚁?”
林鹏的笑语声又是传来:“美丽聪明的紫小姐可不能随口轻侮圣天!圣天会降下无休的罪责。到那时,紫小姐柔弱的身体将如何受得!”声音已小,听这声音,林鹏等人已是转下楼去。
紫裳看着手中的“天蓝”,满心欢喜,笑道:“不想此物真有如此魔力,竟能免去一场恶战!”
唐轩心道:今日若无这枚“天蓝”,只怕真是不好应对。环顾这间破败的石室,三年前,脱不花将三枚“天蓝”交给自己时的情景,宛如昨日一般。
紫裳收起“天蓝”,手提短铳,笑道:“这群宵小,来的真不是时候,惊扰了唐统领念旧怀昔之情。唐统领,这就亲率侍卫营,护卫本座下楼去吧。”
紫裳话音刚落,只听石楼之下,发出巨大的轰鸣之声,随之石楼也发出剧烈地抖颤。
见此情景,两人神色俱是大变,唐轩将紫裳护在怀中,两人展动身形,向楼下疾奔。
脚下仍在轰鸣,石楼仍在抖颤,大块的碎石,从楼上直坠而下,落在石阶之上,迸出点点火星。
巨变之中,紫裳双手抱着唐轩的脖颈,纤柔的身体蜷于唐轩的怀中。唐轩运起神功,使出在大洋之上悟出的掌法,一边将落下的碎石震开,一边如疾电惊鸿,向楼下飞驰。
风掣潮鸣,疾如电掣,两人已飞下楼阶,到达石楼楼底。在此电光石火之间,只觉脚下巨震,头上巨响,唐轩无暇多想,使出最为精熟的“金龙赤焰”,如外洋飓风巨涛间狂飞的天龙,从石楼中一冲飞出……
两人刚到楼外,只见巨大的石楼,向城堡之外、寒湖之中倒去……大地剧颤,城堡外、寒湖上,传出天塌般的声响……
脚下似是平稳,周遭似是平静,两人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之声……
湖上的风涛之声依旧传来……
两人擦去冷汗,定下心神,见林鹏等人,站在城堡另一端的石墙之上,正向这便看来。仿佛听到林鹏笑着在说:“两位大难不死,必有后患……”
看着城堡之外仍是翻腾的湖水,唐轩不禁感叹:这座百丈石楼,沉入湖底,不知湮没了多少不为人知的隐秘……
忽然,紫裳脸上又现惊惧之色,一头扑入唐轩怀中,颤声道:“唐兄你看,这蓝天白云,竟然飘下雪花,这雪花……这雪花竟是蓝色的……”
两人出了城堡,见那两名军校周身俱已湿透,正在阴寒的湖风中瑟瑟发抖,像是刚刚翻入湖中,好在那精巧的皮筏仍在。又见众人尽皆站在湖岸之上,正向城堡这边眺望。听见小白正在仰天嘶鸣,嘶鸣中像是有着无尽的喜悦……
两人上了皮筏,渡过冰寒湖水,来到岸上。
见两人上岸,小白当先一声嘶鸣,如一道白色电闪,跑到唐轩身边停下,俯下头蹭向唐轩身体,随即又是仰头看向远方,不住嘶鸣。
唐轩拍拍小白脖颈,轻声道:“小白勿急,我们这就随你寻她。”
秦渊走上前来,脸上仍有惊忧之色,说道:“真没想到,竟是生出如此的变故!”
唐轩道:“在那石楼之上,还遇到了林鹏与应无泪。”
秦渊神色一变,忙道:“兄弟可曾与他二人交手?”
紫裳笑道:“本座羽扇纶巾,谈笑间,连退强敌。有本座护驾,谁人也伤不了唐侯爷的分毫!只是他们提前离开了石楼,没能体会到那惊魂的一刻。”
小白一声怒吼,向紫裳怒目而视。
唐轩见林冬雨、圣夜心脸上满是泪痕,像是刚刚哭过。
此刻,圣夜心走到近前,悄声道:“刚刚心儿以为……”说着又是流下泪来。唐轩见林冬雨转过身去,依偎在林崤身侧,抬手擦向眼睛……
唐飙大声说道:“唐侯爷与唐夫人联袂深入那方宝地,施展神功,将石楼震倒湖中,可是淘得宝贝?可是还要给众人分些赏赐?”
赵青宇抬手一指远处的一座大山,说道:“那座山上有一个龙渊洞,洞中有一十三条恶龙巨蟒。今日本官就代唐侯爷赏你一条,你这就去那洞中领赏去吧!”
林冬雨听了赵青宇这话,纤秀的身体微微一抖。林崤急忙脱下长衫,披在林冬雨的身上。
紫裳走到樊仲近前,说道:“请樊将军命人将车帐毁去,免得拖累大军行进。再者,还需找出三套铠甲,让三位太医医官穿上。本座料定,近日必有大的战事。”
樊仲面露难色,轻声道:“这些车帐乃是御批之物,如何能够毁舍?再者,末将曾劝说林副院使,他却不肯……”
紫裳道:“此时我等身在奇险之地,随时都有大战发生,当灵活应对才是。毁弃御批之物,将来圣上若是怪罪,自有侯爷承担。至于林副院使嘛,本座自会亲自找他,樊将军只管命人将甲胄备好。”
紫裳走到林崤与林冬雨近前,未及开口,林崤便转身走开,林冬雨两眼通红,脸上仍有泪痕,说道:“紫姐姐,找雨儿可是有事?”
紫裳道:“我们马上就要向西行进,前方当有战事,一些车帐要舍弃不用,免得战事一起,拖累大军。”
林冬雨脸上一红,说道:“紫姐姐可是让雨儿骑马?其实雨儿早想骑马了。”
紫裳笑道:“雨儿不但要骑上骏马,还要披挂整齐,做一名威武的女将。听说这两年,雨儿的武功,在林副院使的调教下,同医术一样,大有进境,已是江湖一流身手。”
林冬雨脸色更红,轻声道:“紫姐姐说笑了,雨儿这点儿武艺,如何能是一流身手?”
此时,文逸背负双手,神态肃然,稳步走了过来。
紫裳道:“小文太医,来得正好,姐姐与你要说一件要事。”
文逸沉声说道:“‘一甲顶三弩,三甲入地府。’朝廷律法如此,足见铠甲在战中之重。再者,医道至理,便是要人顺四时、适寒温;顺阴阳、适自然。万物隔行不隔理!既临疆场,自当顺应兵事。紫姐姐只管命军兵将衣甲取来,文某与家师当要披挂整齐,行军中偕行睦阵之事。”
紫裳笑道:“小文太医真是世之高才!衣甲这便取来,不知小文太医可有称手兵器?”
文逸向自己腰间一指,说道:“紫姐姐为何只见森林,不见树木?这把剑乃是先父遗下,名曰‘紫电’。以前一直雪藏,今日文某听闻其在药箱中铮鸣有若龙吟之声,知其将再伴大纛,一展紫电裂空之雄威。”
紫裳向文逸腰间看去,见悬在文逸腰间的佩剑,约一尺八寸左右,剑柄、剑格、剑鞘皆为深紫色,典雅凝重,绝非凡品。
紫裳又看向立于湖边的林崤,见林崤肋下的那一尺短刀,已换上了三尺长剑。
此时,杨发与康六走了过来,一起躬身施礼,杨发看了一眼湖中的城堡,眼中仍有惊魂之色,说道:“唐夫人,我们下一步该往何处行进?”
紫裳道:“大军行至‘魔云’城堡,前部先锋杨发将军居功甚伟。班师回朝后,侯爷定会在圣上面前为杨将军表功。”
杨发大喜,连忙称谢。康六一脸媚笑,说道:“小六子呢?侯爷与夫人是否也要一并提携?”
紫裳正色道:“前部副先锋、锦衣卫校尉康六,辅助先锋官杨发将军有功,到时一并封赏。往后若是再立新功,唐侯爷将保举康校尉加官进爵为正六品的百户。”
康六眉飞色舞,急忙跪倒磕头,连声说道:“小六子多谢侯爷!多谢夫人!”
文逸冷哼一声,走到林崤身侧,看向远方的城堡,目光中满是沉毅凝重之色。
杨发问道:“刚刚末将请示唐夫人,我们该往何处进发?而唐夫人未曾指引……”
紫裳大声说道:“因前方路险,从即日起,改为唐侯爷自任先锋,杨将军改为中军护军统领,三夫人与康校尉协助杨将军,全力护得梁副总管与樊将军的周全。大军今后往何处进发,全凭唐侯爷定夺!”
杨发与康六一起躬身施礼,齐声说道:“末将遵令。”
非无色看着两人滑稽的样子,微微一笑,一手扯住袍袖,像戏台上的书生那样,向着寒烟冷雾的湖水,躬身施礼,上运道白,悄声说道:“小生这厢有礼……”
朔朔北风,枯草荒原,一行众人,向西进发。
小白亢奋异常,起初不时向前奔驰,将众人远远落在后面,被唐轩几次叫住后,这才安稳了许多。
紫裳开始仍与唐轩并辔而行,但小白向紫裳怒目而视,并时常发出嘶吼。紫裳笑道:“这个小白,白长了这副凤臆龙鬐的样貌,居然对人这般无礼,全无一丝温雅的修为。”小白听到后,更是嘶吼连连。紫裳无奈,只得不再行在唐轩身旁。有时圣夜心提马赶至唐轩身侧,小白却是一脸温和,向圣夜心低声嘶鸣,像是在与好友问候。
所有车帐皆在湖边烧毁,车上之物,尽皆驮在马上。还好在救下三夫人时,缴获了十数匹好马。丢弃车帐后,人马行进,颇显快捷。
林氏兄妹与文逸三人,尽皆全身披挂。许是三人身着便服时久,突然一身甲胄,使人看去竟然有些不适。
樊仲准备的物品颇是齐全,居然还有做工精美的几副小号衣甲。
红日西斜,远方的大山,在荒原上留下长长的阴影。
唐轩叫住小白,环顾周遭,见并无所碍,便传令在此地扎营。
吃过晚饭,牛靖边走到唐轩近前,躬身施礼,说道:“老朽见侯爷从城堡中带出一把腰刀,此刀老朽看着有些眼熟,老朽斗胆请求侯爷将此刀借老朽一观。”
唐轩微微一笑,摘下长刀递了过去,说道:“牛老前辈不必客气,快快请看。”
牛靖边接过长刀,轻轻抚摸古雅的刀柄、刀鞘,双手有些微微发抖,随即缓缓将刀拔出一尺。夕阳之下,刀身射出青白寒气。
牛靖边将刀还鞘,递给唐轩,轻声道:“此刀名曰‘夏雀’,为前朝神兵,后被老朽一位好友所得。老朽已是三十年未见此刀,今日侯爷从城堡中得来,看来老朽失踪三十年的那位老友,真是死在了那座城堡之中。”
唐轩忙道:“此刀既是牛老前辈好友之物,理当由牛老前辈保管,等返回中原后,也好交还那位前辈的后人。”说着又将这把“夏雀”宝刀,递到牛靖边的身前。
牛靖边连连摆手,说道:“这如何使得!传世之物,皆为有德、有能者所有,此乃不二之理。再者,那名老友的后人,据说已远走海外,却让老朽到哪里去寻?”
唐轩听了,只得又将“夏雀”宝刀悬在腰间。
牛靖边看着如火的残阳,远暗的大山,眼中满是追忆之色,说道:“三十年前,我那位好友忽然找到我,说他见到了蓝裳……”
唐轩暗道:牛靖边三十年前的那位好友,当与其年纪相仿,今年也应年近六旬。而密室中与应无笑同归于尽的那名黑袍人,看相貌不过三十几岁,显然不是牛靖边的那位朋友。
牛靖边道:“他说见到蓝裳后,蓝裳对他的性情、武功都很满意,并说:若有武功相仿的朋友,可向其推荐。老朽那位朋友的武功能得蓝裳的赏识,可想而知,绝非凡响。而老朽当年,武功比我那朋友还要稍好。”说到此处,牛靖边看向西方日落之处,眼中闪过一丝苦痛之色,说道:“当年老朽曾与三宝船队远赴西洋,在那里遭遇一场变故,一身功力,只剩下不到三成……”
唐轩心道:看来这位牛老前辈年轻时是靠真本事闯下了不小的名头,倒也不是传闻中那样的招摇撞骗之徒。
牛靖边续道:“老朽那位朋友说,那座人人心中皆想一见的城堡,需要守护武师,蓝裳出价很高,每年黄金三百两。当时在重金之下,老朽也已心活,只是……”说着牛靖边眼中闪过柔和的眼波,年纪仿佛回到了二十岁,说道:“只是当时老朽正心仪一人,那人是京中昆戏的名角,她不让老朽前往……”
北风吹起枯草上的残雪,如淡烟轻雾,在空中飞扬,却被红彤彤的残阳,映出淡淡的血色。
便在此时,只听澹台远在一座刚刚搭起的帐篷前大声说道:“某家是刺了他一剑,当时乃是为国锄奸,某家问心无愧。更是没有在他封侯之后,像某些人那样,奴颜卑膝,送上大把银子。某家虽说不济,但也没到那般厚颜无耻的地步!”
澹台远声音很大,瞬时之间,整个营地的嘈杂乱音尽是停下,变得安静异常。
赵青宇大声说道:“你算什么东西?偷施暗算的无良小人!你暗地里做得那些事,当是旁人不知?你这武探花是花了多少银子买来的?科考半路途中,你送给同场的举子多少银子?你这等不知廉耻、全无羞臊的东西,便是给家师提鞋也是不配!”
澹台远冷笑一声,说道:“你那位丢人现眼的师父,你还有脸在人前提起!当年在圣天岛上,他便做下不能见光之事。而近年,又诬陷手下趟子手偷了他祖传的宝物。既便真有此事,那件失窃的宝物,可真是他祖上传下?还不是昧下良心,从别处偷盗而来!”
赵青宇大怒,戟指喝道:“你这狗才,一再辱及家师,今日赵某就在此处教训教训你这狂徒,也好让众人看看,你这用银子买来的探花,除了暗中偷袭,还会什么本事!”说罢,“嗖”地一声,拔出长剑,剑身淡青,散着咄人的寒芒。
澹台远上前一步,拔出长剑,剑指赵青宇,冷笑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滑头小子,某家今日倒要看看,你那不要脸的师父,都传了你什么丢人现眼的功夫!”
众人纷纷散开,让出一块空地。有人满脸兴奋,像是一处好戏将要开演。
杨发看着两人,小声嘟囔道:“已经离家这么远了,还打什么架。”
梁日在后面轻轻一拽杨发,杨发回头说道:“表叔,你老找我有事?”
梁日道:“表叔腰疼的厉害,你快过来,给表叔揉揉。”说着,拉着杨发闪到了别处。
樊仲坐在一堆篝火之旁,用一柄精巧的小银刀,割着一条烤熟的羊腿,慢条斯理地吃着。两人如此争吵,像是全未听见。
丁锐面对夕阳,背对着众人,默默低头擦拭着铁枪,身后这般动静,也未回身看上一眼。
剑气森寒,两人凝神对视,眼中皆是狂傲必胜之意。
孟一辰大喝一声,飞身跃到两人中间,大声喝道:“大胆!还不都与我退下!你二人若胆敢私殴斗狠,违反军纪,本官定斩不饶!”
紫裳走到近前,冷笑道:“澹台将军,还须养些气力,等有了战事,本座还需将军断后杀敌!”说着又对赵青宇说道:“赵校尉,你还需到樊将军那里去领取一副大号的掩心镜,以防战事一起,背上七穴为箭矢所伤。”
赵青宇还剑入鞘,躬身施礼,笑道:“卑职多谢夫人提醒。”
澹台远冷哼一声,倒提长剑,转身离开,面向夕阳,走出很远,盘膝坐在雪地之上,将长剑横在膝上,默默看着远处的暗山。
牛靖边轻轻一声叹息,说道:“年轻人不讲武德……”
唐轩轻声道:“现下的年轻人,着实变了。”
夕阳暗淡了许多,将孤坐的澹台远的影子,拉得很长。
孟一辰瞟了一眼樊仲,又斜看了一眼丁锐,脸色阴沉,向着众人大声喝道:“还不都与我散开!”
紫裳笑道:“好了,一天云雾散了。等夕阳落山,篝火燃起,本座请各位品曲听戏。”
牛靖边续道:“我那位朋友在前往“魔云”城堡的头天晚上找到了我,我二人开怀畅饮,喝到天色将明。在酒到酣时,他与我说了一件事……”
便在此时,从大山的暗影之中,背对夕阳,走出一个孤独的身影。远远看去,那本色的衣衫,随风飘扬的长发,那标枪一样挺拔的身体,像是带着远古的空萧之气,从洪荒的深处走来。那人走到澹台远的不远处,盘膝坐在雪地之上,将手中的墨黑长剑横在膝上。
唐轩心念一动,暗道:不想冷风尘竟也到了蒙古。可是他伤了陈弢,跑来蒙古避难?
众人也都看向冷风尘,多人在窃窃私语。澹台远依然静默地坐着,仿佛未见冷风尘的到来。
孟一辰嘴角泛起一丝微笑,走到唐轩近前,看了一眼牛靖边,躬身施礼,说道:“启禀侯爷,年轻人不讲武德,冷风尘那厮暗中偷袭,一剑刺伤了陈弢陈大人,现畏罪潜逃,锦衣卫明令缉捕,不想今日他竟在此地自投罗网。此刻,卑职是否带人将其擒下,还请侯爷示下。”
唐轩略一沉吟,说道:“我们还有要事去做,既便将他擒下,也不能及时押返京师。若是带着此人,路上也多有不便。依我看来,还是由他去吧。”
牛靖边道:“就刚刚孟大人所言之事,老朽能否多上一句嘴,说上一句话?”
唐轩道:“牛老前辈有话请讲。”
牛靖边看向远处的冷风尘,说道:“这个年轻人虽然时时不讲武德,但他毕竟是中土人氏,如今塞外荒原,雪野孤寒,他当属不易。唐侯爷不派人擒他,老朽甚是赞同。但老朽尚有一个提议,那便是派人给他送去一些酒肉充饥,再送上一件棉裘御寒,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唐轩脸上露出喜色,忙道:“牛老前辈之言甚合我意。”说着又对孟一辰说道:“有劳孟大人派人给冷风尘送去酒肉、棉裘,并与他说,此乃牛老前辈之意。”
孟一辰微微一笑,说道:“下官谨遵侯爷之命。侯爷恢宏大气,让下官着实心折。”
见孟一辰走开,牛靖边续道:“在那个夜晚,我那位老友和我说,他去那‘魔云’城堡,并不单单只为了金子,他是去那里寻找一个人,一个在江湖上失踪了二十年的人。他还说,他听到一些消息,那人就在‘魔云’城堡之中。”
牛靖边手捻长髯,眼中精光闪动,又道:“他虽然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姓,但我也知道那人是谁。那人五十年前名震江湖,为当时天下武林三大高手之一。我那好友在少年之时,曾见过那高手一面,那高手对他颇是喜欢,留下一处住址,让我那好友三年后去找他,说是要收我那好友为徒。我那好友欣喜若狂,日夜苦盼,以期早日拜师。谁知三年后,他找到那个地方,见竟是一座废墟。随后便传出那位高手失踪的消息。我那朋友如何甘心?但经几年的查访,却无那高手的一丝踪影。到了被蓝裳雇佣,又是过去了十数年,但我那朋友对那高手还是念念不忘,一心想将他找到。据说那位高手曾独创一门内功,学成之后,威力巨大。”
牛靖边突然说起三十年前的往事,也未说那两人的名字,唐轩本就话少,更兼无从插言,只是静静地听着。
牛靖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赵青宇,说道:“听人说,‘与天为朋’党天朋死的时候,侯爷曾在当场。他死之前,曾喝下很多烈酒,说了很多往事。其中一个,就是说起圣天岛上那神秘洞中的那些被毁去的圣贤文字。”说着牛靖边双眼机警的看向四周,声音压得很低,又道:“当年老朽随三宝船队远赴西洋,曾在西洋州上遇到一人,那人当年在中原惹下滔天大祸,后被官府拿住,便没了消息。当时之人,都以为他早就死在了狱中。没想到我竟在万里之外,一个叫法兰西的小番国中遇到了他。在那个小番国里,他与老朽说起了一件他亲眼所见之事,而那件事,中原武林任谁也是不知……”
唐轩心道:这个牛靖边当真有些意思,神秘兮兮地说出这些他自认为的秘闻,但又不说秘闻中那些人的名字。
夕阳沉下了西天,远处的大山,已看不见踪影。周遭燃起多堆篝火,照亮了万古荒原的沉沉暗夜。
孟一辰早已命人将酒食裘服给冷风尘送去。孟一辰办事就是稳妥周全,还命人在冷风尘面前点燃一堆篝火,使人远远就能看见冷风尘那孤傲而又寂寞的身影。
牛靖边轻叹一声,说道:“那人与老朽说了那件秘闻后,老朽便在法兰西遭了变故,武功接近全失。这些年,老朽全靠当年闯下的那点儿名声过活,为人也变得格外谨慎,那件从西洋州得来的隐秘,从未与任何人说起。”说话之间,两眼看着唐轩,眼中颇有崇敬之色,又道:“自那日见到侯爷,老朽就知道侯爷乃是世间少有的笃诚君子,更兼今日竟见到这把三十年未见的‘夏雀’宝刀,老朽这次便下了决心,将天下唯有老朽知道的隐秘说与侯爷……”
便在此时,紫裳走了过来,笑道:“牛老爷子,与侯爷在这里窃窃私语,可是在给侯爷说戏?与其单独说给侯爷,不如到众人之前,给大伙唱上两段,也好给这亘古至今从无人迹的荒原,留下些欢畅怡情的印记。”
唐轩神色一凛,沉声说道:“紫姑娘不可无礼!牛老前辈此刻乃是太常寺的通译,早已不再登台演戏。”
紫裳笑道:“此事并非妾身提议,而是众人极力相邀。大军行进之时,牛老爷子在马上时常吟唱,周围兵将听得如醉如痴,如闻仙曲。今晚月明星晰,篝火明耀,牛老爷子何不激扬一曲,以舒豪迈心怀!”
唐轩刚要呵斥,牛靖边微微一笑,说道:“既然众人盛情相邀,唐夫人亲自前来,老朽如何能够怯场?老朽这就与小徒当众献丑,为此欢快晚间,添些粗浅乐趣。”说着又对唐轩施礼说道:“侯爷金安,老朽这就欢歌献丑去了。”
篝火红艳,夜风寒凉,亘古荒原的上空,回响起牛靖边高亢激昂而又略带悲凉的唱腔……
红日彩霞中,随着小白仰天嘶鸣,人马继续向西行进。
冷风尘仗剑步行,跟在人马之后,不论人马行进快慢,始终与前面人马相距一里之遥。
紫裳策马上前,来到唐轩身侧,悄声道:“冷风尘这只怪鸟突然赶来,绝非偶遇,其中必有蹊跷。”
唐轩道:“也许中原缉拿甚急,他这才赶到塞外。遇到我们,也许真是意外巧遇。”
紫裳道:“他昨日遇到我们还可算做偶遇,而今日他又为何坠在我们人马之后?难道不怕我们将他缉拿?”
唐轩道:“也许他真是无处可去,又见我们昨日送给酒食,今日这才跟着我们。”
紫裳笑道:“唐侯爷如此说来,那大名鼎鼎的‘风尘遮目’岂不成了一条狗!唐侯爷这话,若是让那只怪鸟听见,准又和你玩儿命。”
小白侧头看看紫裳,便转过头去,依然凝神看向前方,这次居然没有发火。
紫裳笑道:“乖乖小白,今后听主母的话,主母给你糖吃。”
唐轩道:“你命人给他送去一匹马。在这些事上,牛老前辈倒是颇有心胸。”
紫裳回身命一名军校给冷风尘送去马匹。又见牛靖边正眯着双眼,低声吟唱,看情景颇是专志。随即问道:“昨晚这位牛老通译,与侯爷神秘兮兮地说了什么?”
唐轩一抚腰间的“夏雀”宝刀,说道:“牛老前辈认出这把刀,乃是他一名失踪多年朋友的佩刀,随后要与我说起一件全天下只有他一人知道的秘密。”
紫裳眼中满是兴奋之色,忙道:“他说了什么?唐兄快快告知紫裳!”
唐轩道:“牛老前辈刚要将那秘密说出,便被你叫去给众人唱戏去了。”
紫裳一脸懊悔之色,忙道:“今日扎营之时,定要找到牛老通译,让他将那天下独有的隐秘说出。”
此时,那名给冷风尘送马的军校前来回复,说送去的那匹马,冷风尘并未收下,此刻业已带回。
紫裳笑道:“真是一只少见的怪鸟!”
唐轩回头望去,透过人马荡起的烟尘,隐约看见冷风尘身如标枪,步履整齐,看不出疾走之意,却能跟上疾行的骏马。
唐轩转过头来,轻声道:“冷风尘如此步行,也许是在练功。”
紫裳冷笑一声,说道:“本座看来,这只怪鸟独自步行,不是练功,也不是孤傲,而是他根本就不会骑马!”
忽然,那熟悉的箫声,仿佛从天边传来,婉转凄清,如怨如诉,飞过远山,飞过寒林,飞入人的心中……
听到这凄婉的箫声,众人中大多神色恻然,有人更是目视远方,潸然泪下……
唐轩心中一阵凄怃,暗道:不想那位萧先生竟也来到了塞外。
紫裳手握“黄虹”剑柄,双眉一挑,怒道:“这个没用一丝用途、却到处乱窜的老疯子,竟然在大军行进之时,吹起这等萎人心志的靡靡之音。长此以往,岂不是吹散了本座大军的军心!”
那凄婉的箫声忽地一歇,小白猛地停下脚步,竖起两耳,随即仰天一声长嘶,复又向前疾驰。唐轩只觉大地似在微微震动,不由心中一懔,急忙四处环顾,隐约能见东方红日升起之处,荡起腾腾的烟尘。
紫裳回头看去,神色也是一变,忙道:“身后铁骑,当是过万,不知是哪路兵马?”
此刻,万千铁蹄踏地的隆隆之声隐约已能听见,万马奔腾荡起的烟尘已是遮蔽了东天的红日。
唐轩忙道:“紫姑娘你与秦渊义兄及雨儿、心儿等人先行,我带人断后。”
紫裳略一沉吟,说道:“须把樊仲留下,将澹台远带走。我到前面寻一险处以便固守,不然在荒原旷野,实难抵挡这万千铁骑的冲杀。”
此时,秦渊催马赶上前来,说道:“身后兵马,来势汹汹,兄弟你带人先行,哥哥留下断后。”
杨发也赶到近前,一脸惶恐之色,说道:“唐大人,来的可是蒙古大军?我表叔说,圣上的那诏书可否退敌?”
秦渊冷哼一声,拔出长刀,大声说道:“退敌的只有刀剑!你表叔若是心生畏惧,只管跑路便是!”
唐轩忙道:“哥哥你须带上紫姑娘一众先行,由小弟留下断后。”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遮天的烟尘,微微一笑,说道:“当年小弟孤身一人,也先二十万大军也未能将小弟如何!”
说罢,拨转马头,拔出“夏雀”宝刀,高声说道:“传我之令,由梁副总管、孟镇使、杨将军、秦将军及澹台将军带第三战队护送医官、通译先行。樊将军、丁千户、张校尉、赵校尉及第一、第二战队随本宣抚使留下断后,违令者斩!”
唐轩话音一落,人马队形当即变换。前队中,梁日一马当先,跑在队列之前。紫裳与秦渊皆纵马在林冬雨与文逸之侧。林冬雨经过之时,回头看向唐轩,眼圈一红,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樊仲、丁锐等人及五十名军校列成后队。唐轩见圣夜心并未随紫裳前行,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旁,忙道:“心儿不可留在此处,快快随前队离去。”
圣夜心脸上一红,眼中露出异样之色,悄声道:“心儿自觉武艺尚可,单打独斗,恐怕要比那个张校尉还要高些。再者,唐大哥刚刚传令,也并未说心儿不可留下。”
便在此时,三夫人手提三尖两刃刀也来到后队,风情万种的脸上全无惧色,对唐轩说道:“妾身曾经战阵,通晓杀法,愿与侯爷并肩对敌。”
圣夜心长剑一指三夫人,眼中喷出怒火,喝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与唐大哥并肩对敌!”
唐轩忙道:“事情早已过去,心儿不可对夫人无礼。”
三夫人并未恼怒,只是看向圣夜心手中长剑,低声问道:“你手中之剑,从何处得来?”
身后隆隆之声更近。唐轩回头看去,见蔽日的尘烟中,冷风尘仍是仗剑步行,并未作奔跑之状,但仍是能跟上飞驰的快马,此刻距后队不过五丈之遥。
三夫人见圣夜心冷冷一笑,并不作答,眼中满是急切之意,又是问道:“圣小姐,你手中之剑,是……是从何处得来?”
唐轩忙道:“是陈弢陈大人送与的圣姑娘。”
三夫人眼中满是忿忿之色,恨声道:“那只老狗竟然将我的东西随意送人……”说着眼中竟是落下泪来,又道:“此剑名曰‘赤寒’,乃是殷大人的佩剑,后来……后来殷大人送给了我……我因走得匆忙,丢在老狗那里……”说罢,泪眼朦胧,看着圣夜心手中的长剑。
圣夜心还剑入鞘,将剑从腰间摘下,抬手扔给三夫人,大声说道:“你且拿去!用这等肮脏无耻之物,岂不是脏了本姑娘的手!”
三夫人接过长剑,单手抱在怀中,泪水从眼中涌出……
此时,杨发回马奔来,康六手持双斧,一脸惊恐,跟在杨发身后。
杨发向唐轩说道:“唐大人,我表叔要末将前来断后,还请……还请唐大人准许。”说话之间,眼睛却是看向三夫人。
康六一晃手中双斧,颤声道:“唐侯爷,我……我们宣宁故土之情,定要放在第一位,康……康六,誓死也要守护唐侯爷与杨将军的周全。”
唐轩见两翼皆有千余铁骑,看来对方尽出精骑,要将自己这支百人队围在其中。
丁锐面色凝重,说道:“唐侯爷,末将以为,此时我们后队似应留下抵挡一阵,好让前队及早脱困。”
唐轩道:“丁千户之言甚合我意。”说罢,调转马头,面向漫野而至的无数铁骑,手中“夏雀”宝刀一举,大声喊道:“后队停下列阵。”随着话音,后队六十余人,尽皆停下,列好阵势。
丁锐摘下腰间佩刀,递与圣夜心,说道:“此刀尚还锋利,圣姑娘先暂时一用,等战后再还给丁某。”
圣夜心接过长刀,双手抱拳,说道:“多谢丁将军。”
康六颤声道:“杨将军、杨兄弟,你久经战阵,可……可有什么取胜心得?”
杨发看着前方遮天的烟尘,又看了一眼身旁的三夫人,强做镇定,说道:“上次在也先大营,大战那些武功高强而又凶狠毒辣的色目人,我表叔事前教导我,要进退有据、攻守得法,于是我叔侄二人就紧密配合,果然在我表叔的指引下,我连斩了三个武功高强的色目人。”
康六一脸敬佩之色,说道:“表叔他老人家就是了得,兄弟你也称得上勇冠三军!真让六哥我从心里佩服。”
赵青宇回身一笑,说道:“大战已临,只剩颤音,双斧护嘴,胜过护身,战后横吹,全靠嘴熏。”
此时,冷风尘已到近前,冷冷看了唐轩一眼,回身站在樊仲的身侧,看向遮天烟尘中的无数铁骑,眼中仍是闪出寂寞萧索之色。
唐轩忙道:“冷先生,你全无甲胄,在战阵之中,很是凶险,还是及早离开为好。”
冷风尘冷冷说道:“你当冷某留下可要助你?你虽是封侯,但在冷某眼里,你仍是先前一般的淫徒恶贼!”
奔驰而至的万千铁骑,见前方人马列阵,也缓了下来,一翼千余精骑,仍是飞驰而去。
唐轩用蒙语大声说道:“我乃大明皇帝陛下钦命之北地宣抚使,特来蒙古宣扬仁义,抚慰民众,止息刀戈,教化愚氓。前方是哪部兵马?为何在后追赶本使?”
只听前方铁骑军阵之中,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又见阵前门旗左右一分,林鹏一身银甲,手提长枪,身后斜插“野芒”神弓,从阵中跃马而出,大声说道:“没想到唐侯爷还做了北地宣抚使这样的大官儿!不知宣抚使大人到了蒙古,安抚了多少民众?止息了多少兵戈?演说了多少场仁义教化?使多少愚氓变得聪明?”说着不禁仰天大笑,笑声过后,大声又道:“若真是如此,岂非萃天下之笑谈,滑天下之大稽!”
林鹏说话之间,一人金甲黄袍,面色狰狞,从阵中冲出,抬手戟指唐轩,大声喝道:“拿住你这恶贼,碎尸万断,为我弟报仇!”说着仰天一阵狂笑,又道:“长生天保佑,不想今日竟将这个恶贼,送到我阿剌知院的面前!”
李怀宗、来九针、廉如众与百余圣天教众及数十员蒙古将军也都拥到了阵前。
唐轩暗道:不想在此遇到阿剌知院的兵马,看来今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阿剌知院眼中射出凶芒,将手中马鞭挥起,身后数十员蒙将脸上俱现兴奋之色,各举刀枪斧钺,一副跃跃欲试之态。
林鹏横枪马上,抱拳笑道:“太师还需稍等片刻,本教主尚有几句话说。”
阿剌知院看了一眼林鹏,将马鞭放下,神色颇显不耐,说道:“林教主有话快说。”
林鹏冷锐的目光,扫过对面阵前众人,停在张恩用身上,说道:“张老弟,如今你的大仇人也先已被阿剌知院太师所杀。阿剌知院太师帮你报了大仇,乃是你的大恩人,今日你如何能与恩人对敌?”说着神态高昂,声音加大,双目射出凛凛神威,又道:“唐轩其人,实乃反复无常、背信弃义、贪财好色、卑鄙无耻的十足小人!今日已被阿剌知院太师五万铁骑所围,绝计难以走脱。他与阿剌知院太师有杀弟之仇,太师只想要他一人性命,各位何必陪他去死?此刻,各位大可散去,便可留得性命。若是各位替天行道,为民除害,而合力将他擒下,阿剌知院太师每人赏黄金千两。”
阿剌知院眼中凶光大炽,大声说道:“大明各位将士听了,林教主所言,正是本太师之意,你们想走,即可自行散去,本太师不会阻拦。若是合力擒下唐轩这个恶贼,本太师每人赏黄金千两。”
丁锐大声说道:“唐侯爷忠君报国,赤诚待人,乃是世间少有的忠臣义士,各位绝不可信敌之言!绝不可临阵畏死,叛国投敌!当年也先与阿剌知院数十万大军都未能将唐侯爷困住,何况今日这区区万余人马,更有武功盖世的樊将军相助。”说着低声对张恩用说道:“兄弟,你在京城已有家室。再者,你若返回蒙古,岂非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
唐轩心中赞叹:丁锐平时少言寡语,但在关键之时,却是挺身而出,慷慨陈词,大义凛然,让人心中着实敬佩。随即回头看去,见前队已然行出很远,后面只有千余追兵,心中这才稍稍安稳。
那缠绵凄婉的箫声,似是能透过万千铁蹄踏地的震天轰响,依然清晰地飞入人的心中……只是那箫声,随着前队,渐行渐远,终是不再听闻。
林鹏冷笑一声,说道:“丁年兄,看来本座先要将你拿下,以示惊警,以儆效尤!”说罢,跃马挺枪,直取丁锐。
唐轩悄声对樊仲说道:“樊将军你与丁千户带人且战且退,我来断后,不必顾我。”又对身边的圣夜心说道:“心儿你随樊将军向外冲杀,且不可到我近前,那样我会分心顾你,都难脱身。”
说罢,拍马舞刀,截住林鹏,两人战在一处。
阿剌知院面露狞笑,手中马鞭一挥,大声说道:“众将听令,将这些南人尽皆杀了!”随着话音,身后数十员蒙将及无数军校狂呼大叫,尽皆纵马向樊仲等人冲去。
丁锐虎吼一声,挥舞铁枪,迎头冲上,手起一枪,将当先一员蒙将挑于马下。
樊仲神态自若,拍马舞刀,杀入阵中,刀光闪处,数员蒙将,皆被斩落马下,一时无人敢到近前。
圣夜心随在樊仲身后,挥刀也将一名蒙将斩为两段。
冷风尘拔出长剑,墨色寒光闪动之间,蒙方兵将纷纷坠马。
三夫人满脸兴奋之色,对杨发妩媚一笑,说道:“你武艺平平,却能跟我前来,心中倒也有些情义,此战过后,姐姐我可要对你好生疼惜。此刻,你就跟在姐姐身后,不可远去。”说罢,挥舞三尖两刃刀,杀入阵中。
杨发满脸通红,双眼放光,舞动长刀,跟在三夫人身后。
康六周身打颤,催马跟上杨发,回身大声喊道:“杨将军有令,第一战队速到杨将军周围,与杨将军与本校尉一道杀敌。杀敌一人,赏银一两!”
赵青宇一声轻啸,策马向前,冲杀到圣夜心近前,笑道:“圣姑娘,虽这些时日未曾说上一语,但今日能与姑娘联袂对敌也是有缘!”说话之间,又是一剑将一名蒙将刺落马下。此刻丁锐也杀回圣夜心身前,挥舞铁枪,将圣夜心护在身后。
张恩用脸上全无喜怒,手挥银刀,只顾奋力砍杀。
这些军校皆是樊仲精心挑选的精锐军士。此刻列成军阵,分持刀弓,在敌阵中奋死拼杀。
刀光霍霍,枪芒凝寒。唐轩、林鹏二马盘旋,刀枪并举,战至百余回合。一时枪影刀光纵横,方圆数丈之内,旁人不得近身。
李怀宗、来九针等人及百余圣天教众,将唐轩、林鹏二人团团围住,一齐为林鹏掠阵。
枪似骤雨,刀若惊风,片刻之间,两人又战五十余合,唐轩渐渐占得上风。剧斗中,林鹏眼中不时闪过惊异之色。
唐轩暗道:自从在外洋之上悟得掌法,内力也随之精进。此时功力,应在林鹏之上。若非马上争斗,而是拳掌相搏,也许此时已然胜了。随即又想:紫裳等人已然远去,众人不可在此地恋战。自己留下断后,让樊仲等人先行。随即对樊仲高声喊道:“樊将军不必顾我,按既定行事。”
林鹏冷笑道:“按即定行事?你们这些人,一个也走不了!”
李怀宗眼皮一撩,眼中寒光爆射,大声说道:“天圣地灵,当垂永远!圣天之士,一起动手,协助教主,共同诛杀这天下第一恶贼!”
来九针与廉如众对视一眼,脸上俱显肃穆之色,一起纵马向前,各挥刀剑,从两侧直取唐轩。身后教众齐声呐喊:“天圣地灵,当垂永远!齐心协力,诛杀恶贼!”也各挥兵刃,一拥向前。
此时,只听战阵之中一阵惊乱,唐轩转头一看,见樊仲手舞双刀,在前冲杀,挡者披靡。丁锐挥舞铁枪,且战且退,在后压阵。冷风尘展动身形,运剑如风,在丁锐马前马后往来策应。人马已然冲出蒙古大队军阵,向西退去。但两个战队已折损大半,只剩下十余名军校。
林鹏见众人围上前来,一声长啸,掌中银枪,枪幻梅花,梅吐七蕊,枪锋化做七点寒芒,直刺唐轩前胸。来九针、廉如众从马上飞身而起,刀剑映日生辉,直袭唐轩两侧。
唐轩大喝一声,凌空而起,让过三人凌厉攻招,掌中“夏雀”宝刀凌空而下,劈向林鹏。瞬时之间,小白一声嘶鸣,如白色电光,闪到一旁。
林鹏冷哼一声,奋起神功,举枪相应,刀枪相交,巨响轰鸣。林鹏在马上一晃,脸色顿时血红。借此一震之力,唐轩凌空飞出五丈,稳稳落在小白的背上。
小白神色亢奋,一声嘶鸣,向西疾驰奔去。前方百余名蒙军蒙将舞刀挺枪相迎,被唐轩纵马挥刀,连斩十余人,在林鹏挺枪赶到之时,唐轩已纵马飞驰而过。
阿剌知院目眦尽裂,嘶声喊道:“林教主若是擒下此贼,本太师送贵教黄金十万两!”
马前零散军骑,皆被挥刀斩杀;身后飞蝗羽箭,皆被挥刀打落。小白扬鬃奋蹄,向西疾驰。
林鹏冷笑一声,横枪马上,从身后摘下“野芒”神弓,取出九支雕翎长箭,接连打马,飞马不停,弓开似月,箭去如风,九箭连发,向唐轩背影直射而去。
唐轩从马上飞身而起,手中“夏雀”宝刀,舞做一团青光,将射来的九支羽箭尽皆打落,而后在空中身法一变,去势不停,一招“狂龙逐电”,身法如飞天逐电的狂龙,人刀化做一式,瞬息之间,已到林鹏马前,“夏雀”宝刀,青光映日,向林鹏当头直劈而下。
唐轩回身急攻,林鹏取枪不及,向旁疾闪,手中“野芒”神弓,疾点唐轩前心。
唐轩一刀斩空,疾收刀势,身形微闪,奋起神威,有持无恐,一手抓住袭来的“野芒”神弓,一手挥刀当胸疾斩。林鹏大叫一声,从马上向后翻落,唐轩将“野芒”神弓夺在手中。
便在此时,数名蒙军军将冲到近前,唐轩左弓右刀,瞬息之间,将几人打落马下,顺势从一人马上取下一壶白羽长箭,飞身而起,跃上马背,对林鹏说道:“这张弓我今日取回,你今日落败,若是心中不服,可定下时日,你我单打独斗,再论高下。”
小白一扬鬃尾,满是高傲之色,一声嘶鸣,向西飞驰而去。
身后数十名军校纵马疾追,唐轩还刀入鞘,张弓搭箭,接连十余箭,箭不虚发,将追在前面的十余名军校射落马下。
阿剌知院见唐轩远去,纵马挥刀,连斩数人,用滴血的长刀,指向唐轩的背影,嘶声喝道:“今日便是追到天边,也要将此贼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