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悲凉似利剑,深深刺痛了倪世武的心,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望着窗外,此时此刻,身边的人全走 光了。
石翠玲虽然也走了,可他对石翠玲却是抱着一线希望的。
因为在临走时,他拼尽全力,给石翠玲一个不着边际的、可怜巴巴的‘激吻’,算是为自己种下一粒种子。
假如那天在玛瑙店里,他只是给石翠玲一些钱,而没有对自己的爱人施以安慰,那他现在连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大疤瘌这边,已经是明睁眼漏,和曲静相处在一起了,这是他最感到安慰的事情,仿佛是一块石头落了地,甚至是甩掉了一个包袱,总算对自己的好兄弟有了交代。
只要你好,我就高兴,就这么简单。
张义现在也有了希望,虽然他对这个小翠还不是很了解,但只要张义喜欢,那我就放心了。
倪世武想到这里,忽然感觉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转回身来到餐桌,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至于曲静,就更不用多想:儿子已经给她要回来了,尽管自己被打得人不人鬼不鬼,结果总是令人满意的。
那还有什么牵挂呢?想来想去,他在自己的胸前,狠狠锤了两下:“傻小子!就剩你自己啦!”
就在这时,倪世武向外一望,顿时感到眼前一亮,他看见了自己那台大幸福摩托车,依偎在墙角。
一个大胆的想法如闪电,击穿了他的所有思路。
如果说在一秒钟之前,他还在牵挂着很多的人和事,那么,现在的他,仿佛一下子穿越到了九霄云外,感到眼前是无尽的宽阔。
倪世武心潮涌动,回到餐桌上开始大吃二喝狼吞虎咽,一转眼半瓶白酒下了肚。
酒足饭饱之后,倪世武从办公桌上找了支笔和本子,在上面刷刷点点,写了两段话。
“第一:本工程由张义全权负责,完成收尾。”
“第二:若回盛家堡,大疤瘌为主,张义为辅,不得有误。”
书不尽言,有待来日。
大游侠:倪世武手迹。
倪世武写完,扔下笔,想在自己的名字上面按个手印儿,可东翻西找,也没找到印泥。
于是,又把那只笔拿了回来,在自己的手指肚上画了几下,终于在自己的名字上面,按了个手印。
做完这一切,倪世武自言自语:“好嘞!一切安排妥当,大游侠马上出征!”
倪世武来到外面,直奔那台摩托车。
“老伙计!久违了!自从我把你骑到阜新,开工以后就再也没有动过你,今天我们要活动活动了,你起来吧!”
倪世武扶起摩托车,一连踹了好几下,也没着火儿。
点支烟,喘了口气,一片腿儿,又是一顿猛踹,终于启动了。
此时,倪世武忽然感觉酒劲儿上头,可脑袋已经不听使唤,就像开亮的大灯一样,前面只剩下一条路线,径直向前。
倪世武骑着摩托车顺着土路奔驰而下,来到门卫一闪而过,老头急忙出来查看,喊了两声也没回头,倪世武一溜烟,消失在夜幕中。
第二天,大疤瘌和张义上班来,发现了倪世武的留言笔记,吓了一跳。
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张义眼睛好使,向窗户外一看,当即发现倪世武的摩托车不见了:“完了!武哥走了……”
大疤瘌一指张义,怒气冲冲说道:“一到晚上就跑,也不知道陪陪武哥。”
张义当即回怼大疤瘌:“你不也一样吗?半斤八两,你还比谁强多少吗?”
就在这时,曲静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吵什么吵!都几点了,一台车也没启动?倪世武呢?”
张义一指桌子上,倪世武的留言:“他走了。”
曲静当时一皱眉头,拿起本子一看,立刻傻了眼,紧接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
大疤瘌一看曲静的表情,把大嘴一咧:“哎呀妈呀,这下可完了!武哥走了,扔下咱们可怎么办那!”
曲静一拍桌子,厉声说道:“你还是不是老爷们?嚎什么嚎!他就是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了,快出去干活吧!”
大疤瘌和张义垂头丧气出了屋,曲静拿起本子,仔细的看了又看,一颗悬着的心,窟通一声跌入了谷底。
大疤瘌来到外面,一把拉住张义:“武哥还能回来吗?为什么突然走了呢?”
张义没有隐瞒什么,直言不讳的告诉大疤瘌:“不会回来了,最起码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大疤瘌一瞪眼:“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是骗我吧?”
张义说道:“骗你有什么用?武哥的话,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第一条,他对这里做了全盘的安排,第二条,对下一步去盛家堡的事也做了安排……”
张义忽然说不下去了,掏出烟盒,点燃一支烟,心事重重的样子。
曲静一个人在屋里,把倪世武留下的字条扯了下来,拿在手里,来到张义和大疤瘌身边:“你们别像掉了魂似得,其实,昨天倪世武就告诉我了,他要出门去谈一个项目,很快就回来。”
大疤瘌一听这话,顿时心花怒放,乐呵呵去指挥车辆了。
曲静悄悄把张义叫回了办公室,问张义:“你们昨天生气了?还是出了别的事?”
张义急切地说道:“什么事也没有,我走时还见他乐呵呵的,怎么会生气呢?”
曲静听到这话,脸色阴沉:“就照着他的话去做吧,我这边没有任何的改变,你好好把收尾工作完成了,别辜负了他的希望。”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转眼,元旦来到了,还是没见倪世武的踪迹。
越是没看到人,张义和大疤瘌越是不敢大意和怠慢,认认真真的工作,踏踏实实的做事。
曲静没有干预过多,一切的业务都由张义掌管,大疤瘌忙前忙后。
曲静的母亲曲丽荣是个精细人,倪世武突然出走,总归还是瞒不住她的,可是,她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并没有大惊小怪,她亲自来到现场察看,也亲眼目睹了那张字条。
盛家堡铁矿查封以后,她一直在关注这件事,赵英豪来到以后,她第一时间做好了准备,要将自己的家庭和产业,一起搬迁到盛家堡,因为在那里,她将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同时,也可以稳妥的保住曲静的孩子。
对曲静和大疤瘌之间的感情问题,她没有过多的干涉,虽然她不满意大疤瘌的工作能力,可这个人实心实意对待曲静娘俩,也了却她的一块心病,曲静也就是那个命了,一辈子要操劳,大疤瘌能力不行,就得靠曲静,事业总得要做下去。
最关键是大疤瘌能够拿住赵英豪,只要大疤瘌在,赵英豪既听话又乖巧,上学也不用操心。
一句话:想要孩子,就得接受大疤瘌。
要说这个大疤瘌,也真是争气,很快便通过孩子和曲静建立了感情,粗中有细也派上了用场,对曲静百依百顺不说,还温柔体贴。
其实,大疤瘌也挺好的,就是脸上有个疤,乍眼一看,看不出破绽,身强力壮,膀大腰粗,人前人后,也拿得出手。
曲静也着实的关心他,首先在穿戴上下了功夫。
人是衣服马是鞍,架不住打扮,仅仅一套休闲装穿在身上,马上变了样,更别说西装领带,那还不马上变绅士?至于吃的,就更不用提。
大疤瘌毕竟是个穷人的底子,不骄不躁,有着‘仗义’的本性,又对张义亲如兄弟,两个人在一起,人合心马合套,把事业管理得井井有条,顺风顺水。
元旦这天,大疤瘌悄悄对曲静说道:“得给张义拿点钱。”
曲静笑呵呵说道:“你是当家的,这点事还问我干啥。”
大疤瘌嘿嘿一笑,上前抱住曲静:“老婆真好。”
曲静娇嗔道:“你小心点儿我的肚子,老那么毛手毛脚的。”
大疤瘌高兴的出了门,可没走几步,又退了回来:“元旦,我想回去看看我妈。”
曲静笑道:“我都准备好了,我会和你一起去。”
时光如流水,日月如穿梭,元旦来到,曲静和大疤瘌赶回农村。
过去的破草房已经不见了,三间大瓦房屹立在院子里。
大疤瘌的老娘出来迎接,母子俩痛哭流涕:“一个月前,来了一帮人,给盖了房子,还给我留了钱。”
村长刘金山说:“可能是倪世武安排的,可一直没见到人。”
大疤瘌裂开大嘴,嚎啕大哭:“武哥!武哥!”
来到石翠玲家里,也没见人影,屋里的灰尘落了厚厚一层。
再来到倪世武家里,二层小楼,装修豪华,可屋子里空空如也,没有人在,不锈钢大门上了锁,仔细一看,锁头都生了锈,显而易见,很久都没有回来人了。
曲静一进屋,当即就看好了这个房子,决定不走了,就在这里生产,婆婆的热情就别提了。
曲丽荣随后来到,安排了业务上的事情,还是以运输为主业,全权交由大疤瘌和曲静掌管,张义辅助,因为,倪世武临走时,就是这么交代的。
安排完这些,曲丽荣在市里给赵英豪安排了学校,她陪读。
一切的一切都如愿以偿,顺顺当当。
如果说曲静和大疤瘌还有些许的美中不足,那就是财务问题。
大疤瘌说:“我现在是拿着武哥的工资,我是在给我武哥打工,他的钱一分也不能动。”
一开始,曲静都听他的,可时间久了,需要资金周转,总是放着现成的钱不用,非得去银行提款,曲静很生气。
耐心的给大疤瘌做工作:“倪世武也许不会回来了,也许有了更多的钱,也许……”
“也许什么?也许他早死了是吗?”大疤瘌一到这个时候,就大发雷霆之怒,谁劝也不听,要不然就偷偷的躲起来,痛哭流涕。
这一天,张义急匆匆来找曲静和大疤瘌,商议下一步计划。
看到曲静挺着大肚子,也不好意思再去骚扰她,只得和大疤瘌说了详情。
张义一指前面的土山:“这片山地,下挖八米,地下全是矿石,矿石的生意我们肯定是拿不到的,可排土应该给我们吧?因为我们这个标段离得最近,顺理成章,应该给我们,可还是有人和我们抢,眼看着钱,就是拿不到,真急死人了!”
大疤瘌一听这话,火冒三丈,当即把领带扯了下来,把西服也脱掉扔在一旁:“我去会会他们!我就替武哥出一回面,我相信,如果武哥在,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张义说道:“听小道消息,山那边全部的矿石运输和排土业务,都被一个台湾人霸占着,势力相当大,没人敢惹。”
大疤瘌一甩袖子:“我就不信那份邪,管他什么人,不行就干他!我的手早就痒痒啦!”
张义说道:“这件事绝对不能莽撞,今天是这个项目的签约仪式,咱俩悄悄过去看看动静,万一人家没把这点排土的工程放在眼里,我们不就白白拣一个漏儿吗?又不伤和气,多好,两全其美。”
大疤瘌一听,也对:“好!那就先去看看,实在不行,再干也不迟。”
两个人驾车绕过山后,又开了五六公里的路程,终于来到了工程指挥部。
大老远便看见一片宽阔的场地,锣鼓喧天,旌旗招展。
张义和大疤瘌奔了过来,大老远便感觉威风凛凛。
急切走近,一面巨额横幅映入眼帘:“盛家堡铁矿三期工程签约盛典!”
随着音乐响起,一个高个美女司仪闪亮登场,隆重宣布:“剪彩仪式现在开始!有请盛家堡矿业集团总裁和玄武岩土工程公司总经理兼……”
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一个二十多岁,身着白领工装的女孩,急匆匆走到司仪身边,小声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女司仪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下面有请盛家堡矿业集团总裁和玄武岩土工程公司总经理秘书章润芳登台剪裁,大家欢迎!”
话音一落,女孩擦了擦满头的汗水,微笑着走上前台,配合着,完成了剪彩仪式。
拍摄过后,女孩如释重负,来到女司仪身边说道:“如果今天不是有你在,这个丑,可丢大了,我替总经理谢谢您了!”
这个女秘书一边喘气,一边走出人群,不停的用手扇着风,额头的汗珠清晰可见。
张义对大疤瘌小声说道:“过去问问她,东侧的排土工程,到底是不是她们干。”
大疤瘌没管三七二十一,敞着怀,腆着肚儿,径直走了过去:“喂!小丫头!我问问你!东边那个排土的活儿,也是你们干吗?”
小姑娘被这粗声粗气的突然发问,吓了一跳,再一看大疤瘌,满脸的凶相,赶忙向后一闪身,没好气的回道:“都是我们的!你问这干嘛?”
大疤瘌一看小姑娘生了气,赶忙嘿嘿一笑:“随便问问呗。”
张义生性爱挑事儿,当即回怼:“问你话怎么了!还犯法了不成?把你们老板找来,看我们怕不怕他!”
小姑娘一听这话,也顾不得擦汗了,一扭头钻进了人群。
正在这时,远处尘土飞扬,四五辆吉普车急速向这边驶来。
汽车噶然停在了场外,五六个彪形大汉簇拥着一人,奔着刚刚剪完彩的老总走去,亲切的握手交谈。
张义和大疤瘌放眼观望,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似曾相识。
正想往里挤身,想看个究竟,谁知,那人在小姑娘的引领下,也朝这边走来,前面有两个人开道。
来到近前,小姑娘眼泪汪汪的,一指张义:“就是这个人,对我出言不逊!还有他!”说完一指大疤瘌。
“倪总!得教训这两个流氓!”
话音刚落,只听对方说道:“不!他们两个是我兄弟!”
随着倪世武摘掉眼镜,兄弟三人目光相对那一刻,空气几乎都凝固了。
过了许久许久,大疤瘌终于缓过神来:“武哥!武哥!”
喊声撕心裂肺……
兄弟三人相拥在一起,抱头痛哭,倪世武哽咽地说道:“好兄弟!这一别,真是、真是太久了……”
武哥!武哥!……
倪世武紧紧握住张义和大疤瘌的手:“稍后,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不!应该说,是两个人,都是你们特别想见的。”
张义和大疤瘌早已泪眼模糊:“是二姐吧?她还好吗?”
倪世武擦了擦眼泪,脸上现出了笑容:“她在医院。”
张义赶忙问道:“二姐她?”
倪世武道:“她给我生了个胖小子,可是,早产了,太危险啦,不过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放心吧,哈哈哈哈……”
来不及多问,三个人急匆匆赶奔医院,透过玻璃窗,石翠玲向他们摆了摆手。
望着她身边那个小粉团儿,倪世武急切的想进去抱抱,可被护士阻止了。
张义和大疤瘌在倪世武的带领下,来到一幢办公楼,三个人刚一坐定,再一次泪水滔滔。
此时此刻,面对此情此景,他们都有太多太多的心里话,想一吐为快,有太多个疑问,想找到答案。
那一夜,他们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