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在小院中沈宁发了一回狂，斩了一株梅树，而今日这小院子里原本种梅树的地方已经换了一棵移栽过来的桃树。
严冬时节移栽，九成九是活不了的，可沈宁似乎觉得院子里空荡荡有些难看，执意让人将半山腰的一棵山桃树移了过来。
在半山腰上的时候，这桃树和山景相得益彰，到了院子里就孤零零的显得有些可怜。
又是午后暖阳时，处理了寨子里的一些事之后，沈宁独自了一壶香茶坐在新移栽过来的山桃树下，在石桌上摆上纵横十九道的棋盘。
一手执黑，一手执白，也不犹豫，落子极快，不多时就将棋盘上摆了好大一块。
他垂着头，盯着棋盘，自己和自己博弈，只是神色平常看不出什么凝重，似乎对于这种费脑筋的事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难。
只是看起来，他落子的地方和行棋的路数怎么看都有些怪异。
正在他将棋盘都布置了一半左右的时候，莺儿捧着一摞秦若薇整理出来的档案走了进来。
这些东西都是这段日子秦若薇安排密探调查，将一些身份有些可疑的人整理出来的档案。
秦若薇让莺儿送到沈宁这里来过目，这些东西比较隐晦，毕竟不能让太多人知道通闻府的人正在调查细作。
没人可以确定燕宁寨中有没有细作，而即便是感觉上有些可疑的人秦若薇也没有立刻下手拿人。
因为她知道，这些人中不一定都是其他义军首领派来的细作，还有不少人是各世家大户派过来的探子。
目的仅仅是看看沈宁有没有成就霸业的可能，如果有，这些世家大户的人立刻就会苍蝇一样贴上来。
对于这些人，秦若薇没反感，沈宁也没有，相反，对于这些奉了家族的命令进入燕宁寨观察的人，沈宁还有些欣赏。
这些人只是为了谋虑未来的利益而来的，除非必要，他们不会做出对不起燕宁寨的事。
而这些出身世家的人，哪怕只是分支旁系的子弟，每个人也都有着不俗的能力。
这样的人对于燕宁寨来说没有什么危害，充任低级官员甚至还有不少好处。
莺儿抱着一摞档案走进小院子，刚要说话却看到沈宁正全神贯注的盯着棋盘。
从来没有见过沈宁对这纵横十九道的玩意感兴趣，这还是莺儿第一次看到沈宁下棋，而且还是自己和自己博弈，所以她很好奇。
缓步走到沈宁身边，莺儿低着头仔细看了看棋盘，随即微微皱眉。
棋盘上的布局显得凌乱无章，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一直跟在秦若薇身边，秦若薇是个极喜欢对弈的人，没有人的时候还会自己摆一盘残局，而莺儿跟着她耳濡目染，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家，可最起码已经入了门。
也正是因为莺儿对自己信心的不足，所以她没敢直接说出沈宁下的乱七八糟。
“看不懂？”
沈宁侧头笑着问莺儿道。
“将军这布的是什么局？黑子白子交替，怎么看都没有章法，也不成局面，就好像随意乱摆的一样。可是偏偏似乎还能找到些规律，看得我头疼。”
“哪里有那么复杂！”
沈宁笑了笑道：“你知道我这个人极懒，能不动手的时候绝对不动手，能不懂动脑子的时候也绝不会动脑子。”
“围棋这样博大精深而且耗神费力的东西我看着就头疼，让我动脑子去想该如何布局如何取胜，还不如让我去劈柴担水。”
“所以你千万别想的那么复杂，我在玩的也绝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不复杂？可我还是看不懂。”
莺儿叹了口气道：“我是不是太笨了？”
“不是你笨，是这种简单之极的东西你没接触过罢了，这叫……嗯……五子棋。”
“将军可不可以教我？”
“好啊，先把你手里那一摞让人心烦的东西放下，来，我教你。”
“不是本将军吹牛啊，围棋这个东西太复杂头疼我不擅长，可五子棋这个东西，到了现在为止我与人比试从来就没有输过。”
“想当年在燕山的时候，没人是我对手。”
他得意的笑了笑道：“教会了你陪我下几盘，不过我可不会让你。”
“棋局如战局，我不会手下留情喔。”
半个时辰之后，沈宁懊恼的将棋子放回盒子里然后看着莺儿问：“你会不会玩？你会不会玩？教了你半天五子棋有你这么下的么？”
“你还笑？你怎么还好意思笑？”
他看着莺儿悲愤的说道：“你就不能让我一把？你好意思吗？连赢七盘，你好意思吗？”
“我不玩了，本来想赢你几局心情欢乐些。”
“再看你带来的这些烦人东西，现在已经这么烦了，再看岂不是更烦？”
“我……”
莺儿张了张嘴问道：“那怎么办？要不我们再下几盘，我输还不行？”
“你这叫什么话！我是输不起的人么？我是么？”
“不是……”
“你要为你这句话向我道歉！不！道歉也没用！”
“那……”
“那什么那，还不过来给我捶捶背捶捶腿亲亲嘴之类的……惹我生气你就不怕我气坏了身子么”
“哦……”
“啊！”
沈宁懊恼道：“你咬我嘴唇干嘛？”
莺儿红着脸，不敢看沈宁的脸：“将军的手……将军的手放的不是地方……”
沈宁将所有的档案大概浏览了一下，抬头看莺儿却见少女的脸依然还酡红酡红的。
垂着头，摆弄着衣角还有些不知所措。
幸好，沈宁并没有抓着她不放，不然今天还不得羞死。
抓着不放，这个词真不错。
“这些人都不必在意，无非就是各世家大户安插过来的眼线罢了。”
“让通闻府的人多盯着点，之所以能被通闻府这么快查出来，是因为他们这些人本来就不怕暴露了身份，不光是咱们燕宁寨，只怕各路义军像他们这样的人都不会少。”
“最近崔家，王家，卢家都派了人去窦士城那里，还不是因为那些世家的人觉得窦士城有希望成大事？”
“来咱们燕宁寨的人还不算太多，原因我也知道。”
沈宁将手中的档案放下，笑了笑说道：“窦士城之所以受到那些世家子弟的青睐，是因为这两年他一直在不间断的扩充地盘，他自号长乐王，也已经暴露出了野心。”
“那些世家的人知道窦士城就是要做皇帝的，所以立刻就会派人粘过去。”
“不管将来窦士城能不能做皇帝，赌注必须先压上。”
“而来咱们燕宁寨的人不多，是因为这两年咱们燕宁寨没什么大举动。”
“虽然打了几次胜仗，但皆是被动而打。”
“自从占了齐鲁两郡之后，燕宁寨也没再往外大肆的扩充，便是去年入冬前战胜了云清寨夺来了那么多地盘，咱们也只是将百姓迁入三郡，根本就没有派兵驻守。”
“渐渐的又被云清寨的人占了回去，又或是成了别的小股义军栖身之地。”
“所以，那些世家的人看不到我的野心，他们会人认为我只是想在大周的天下割据一块地盘，而不是争鼎整个天下。”
“所以他们认为在我身上下注有些不值，还有些人在观望。”
莺儿点了点头，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说道：“小姐说过，若想争霸天下必然离不开世家大户的支持，除非一口气将全天下的世家铲除杀绝。”
“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门阀割据一方，有他们的支持扩充领地增加兵力会事半功倍。”
“而若是没有他们的支持，走到哪里打到哪里，若是再引起所有世家的不满联手抵抗，只怕最终也会黯然收场。”
沈宁点了点头道：“她说的不错，最初那些举事的首领为了拉拢百姓，打着杀大户分财产的名号，可一旦有所小成立刻就和世家联络，便是因为这个道理。”
“那咱们怎么办？”
莺儿问道。
“不怎么办。”
沈宁笑了笑道：“我暂时还不想让他们那些人狗皮膏药一样粘过来。”
他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微微皱眉问道：“怎么没有武黑闼的消息？”
莺儿道：“北上护送邱春娇一家的队伍才过了黄河，没直接去找苏定方。”
“刘将军说暂时先看看河北什么情况，能摸清了苏定方和武黑闼的关系再说。”
“北上的人正在想办法和洺州军中潜伏的密探联系，最近洺州军中出了大动静，密探的人都暂时蛰伏了下来。”
沈宁想起前几日送来的消息，点了点头道：“窦士城表面上看起来是个用人不疑的，实则心胸狭窄。”
“王伏宝对他算得上忠心耿耿，自最初就跟着他卖命。”
“结果就因为不同意窦士城称帝招致了他的不满，王伏宝战功赫赫，窦士城的地盘有三成还多是他打下来的，可就因为意见不合，说囚禁就被囚禁了。”
前阵子窦士城手下几个文人向他进言，请求长乐王进位称帝。
窦士城假意推辞了几次也就应了下来，大将王伏宝却认为时机还不到，建议窦士城再等些时日，最起码将北方都占据之后再说称帝的事。
窦士城便以为他生了异心，一口气将王伏宝所有的职务都剥了，囚禁在石室中。
因为这件事，洺州军中不少人都受到了牵连。
密探暂时蛰伏，保存实力。
想到这件事，沈宁忽然说了两个字：“错了”
莺儿不解道：“什么错了？”
“密探这个时候不应该停止所有的活动，莺儿，去将秦大档头请来，我有事要跟她商议，正是洺州军内乱的时候，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外面有人高声说道：“属下秦勇，裴廷玉，和胜，杜如海……求见主公！”
沈宁有些诧异，心说怎么一股脑全来了？
他让众人进来，不多时，二十几个燕宁寨中沈宁的亲信将领鱼贯而入，众人按照官职大小站好，表情肃穆，和平时很不一样。
沈宁诧异的看着他们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文官之首杜如海上前一步说道：“正是有一件大事请示主公，我们众人商议了几日，觉得到了现在，这件大事是必须提上日程的时候了。”
“什么事？”
“请主公晋位称王！”
杜如海大声说道。
他身后一众文武同时躬身道：“请主公晋位称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