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披了甲有些沉重,或许是说的久了有些疲劳,左升泰竟然在龙椅上一屁股坐下来,然后随手将挎在腰畔的横刀取下来啪的一声放在身边。
这一声太清脆了些,吓得越王刘侗身子猛的颤了一下。
左升泰抬起头咽了口吐沫,说的话太多所以嗓子有些干燥。
再看到刘侗的眼泪,他心里忽然冒出来一股火气。
“哭什么哭!”
左升泰怒道:“太祖皇帝,何等英雄气概?”
“领兵作战未尝一败,所有的敌人都匍匐在高祖的脚下颤抖!”
“陛下,二十岁便统领五十万大军平灭南楚,生擒南陈皇帝。”
“灭吐谷浑,北击狼厥!你是陛下最信任喜爱的,哭哭啼啼哪里有一点帝王家的风度气概!”
“哦……”
刘侗颤抖着身子点了点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他抹去脸上的泪痕,抬起头说道:“左将军教训的是,孤是大周之主刘家的人,孤也要有所担当,不能丢了陛下和高祖的脸。”
左升泰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若是被几个贼人就吓破了胆子,将来如何能掌舵大周?”
“臣刚才不是说了吗,东都城外的贼人再多也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有臣在东都,就别想有人能威胁到殿下的安危。”
“待臣将云清寨沈落剿灭,便去江都将陛下接回来。”
“然后臣还要兵发东平郡,灭了燕宁寨沈宁,再领兵向北,荡平窦士城。”
“还要将贼子景守信生擒带到陛下眼前,以臣之力,誓保大周无忧。”
“左将军乃国家柱石!”
刘侗道:“刚才将军说,要进兵云清寨?”
“那是自然!”
左升泰见太府卿元文都一直对自己使眼色,装作舒展了一下身子站起来离开龙椅,缓步走到台阶下面。
发现横刀忘了拿又走回去,在拿起横刀的那一刻,也不知道他是想起了什么,还是心中冒出一种别样的情绪。
他伸手在龙椅上摸了摸,动作很缓慢,眼神留恋,充满了不舍。
他缓缓的叹了口气,走回到大殿中站在群臣前面。
对于他的猖狂悖逆,东都的朝臣们也是敢怒不敢言。
毕竟东都如今在左升泰手里攥着,这样的乱世,手里有兵权才是硬道理。
而主掌朝权的太府卿元文都又与左升泰乃是一丘之貉,所以朝臣谁敢去招惹他们引来杀身之祸。
偏偏在这个时候,抱病多日没有上朝的尚右侍郎卢楚在殿外求见。
听到卢楚来了,越王刘侗立刻松了口气,嘴角忍不住勾出一抹笑意,可看了看左升泰不悦的脸色,他立刻又垂下了头。
看着自己的脚尖,刘侗甚至能听到自己嘭嘭嘭的心跳声。
而左升泰听说卢楚来了,脸色却立刻变得有些难看。
卢楚为尚右侍郎,是个从来都不会笑的人。
此人极刚正,朝臣稍微有逾越礼制的举动,他立刻大声训斥。
别说那些官位不及他的人,便是官位比他高的人也对他颇为忌惮。
此人忠君,极力维护君王的威仪。
刘武在东都的时候,对此人也觉得没有什么办法,很是头疼,但也知道他虽然说话直接不中听,可对大周的忠心却少有人及。
在朝堂上,被此人训斥过的大臣也不知道有多少。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司徒冲在朝堂上听旨,因为身披甲胄为没有行跪拜礼,被卢楚好一顿奚落责备。
还是刘武为司徒冲寻了个甲胄在身不行大礼的借口,这才让卢楚不再揪着不放。
后来司徒冲说起卢楚的时候,曾经赞叹说此人真乃纯臣也。
左升泰是个狂傲不羁的性子,对于卢楚自然没有一点好印象。
同样的,不管是对屈突通还是左升泰,卢楚也都没有一点尊敬。
“卢侍郎,你不是身子不适吗,大前日的时候孤还派人去问了,说你还不能下床行走,怎么今日就上朝来了?”
刘侗有些激动的问道。
卢楚先是对刘侗行了君臣之礼,然后颤抖着身子挺直腰板说道:“臣听说有人不尊王法礼纪带刀上殿,所以臣不敢在病榻上缠绵,只好让下人背着臣赶来。”
“臣奉了陛下之命专查朝臣不尊礼纪,不敢不来。”
他虽然病重,但语气依然强硬如钢。
“是谁!”
左升泰大声问道:“是谁如此放肆!竟然敢藐视天威?”
“你们谁看见了?是谁?”
“站出来让本将军看看,本将军第一个不答应!”
太府卿元文都和光禄大夫段达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摇头叹气。
卢楚看着左升泰轻蔑的笑了笑,然后抱了抱拳道:“别人我倒是没看到愉悦了礼制,我倒是瞧见左将军腰畔挂了一柄刀。”
“怎么,难道是左将军忘了上殿之前是要卸去兵器的?还是说左将军是故意视而不见!”
“噢……”
左升泰一拍脑门说道:“多谢卢大人提醒,你若是不说我险些忘了。”
他将横刀取下来,单膝跪倒双手平举大声道:“臣前阵子剿灭了云清寨反贼孟让的人马,杀敌四万余,俘虏四万余。”
“只是没能阵斩了孟让那草寇,但臣却缴获了大贼孟让的兵器。”
“臣今日,正是要将这孟让所佩横刀献给殿下!”
他抬起头,眼睛直勾勾的瞪着刘侗。
刘侗下意识的看向卢楚,又看向自己以前最依仗的段达和元文都。
“左将军建立不世之功,臣以为殿下应当重赏!”
元文都率先出列大声道。
“臣附议!”
段达也走了出来躬身说了三个字。
左升泰得意的笑了笑,看着刘侗等着他的回答。
卢楚气得脸色发白,身子摇晃了几下想要发火。
可却听到了越王刘侗带着恐惧的稚嫩的声音:“左将军功在社稷,力保东都,剿灭反贼十余万人,实乃不世之功业。”
“孤……孤打算晋封左将军为上柱国,东都兵马大总管,先行行事职权,待……待孤派人往江都奏请了陛下再实授印信。”
“殿下不可!”
卢楚大声说道。
“就这样!”
刘侗摆了摆手颓然道:“孤累了,孤要回宫去休息。”
左升泰回到自己的将军府里,气的一脚将矮几踹翻后破口大骂道:“卢楚匹夫,竟然敢在众臣面前不给我留一丝颜面,我早晚割了他的脑袋做酒壶!”
“气死我了!真他娘的气死我了!”
“若不是看在越王殿下的面子上,我岂能如此轻易的饶了他?!”
与他一同到了将军府的光禄大夫,东都皇宫禁军将军段达笑了笑劝道:“将军何必和一个穷酸文人置气?”
“卢楚那厮不过是个哗众取宠的小丑罢了,小人物而已。”
“将军如高飞在云巅的雄鹰,卢楚不过一只爬行在地上的蚂蚁,因为这样的人窝火,将军岂不是自降了身份?”
左升泰看了段达一眼,想了想说道:“你说的对,我何必跟那样一个小人计较?”
“终究会有一天,我让他跪在我面前磕头求饶。”
“这才对!”
段达笑着说道:“将军前阵子才大胜一阵,我本来打算奏请越王殿下为将军庆功,奈何出了这事,不如今日我请将军到古仙楼去?”
“古仙楼的醉鱼当真做的一绝,我为将军把盏,您也消消气。”
“到了我府上,何必再出去吃酒?”
左升泰大笑道:“东都满朝文武,我最与你相投。今日既然你到了我府里,我岂能那么小气让你破费?”
“不就是古仙楼的醉鱼么,也没必要非得去古仙楼不成,来人!”
左升泰大声喊了一句:“去将古仙楼的厨子给我请来,就说本将军宴客,让他来我府里做一道醉鱼,做的好了重重有赏。做的不好,一刀躲了喂狗!”
“那我就叨扰了!”
段达抱了抱拳道。
古仙楼的老板哪里敢得罪左升泰,立刻让厨子带齐了东西赶到左升泰的府上,非但做了一道最拿手的醉鱼,还满满当当的安排了一大桌子酒菜。
左升泰不喜有人打扰,席间只有他和段达两个人,便是仆人和丫鬟都被撵了出去。
左升泰喝了一杯酒,有些感慨的说道:“我在江都,被陛下赏识重用,陛下也知道我忠义,封我为江都通守。”
“东都有急,钟天石大将军奉旨南下,却被窦士城阴死在了拒马河,陛下不以我资历浅薄,以我为各路兵马总管救东都之危。”
“我为了救东都而来,为了报答陛下之恩而来,谁想到朝中竟然还有几个小人嫉妒陛下对我的赏识,总说些狗屎一样恶心的话,我想着就心烦!”
“将军理他们做什么,看着不喜欢不看就是了。”
段达道:“来,我敬将军一杯,祝贺将军大胜之功!”
左升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了笑道:“朝中众臣,唯独你和元文都还算有眼界,看的出形势深浅。”
“元文都?”
段达冷笑道:“也不过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罢了,将军以后且小心些,此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说不得他在越王殿下面前说将军什么坏话!”
“他敢?”
左升泰轻蔑道:“如今东都,谁敢轻视于我?若不是陛下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又岂会对一个黄口小儿卑躬屈膝?”
“将军醉了!”
段达一慌,生怕左升泰再说出什么更过分的话来。
“我哪里醉了?”
左升泰猛的一拍桌子站起来道:“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来人世走了这一遭,自然不能庸庸碌碌,不能浑浑噩噩度日,谁想做一辈子凡俗?”
“在我看来哪怕只坐一天皇帝,也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