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改 革开放全面推进,社会风气也了发生巨大的变化,各种各样的事物在中国大地上涌现,小小的梓西县城也不例外。剧院的秦腔戏剧演出没了观众,县剧团除了免费下乡演出和政府部门举办的文艺活动之外就闲下来。电影院的电影放映少了,索性改成录像放映厅,整日放映香港武打和言情录像片。一些街角出现了没有理发师的“发廊”、灯光昏暗的没人真正健身跳舞的“舞厅”,街头巷尾几个茶社里也主要是些偷偷聚在一起赌钱的人。一些人在这样的风气中放纵了自己。
社会上出现的各种新兴事物,对于见多识广的裴文海来说,都见怪不怪。抱着好奇心,他有时还会体验,好多一些谈资,然后在一些社交场合与人分享,这样总容易让他掌握话语权,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不过他还是能守住点底线,知道有些低俗的东西是不能碰的。
裴文海一个人住在县城,闲暇的时间就重拾了自己的爱好。他一直喜好拉二胡,在同样爱好拉二胡和看秦腔戏的益荣机械公司老板文益荣的带动下加入了梓西县的一个秦腔业余团体“上林剧社”,在剧社里闲暇时自娱自乐的秦腔演唱做二胡伴奏。
“上林剧社”是梓西县一帮爱好戏曲的文艺界、企业界人士一起发起成立的,因为有几个梓西县的秦腔戏名角和多个社会名流参与,这个民间剧社在梓西县享有盛名。剧社主要是做商业演出,在梓西县周边遇有庙会、开业庆典、婚丧事之类请剧团演出的时候,就聚齐吹拉弹唱的戏班子人马登台,每场根据出演的演员身价收一两千、三四千不等的演出费。上林剧社也是这帮爱戏的文艺界、企业界人士休闲时自娱自乐的平台。剧社租用县城北关村的旧戏楼作为固定活动场地,平日里剧社经常在这旧戏楼里大家聚在一起排练秦腔戏剧目,有时候也到几家私营企业的礼堂自娱自乐演唱戏曲。
裴文海参加上林剧社,因为经常和专业人士一起自娱演奏二胡,二胡水平精进了许多。但他不参加剧社的商业演出,他不需要以此为生,和文益荣一样只是为了满足个人拉二胡、听戏看戏的兴趣爱好,打发业余时间而已。他曾经劝说夏玉茹也参加剧社,夏玉茹一个人清静惯了,拒绝了裴文海的提议。她觉得秦腔戏的板胡、二胡和着班鼓、梆子这些乐器演奏没有越剧婉转动听,也不比钢琴弹奏悦耳。秦腔的唱腔大多高亢、悲怆,表达的情绪通常都比较直白激扬,相比起来,她还是更喜欢听婉约的越剧和钢琴曲。
夏玉茹结婚后和裴文海唯一一次去梓西县的剧院里看戏,看的是秦腔戏《法门寺》①,这部戏可是很有名的传统秦腔戏。尽管这戏剧情一波三折,很是精彩,生旦净丑各展所长。不过看完这戏,夏玉茹对戏中的二女嫁一夫的结果感到不适应,新社会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戏被人们津津乐道!
夏玉茹本来就很少外出,不爱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更不愿意参加外面的活动,对秦腔也更敬而远之。裴文海也觉得夫妻两个人爱好差异,有个各自的爱好空间也是正常。再者,夏玉茹性情清冷,不喜与人交往,那种复杂的环境里,反而会让她无所适从。裴文海却对拉二胡、听戏很上心,在县城办公只要晚上不想回家,就会电话询问好剧社的活动地点,带上二胡前去参加活动。
裴文海参加上林剧社的活动久了,更庆幸夏玉茹没跟着他参和进来。剧社里的人员组成也形形色色,有和他一样喜欢秦腔的企业界商界名人,有专业的、业余的秦腔演员,还有只会跑龙套的戏曲爱好者加入,人与人的信任感,德道界限也比较模糊。不像村落里,左邻右舍,乡里乡邻那种关系稳固,知根知底,大家做人做事都会谨慎几分。
裴文海本就仪表堂堂,风 流倜傥,除了参加剧社活动拉拉二胡,经常一个人住在县城的他久而久之竟也有了外遇。他能瞒得了住在乡下的玉茹,自我感觉这样生活精神愉悦,竟然不能自已好好的把握分寸,就我行我素下去。
①《法门寺》一剧情节紧凑,生、旦、净、丑行当齐全,是有名的传统秦腔戏剧。剧中的两个女子孙玉姣、宋巧姣经过一番波折最后同嫁一夫傅朋。《法门寺》的故事发生地虽然在明朝的陕西,这本戏好多剧种都有。
上林剧社的当家花旦林月娇,是一个颇有风情的女子,正式戏校科班出身的女演员。
林娇月是梓西县城东边东流镇的农村女子,比裴文海小了10岁。她个子不高,瓜子脸,面容娇润,纤纤细腰、丰胸俏臀,身材灵巧。因为是专业戏校学戏出身,她唱功出色,唱念做打样样精彩,舞台表演力丰富。当年林娇月的父母生的孩子多,林娇月排行第五,有两个哥、两个姐。家穷人口多,为了早早地给自己找个营生,林娇月还没上完初中,就去了本县的一个秦腔戏校学戏,当年的学费就是几袋麦子。她嗓音清澈响亮饱满,学戏刻苦用功,主攻青衣正旦,又因为身材俏,又兼学花旦,练就了好唱功。还在学艺时,学校就安排她进戏校的剧团登台演唱《王宝钏》、《蝴蝶杯》、《白玉楼》、《玉堂春》、《法门寺》等好几本大戏。
学戏三年,戏校结业后,林娇月因为唱功出色被梓西县人民剧团招聘为临时工。一开始的在剧团里的戏份基本是跑龙套,演丫鬟、书童之类的角色,有时下乡演出人员紧张的时候,她还要给演职人员做饭,一年后戏份才多起来,逐渐的开始演一些次要角色。
凭着出色的唱功,还是让林娇月有机会担当主演。在剧团的主要演员因病请假不能登场的时候由她代替登台演出主角,这也是正规演出团体里给主演角色设置的B角演员①。林娇月的嗓音洪亮饱满,又善于表演,舞台造型时而柔和娇美,时而眉目传情,时而气贯长虹,时而肝肠寸断,凭借她出色的表现,剧团逐渐将几个大戏的女主角A角②也交给她来担当。每当她演主角登台的时候却比原角更能博得观众的喝彩叫好,戏迷们给予她很高的评价,让她也在梓西县戏曲界逐渐崭露头角。
林娇月在剧团的发展势头良好,进剧团三年后就能演主角,她也谋划着赶紧给把自己转成剧团的合同工③,之后在找机会转正式工,能端上国家的铁饭碗。这样也好找个有稳定工作的男人嫁了,以后过上安稳的生活。可是不等她翅膀长硬,计划就泡汤了。
林娇月被好 色的剧团团长杨杰盯上了,她能很快演A角,也有杨杰在背后暗箱操作的功劳。她也明白团长的‘提拔’别有用心,但杨杰向她许诺找机会帮她由临时工转为合同工,他还暗示可以在上面运作一下,让林娇月拿一些奖项,荣誉加身后再把工作转正就更快了。这个承诺对林娇月来说诱 惑性极强,加上杨杰软磨硬泡,恩威并施,林娇月为了自己的未来不得已半推半就的做了他的地下情 人。然而时间一长,杨杰的老婆就循着流言蜚语找上门来。那肥婆娘蛮横跋扈,见了林娇月就撕扯辱骂,言辞极为粗鄙、恶毒。剧团里的人都不敢靠近,惧内的杨杰也早就躲的远远的。可怜的林娇月被那只河东狮羞辱得不成样子。过后,杨团长为着自己的面子和位子,借机构改 革名义将林娇月借茬辞退出县剧团。
林娇月本是一个没有后台、没有人脉的农家女,杨杰欺侮她还把她辞退出剧团,林娇月吃了哑巴亏还无处申诉。丢工作后,家里也嫌弃林娇月丢人,不让她回家。无处安身的她为了生活,参加到上林剧社里来谋生。“上林剧社”虽是民间秦腔剧团,但凭借其成员众多,经营灵活,演出价格低廉,平日总能接到一些商业演出。于是林娇月就靠着剧社到梓西县各处庙会、庆典、私人家里办喜丧事请戏班子唱戏的演出维持生计。
科班出身的林娇月又经过大戏台锻炼,她登台唱戏,唱功极好,舞台表现力丰富,青衣花旦都通,能唱的剧目多,演戏是她生活的依靠,更让她用心投入其中,每一场都用心演唱,演得非常入戏。《蝴蝶杯.藏舟》里敢爱敢做的渔家女胡凤莲、《法门寺》中情窦初开、娇滴滴的孙玉姣,《玉堂春》里的为妓为囚多情女玉堂春,《白玉楼》中坚贞不渝的白玉楼都让她给演的活灵活现。出色的嗓音和舞台表演力不但让他在上林剧社得到很多登台机会,在梓西县戏剧界越来越出名,名声盖过了许多秦腔名角。有好多爱好戏曲的老戏迷评价说:要数梓西县东流镇出过的秦腔名角,除了民国的李云亭③,当代的林娇月必须算一个。上林剧社在许多场合唱戏,戏迷们、主人家必点林娇月的戏,上林剧社也因为有林娇月这个台柱子而在梓西县周边地区名声很响。
裴文海在这个剧社里认识的林娇月。在平日里剧社排练剧目,林娇月也很认真,排练演唱都要发挥出最好的水准,这不光是得到剧团班主和其他参与排练的人称赞,也吸引了裴文海的注意。裴文海对林娇月饱和响亮又优美婉转的唱腔和丰富的舞台表演力由衷欣赏,常常专意看她的戏,在林娇月唱到极兴处就给她喝彩,还为她的演出专场拉二胡伴奏。他也就很快和林娇月相互熟识。
林娇月经常找剧社的管事老曹预支生活费,被裴文海遇到过几次,他了解到林娇月的以前的情况,裴文海才知道这个戏台上风光无限的女子,人后生活有多狼狈。林娇月虽然是梓西县的名角,而上林剧社是民间剧社,演出量虽看着比正规剧团多,但演出报价很低,演员的份子钱自然也拿不了多少。加上各种现代歌舞团的冲击,听传统戏剧的人比以前少了许多,剧社的生意也有时好有时差。有个歌舞团的老板见林娇月长相翘美,嗓音条件好,想让她跳槽到歌舞团唱流行歌,收入是戏曲演员的好几倍。但林娇月看不惯歌舞演员表演的低俗,她就拒绝了。经济上捉襟见肘她还能忍受,最让她苦恼的是,曾经在县剧团的事如今已被许多人知道,加上她“戏子”的身份,时不时会受到骚扰非议,还被一些居心叵测的人语言轻薄,让她苦不堪言。
和裴文海熟悉后,林娇月从未向裴文海诉过自己的苦。裴文海却对林娇月好感特别深,感知到她的窘迫,对她怜香惜玉。于是经常主动询问林娇月有没有困难要帮助,大方地资助她生活费用。林娇月自尊心强,不愿接受,裴文海却有由头塞钱给她。林娇月对这个绅士风度的商界名流能够同情她资助她非常感激,每次遇见绅士,便像是遇见贵人般的高兴,热情地和他问好、说笑攀谈。裴文海也经常借着演出排练的间隙找林娇月聊天、开玩笑。
一次林娇月刚唱完戏,还没卸妆,在舞台后台歇息,裴文海来到她面前,见到林娇月已经唱得额头、鼻侧冒汗,累得不想卸妆,却依然扮相妖娆可爱,不由得多看她几眼,却和林娇月的目光对上,林娇月不好意思起来。裴文海圆场,就给讲一个关于戏台后台上的笑话:“小林,看你是唱得太累了,我给你说个笑话:某个剧团演出《阊辕门》,孔明坐帐后,连点张飞三次不见他上场,原来扮演张飞的演员正在后场喝水。猛听锣鼓点紧敲急打催他出场,忙放下茶杯就往外闯,仓促之间忘了带胡子,一出场观众看见他就喝倒彩。扮张飞的演员自知捅了漏子,一时不知如何才好。这时扮演孔明的演员触景生情,改词给他使眼色问道:‘来将何名?’张飞知其意,忙应道:‘小将张苞。’孔明又问:‘你父现在何处?’张飞答道:‘我父尚在后帐。’孔明说:‘速唤你父前来见!’张飞说:‘遵命!’遂即下场戴上胡须,内喊一声‘张飞来也!’威武出场亮相,戏才接演下去。观众赞道:‘真活孔明也!’”
这段子讲罢,林娇月不由“呵呵”的笑起来,立即缓解了刚才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