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豆哪里知道云师父心里这么多弯弯绕绕,她看着师父走过高坡居,才回到自己房中,坐到书桌前,从抽屉深处拿出一本簿册。
第一页为封面,空白,第二页当头标了个“林”字,其下写着:“戊戌,申,云林郡甘霖县宁乐村郭姓村民为人告发,其于湘西道嗾狼害人,判斩立决。此郭氏幽居荒山野岭,以嗾狼粉训练狼崽,崽既长,则将粉暗施于欲谋害之人衣饰,纵狼出,嗾使之。狼则断其喉,撕其肉,啖其血。人死,郭即时召狼归,竟不留痕迹......”
这是写在庚子年云林郡郡志里的一件恶事,漓豆凭记忆默写了出来。
据郡志记载,这个郭姓村民选择在外乡实施恶行,然后迅速逃回,以至于受害者家属都以为亲人是被野狼咬死,哪里想到背后有阴谋?
而如今,匡溪渡距离云林郡有十几天的水路,那头黑狼是否郭氏带到此,一时无从查证,只能存疑。
漓豆又翻一页,将笔尖蘸墨,继续往下默写:“戊戌,申,云林郡西郭,有盗匪挖暗道通富户院中,大肆抢掠,杀一人,伤二人,匪即远遁,竟不可寻。富户乃苍梧刺史老宅,刺史大怒,守窦在内十多人免职下狱。”
据薛豹所报,云林郡现任郡守确实姓窦。
现今已是未月,这件挖洞盗财的恶事会否发生,到月底再写信提醒薛豹吧。
想到此,她又拿出薛豹上月来信。
薛豹在信中说,他再次去到笊篱城,在东门阿二豆腐花店见到阿二夫妇,通过二人找来江府老夫人的丫鬟青芽。
他写道:“青芽言,老夫人近段时间恹恹欲睡,日食饮渐渐衰减,颇令人担忧。”
祖母?漓豆用手指肚轻轻抚摸着信中“老夫人”三个字,眼眶渐渐湿润。
曾经误会祖母为了自保而疏远自己,直到那次请求祖母退了周家婚约,被祖母呵斥得抬不起头,走出后再转回时,听到祖母和梁嬷嬷的对话,才知祖母为自己计深远。
记得自己当时长叹一声:“江府,值得留恋的,唯祖母与青芽也!”
可如今,我在江之滨,祖母在海之邻,天长路远,难以再见。
自己“自绝”牛牯湾,祖母肯定深受打击,以致身体日差,饮食衰减。
要不要偷偷回去见老人家一面?
目前还不能,逃出笊篱城还不到一年,怎能再投落网?
只能选一些好药材寄到薛豹处,由他交给阿二夫妇,再由青芽送到祖母面前。
只说是一位至亲后辈送的,望老夫人珍重爱惜,来日方长。
唉,祖母收到这些药材会怎么想?希望她心宽些许。
漓豆又拿起其它几封来信。
有师父从京城写来的,说已经和全部家人相认,但是老父亲卧床不起,须要留京照顾一年半载,叮嘱徒弟好好侍奉云师父,多多宽她的心。
有师兄写的,说在匡溪渡县令任上做得风生水起,等到休沐了就回三星阁团聚。
还有彭、甘二人写的,也是仕途顺畅,已经约好休沐即回来。
底下几封,是那克星的,两个月以前的。
这厮,火气可不小,居然烧了一个多月。
心事有点烦乱,并不影响漓豆好好煮饭,她做了几个好菜,等“二月”回来吃晚饭时,就请月英送两碟到药苑去。
月英回来说:“云师父和雾儿、婷儿都立即出箸夹菜吃了,连连夸好吃,只有陆大小姐低头吃饭,好像没看见一样。”
漓豆嗤然一笑:“我还不稀罕煮给她吃呢!”
又问月柳:“今天她和何公子可有接触?”
“没有。”月柳摇摇头。
“明日何公子新居入宅,二人八成趁此私会,你多留心些。”
“好的。”
月英不明白了:“情人私会,月柳你凑什么热闹?”
月柳停下手中的筷箸,抬头望她:“姓何的能嗾出一匹狼,也能嗾出一只老虎,这不是你说的?万事小心为上!”
“倒也是。”月英有点讪讪然。
漓豆将一块腊鸭送到月英碗里:“这只是猜测,还望二位姐姐保守秘密。”
“二月”应诺,吃了晚饭,自回高坡的住处。
漓豆在梅鹤居停留一阵,趁着朦胧夜色也到了高坡居,住在闲置一间房子里。
自黑狼事件后,她便不在梅鹤居住,此事瞒过了其他人,只有“二月”知晓。
她想看看,“晴阴雨”是否真的对自己“无恶意”。
对有些人,必须以恶意揣测之。
“噼里啪啦......”鞭炮声陆续响起,何公子的新居吉日入宅,宴请了药苑云药师、梅鹤居韩半仙、高坡居“二月”,及村中德高望重的乡老,整整摆了二十桌,直把个隐居的宝地,弄成了菜市场。
何宅大门前,何公子居中,栖云居士、僚幕宋先生、京畿名师林大师立于他身旁,一起恭迎客人。
酒过三巡,何可鹏瞥见陆小姐对云药师说声什么,然后和两个丫鬟向后院走去,连忙说声“各位慢用”,也慢慢踱出去。
来到偏院,自有两个丫鬟守门,陆小姐在乌桕树下,欣赏着绿中泛红的树叶,何公子走近,满脸堆笑说:“陆小姐喜欢红叶,一个月后再来看,就红透了。”
陆晴茵也不附和,只说:“我有一件事,想托何公子办妥。”
何公子挑挑眉,重新换上笑脸:“何事?只要我做得到。”
“良辰吉日说这些确实不合时宜,但是事关紧急,我也难得有机会见你。”
“理解。你但说无妨。”
陆晴茵伸手捏着一张嫩叶,直到将叶子捏成绿浆:“此事有点急。昨日,姨母无意中提起,说那小盲流嗅到她衣裙有异香,姨母叫我们也帮闻闻,是否有异常气味......”
“嗯?”何可鹏眸光一沉,“你将云药师话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陆晴茵就讲得详细些,最后说:“姨母起了疑心,说她平日整理草药从来不沾药粉的,今次却沾了这么多,也不知是何种药粉。她看向梅鹤居若有所思,似乎要找那小盲流咨询。”
何可鹏将折扇收起,沉声说:“这分明是小盲流起了疑心,用异香试探云药师衣饰是否有异状,这个人精!”
陆晴茵将碎树叶扯下来,掼到地上:“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