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轻轻打开,小棠轻步走了进来。陈弢笑道:“上次在五台山,你唐大哥因被朝廷通缉,而我又在当场,未能与你相认。你唐大哥刚刚进封侯爵,现如今,唐侯爷的官位远高于我,乃是朝堂之上为数不多的大官儿。”说话之间,走出房门。临近出门时,回身又道:“今日你二人,可要好生叙谈。”
屋中瞬时安寂,仿佛能听见两人心跳之声,小棠脸色绯红,轻声道:“轩哥……”
唐轩后退一步,躬身施礼,颤声道:“唐轩见过……见过五夫人……”
小棠眼圈一红,落下泪来,轻声道:“轩哥,我知道这些年你心中很苦……你现在是侯爷了,终于当了大官儿……我爹却没有见到这一天,他上个月过世了……”
唐轩泪水从脸上无声地滑落,轻声道:“这封侯之位、赐赏万金,于我心中并不真实,虚幻地就像梦中、戏中一样。在我心中留下真实印记而无法忘怀的,便是年少青春那些时光……那些时光,永远也无处找寻……”
小棠擦去泪水,神色温婉,说道:“听陈大人说,轩哥在蒙古、在中原,在江湖、在武林,都有许多漂亮的女朋友。轩哥,你现下可有……可有家室?”
看着小棠清秀的容颜,唐轩心中生出那熟悉的疼痛,轻轻点头。
小棠眼中闪过欣慰之色,忙道:“她人呢?可是也在京城?”
唐轩眼中满是忧虑与苦痛,轻轻摇头……
小棠轻声道:“轩哥,你这次可要留在京城?”
唐轩又是轻轻摇头,说道:“也许我明日就走,这次去的地方,也许更是遥远……”
小棠眼中满是疑惑之色,说道:“轩哥,你做了侯爷,为何又要离开京城?”
唐轩轻步走到窗前,仰头望向窗外高远的天空,望着从北方飘来的一朵白云,轻声道:“去寻两个人。”
小棠走到唐轩近前,窗外的风,吹起小棠梦幻般的长发……
小棠轻声道:“我知道你要去找她……”
屋中又是一阵宁寂……
唐轩从窗边轻步走开,轻声叹道:“小棠,你在这里不易久留……”
小棠在窗前回转身,眼中闪过异样之色,轻声道:“轩哥,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唐轩轻声道:“小棠,你还是……还是早些回去吧……”
小棠清秀的脸上现出红晕,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之色,悄声道:“轩哥,去年我在五台山南山寺抽得一签,那签上说……那签上说……”
唐轩心中猛地一惊,眼前小棠的神态话语,竟与那日的梦境完全一样!
唐轩又是走到窗前,看着天上缥缈的白云,轻声叹道:“那些也许都是幻境、梦魇,不说也罢……”
小棠眼中仍是闪过异样的神色,颤声道:“自抽得那签,第二天……第二天早上,我颈后的那颗红痣就不见了!”说罢,转过身去,抬起白皙修长的手指,拢起梦幻般的长发,露出洁白纤秀的脖颈……
唐轩转过头去,轻声道:“五夫人,不可如此。若是让人看见了,很不妥当……”
便在此时,屋外传来孟一辰的话声:“唐夫人,唐侯爷就在屋内,马上就要见到了。唐夫人,这些时日,小孟鞍前马后、通风报信,等见到了唐侯爷,不知要给小孟什么赏赐?”
孟一辰话音一落,又传来紫裳的语声:“孟大人如今升任镇抚使,手握重权,而拙夫只是一个空头闲职,他能拿出什么赏赐?”
小棠看着唐轩,眼中满是凄楚神色,哽咽道:“轩哥,你……你何时学会了说谎?为何要骗小棠?轩哥照实说出,小棠心中只会欣慰……小棠虽是未能……但从未与轩哥说过一句假话。”说罢,转身走出了房门。
院中传来孟一辰的声音:“小孟见过五夫人,五夫人您这是……”
随着话音,紫裳一脸笑意,当先走进屋来,齐小蓝与贞子跟在其后。孟一辰最后走进屋中,神色颇见稳重。
紫裳走到唐轩近前,飘飘万福,笑道:“妾身见过侯爷。”
贞子道:“听这位孟大人说,唐大侠身负重伤,又被朝廷抓了起来,可把我们急坏了。我们天天都去太医院找小林姐姐打听唐大侠的消息。谁知今日孟大人找到我们,说唐大人不但被朝廷放了,还被皇帝陛下封了大官儿,当真让人高兴。”
齐小蓝眼中闪过异样之色,刚要说话,又见孟一辰站在一旁,便不再言语。
孟一辰上前两步,躬身施礼,说道:“卑职孟一辰参见侯爷。”
唐轩抱拳说道:“孟大人免礼。这些时日,孟大人对她三人多有照抚,唐某不胜感激。”
孟一辰神色忽地一变,又现出天朋楼上飞扬的眼神,笑道:“圣上赏赐唐侯爷黄金万两,不知侯爷要从中拿出多少赏给卑职?”
唐轩忙道:“这些时日,唐某身陷囹圄,多亏了孟大人。圣上赐赏,唐某不敢独得,从中取出两千两送与孟大人,不知孟大人意下如何?”
孟一辰又是一揖到地,大声说道:“卑职多谢唐侯爷!唐侯爷慷慨英风,让一辰口服心折!”
紫裳惊道:“你们在说什么?当今圣上赐赏了万两黄金?”说着在屋内左顾右看,神色颇显兴奋,说道:“钱呢?那些金子呢?都放在了哪里?”
唐轩轻声道:“我也不知。”
孟一辰道:“圣上金口玉言,每一言,皆留青史。唐侯爷封侯拜相,进身高位,亦无虚言。小孟我就等着发财喽!”说着大笑着走出房门,人出了院子,仍能听到笑语声传来:“时运一到,自可发财!看来也用不着平时受贿了……”
此时,走进四名丫鬟,送来水果点心。其中一名丫鬟说道:“启禀侯爷、夫人,旁侧两间客房,也都拾缀齐整,供这两位小姐居住。”说罢,从房中退出。
贞子看着唐轩,眼中满是敬佩之色,说道:“那天晚上,紫姐姐我们回来,看见屋墙倒了,井口塞着一块大石头,又未见到唐大侠,知道出了变故。紫姐姐说:我们需避上一避,并在窗台上放了三个黄色的小石子。又说:唐大侠非常聪明,见到这三块小石头,就能找到我们。我当时心中非常担心,生怕唐大侠不知我们去了哪里。随后我们去了那家雨花客栈。我非常好奇,就问紫姐姐,我们为什么住到这里?那三块小石子与这里有什么关联?紫姐姐却说,等唐大侠回来,让唐大侠告诉我。果不其然,唐大侠派那位孟大人找到了我们。唐大侠,你见到那些小石子,如何知道我们住在了雨花客栈?”
唐轩脸上一红,忙道:“贞子姑娘,你唐叔叔可没有那么聪明,那其中窍要,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还是一个叫冷风尘的人说与了我。”随即将那三块石子的含义说与了贞子。
紫裳笑道:“那晚唐大侠一场剧斗,而后又因心儿姐姐负伤,而失了心神,才未能将那条暗语解开。”说着将一盘水果与一盘点心分别递到齐小蓝与贞子手中,又道:“唐大侠虽是没有猜出暗语,但唐大侠这份诚实,比猜出暗语的聪明还要可贵。我们谁也不认识冷风尘,就算认识,也不可能为了这点儿小事儿,去找他查证,因此我们都要学习唐大侠这种诚实的品格。”紫裳一番话,说得贞子不住点头。
齐小蓝一脸凝重之色,说道:“唐叔叔,听说圣天之中又生出了内讧,死了很多人……唐叔叔先是被朝廷缉捕,为何又被狗皇帝封了大官儿,给了那么多金子?还住进锦衣卫指挥使的家中?唐叔叔可知,陈弢杀了我们多少圣天中人?蓝儿只想问一句,唐叔叔可是真想为朝廷卖命,还是另有图谋?”唐叔叔难道真的不管圣天了吗?”说罢,小声抽泣了起来。
唐轩轻声道:“蓝儿莫要悲伤,唐叔叔现下将要做一件极为紧要之事,此事对唐叔叔至关重要。至于圣上的封赏,与此事当有关系。至于圣天,今日唐叔叔便与你说了实情。在圣天中,除了有你爹及傲云等几个朋友外,唐叔叔与圣天全无任何关系。”
贞子道:“紫姐姐将果盘递到贞子手中,可是要贞子与小蓝姐姐到隔壁的客房?紫姐姐与唐大侠有话要说?”
紫裳笑道:“贞子妹妹就是聪明,但并不是紫姐姐与唐大侠有话要说,而是唐大侠有话要说与紫姐姐,而且这些话里,有些讳忌之言。这些话,你们小女孩儿不宜听见。”
见二人端着水果糕点走到隔壁房中,紫裳将门窗关上,扶唐轩坐在床边,笑道:“刚刚在庭院中,见五夫人脸上满是泪痕,可是唐侯爷在此间会过故人?青梅竹马的故人之间,可是说了许多体己之言?”
唐轩道:“陈弢让她与我相见,说起近年发生的一些变故,谈到其父亡故之事,难免会有一些伤感。”
紫裳笑道:“明堂鞫审,真是炼人!唐侯爷真话藏假之术,已达极高境界!”
紫裳轻轻拥入唐轩怀中,将前胸贴在唐轩心口之上,说道:“此次本座可不是测谎,而是体察唐侯爷的伤势。今日雨儿说,再有两三日,唐侯爷的伤势便可痊愈。”说着在唐轩唇上轻轻一吻,笑道:“如今轮到本座升堂,唐侯爷还不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从实招来!”
于是唐轩自中秋前一日,杨发送来密诏开始,将十余天来发生的事,简要与紫裳说了。但刚刚张昆孝玉瓶醇酒之事及中秋之夜的那个梦,都隐去未说。
紫裳听着,眼中不时闪过惊奇之色,等到唐轩一口气说完,紫裳才道:“这些时日,居然会有这等奇事!其中最让人心中惊奇的便是林鹏成了圣天教主、唐兄你的身世及正统派你到蒙古寻人这三件事。”
说着,紫裳站起身来,轻轻踱步,说道:“圣展弘武功虽高,却是庸才。这些年,圣天在他手上一潭死水,全无起色。林鹏狂枭之才,今手握百万之众,定当要有一番大的做为!”
唐轩轻声道:“此绝非天下幸事。”
紫裳坐回唐轩身边,眼中闪过疑惑之色,说道:“若按陈弢之言,那日在芦台镇外,我随口调笑陈三爷的那些话,竟真有其事,陈弢的推断也颇是有理。这个世上,内心阴暗、无缘无故便做坏事之人比比皆是。但此事听来,多少有些蹊跷。陈弢之言,难道就可全信?”
唐轩道:“自与陈弢相见,其言其行,颇有君子之风。他的话,当是可信。”
紫裳勃然变色,冷笑道:“令尊从镇上抱出孩子之事,在芦台镇上,崔大史定是与你说了。唐侯爷,那时我再三问你,你却只字不提。为何陈弢说你是朝廷忠烈之后,以前那对人深瞒之事,便一五一十全都说了?”
唐轩不敢去看紫裳的眼睛,低声道:“我也不知,我的心很乱,只是觉得此事应该与你说起。说出后,觉出周身轻了很多。”
紫裳冷哼一声,说道:“此事暂且不提。本座再来问你,正统那昏君派你去蒙古寻人,个中隐情,你可告知了本座?”
见唐轩不语,紫裳握住唐轩的手,靠在唐轩怀中,目光闪动,悄声道:“那孩子,可是你的儿子?”
唐轩周身一颤,轻轻点头,泪水从眼中无声地落下。
紫裳将头靠在唐轩胸前,温声道:“你我独处已近二年,你从不越礼,当因此事!你如此为人,实属难得。我定会助你将孩子寻回。至于其他,我无法去想,也不敢去想……”说着,低声哭了起来。
唐轩轻叹一声,将紫裳紧紧抱在怀中,轻声道:“紫姑娘,自从在三垂冈下见到你,我心中便不能放下……”
良久,良久,两人全未言语,只是默默相拥……
静默中,紫裳忽然笑道:“钱呢?金子呢?圣上几时派人送来?”说着两只小手握住唐轩的两只大手,娇声道:“侯爷名士清高,定然不喜那些俗物,只能有劳本座了。本座为了侯爷的清名,也情愿吃苦受累,掌管那些恼人的俗物。”说着眼中满是忿忿之色,又道:“居然被孟一辰那个小滑头一下子就骗去了两千两!我说唐侯爷,你老人家可不要再做大傻瓜了,往后若是有人再来讨要,一次只能给他们十两、八两……”
唐轩道:“陈弢说,孟一辰将秦渊义兄的所在说与了紫姑娘。秦大哥现下如何了?我的性命,乃是秦大哥救下。”
紫裳道:“我找到秦渊,见他伤势颇重,便到太医院找到雨儿,一来打探你的情况,二来让其给秦渊治伤。雨儿当真了得,未到十日,秦渊便已痊愈。前两日,他和我说,想到大理寺劫狱。我们也到大理寺外打探情况,见那里布下重兵,樊仲与宫中的几个高手,轮番在那里坐镇。那情况,实是无法下手。”
唐轩一脸愧疚之色,说道:“因我之故,险些让你们犯险。”
紫裳忿忿说道:“我若提前知晓,绝不会让你这大傻瓜去那丰颐园送死!那昏君让你拼下殷龙锡,同时生出混乱,即为他复位除去一个障碍,又为晚间的夺门之举生出烟雾。起始他居心便是不良,见你未曾得手,又身带重伤,再者梁日那厮又进谗言,这才将你下狱。若是未得从蒙古密报的这个讯息,恐怕那昏君不会放你,更不会封侯赐金。”
唐轩低声道:“切不可胡乱猜测,这其中定有误会。今日圣上一见我,便……便流下泪来。”
紫裳冷冷说道:“若是这点儿戏都不会演,那昏君如何能拉拢一众朝臣而复得大位?”
唐轩道:“圣上复位之事,我一无所知。梁日定知详情,陈弢也定是出了大力。”
紫裳眼中闪过轻蔑之色,说道:“最让人看不起的便是樊仲,他本是景泰帝的亲随,见其重病垂危,便背主投靠了正统。我看此次夺门之变,他才是紧要人物。”
唐轩道:“陈弢还说,心儿的伤势也已愈痊。这几日,你可见到心儿?她可还在太医院中?”
紫裳道:“太医院中灵药甚多,雨儿姑娘又是医中妙手,心儿的伤,很快就被医好了。美丽的心儿,此时仍是住在太医院里。温柔的雨儿说了,是轩哥哥亲手将心儿送到我这里,我便要亲手再将心儿送还轩哥哥。”
唐轩道:“如此甚好。心儿此时无处可去,说不定江渭还会派人杀她,还是雨儿想得周全。”
紫裳眼中闪过新奇之色,说道:“大理寺中的那些文字,极有可能与圣天岛上被毁去的文字同出一人之手。此人便是那名四肢筋脉俱断、头脸被封的绝世高手。只因他筋脉俱断、武功全失,虽然在牢中多年苦修,但武功终是无法复原,因此墙上那些画图诗文才刻迹甚浅。若有机会,当可一观,说不定能找出其中的奥秘。”
唐轩道:“这些话,听着有理,但也只是凭空揣度,而全无实据。”
紫裳笑道:“听说唐侯爷奉旨出狱,那位张昆孝张大人顺势被关在了那间石牢。若是张大人发现那些圣贤文字,恰巧机缘巧合解开了其中的奥妙,江湖之上,岂非又要多出一个烈焚城?”
唐轩道:“烈焚城与殷龙锡走得很近,圣上复位后,不知他是否会受到牵连?”
紫裳眼中又生忿忿之色,说道:“狡兔三窟,奸鼠七穴。那只老狐狸,不知比兔子、老鼠要机巧多少倍!前方的各条路,他早就铺垫好了。不过,这次我们不可轻易饶他。等再过几日,唐兄功力恢复了,就堵住隆盛镖局的大门,邀他单打独斗,踢了他的场子,灭了他的名头。此时唐兄的武功,应在那个老东西之上。”
唐轩道:“这又何必?他那一拳,也未曾将我打伤。”
紫裳怒道:“若非他与林鹏同时出手,应无泪与澹台远如何伤得了你?应无泪与澹台远那两个狗贼也不能轻饶!”
唐轩道:“更不能与他二人计较,毕竟我曾打了应无笑一拳。在陈三爷家里,也曾将澹台远打伤。再者,澹台远出剑将我刺伤,乃是奉命行事,不应记在私怨之内。”
紫裳冷冷说道:“侯爷肚里能撑船!这些话,算我没说。”
唐轩轻声道:“刚刚圣上问及我的伤势,我见圣上眼中闪过急切之色,便说明日即可动身。我想明日一早,圣上就会颁下圣旨,我们就会北上蒙古。如此一来,哪有功夫去找烈焚城等人打斗?”
紫裳笑道:“本座看来,唐侯爷北上蒙古之心,要远比你那位圣上焦急迫切!”
唐轩道:“此次北上蒙古,我想顺路前往‘魔云’城堡,打开那间密室,将蓝裳的秘笈取出。”
紫裳目光闪动,说道:“是呀,记得侯爷说过,要将那部秘笈送与本座。”
唐轩看着紫裳,眼中闪过歉疚之色,说道:“但……但如今却是生出变故,取出秘笈后,不能再给紫姑娘,而是要给林鹏,林鹏才是那个小蓝。”
紫裳笑道:“那是当然,理当如此。古人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倾。’唐知事、唐统领当年曾在蓝裳像前立誓,如今变成了唐侯爷,更应范则天下,谨守诺言。”说着眼中闪过狡慧之色,又道:“记得唐侯爷誓言中说,那秘笈自己从不看上一眼,但未说旁人不能观看。因此在送给那位小蓝教主之前,那秘笈本座能否观上一观?”
唐轩轻轻摇头,说道:“此事我不能做主,还需将秘笈完璧交与林鹏,由他定度。”
紫裳笑道:“侯爷如此说来,本座只能强忍好奇之心,来成全侯爷天下第一笃诚君子之名了!”说罢,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说道:“通通风,透透气,吃罢晚饭,早生歇息,也好攒足精神,北上那绝域荒城,好好做一番故地重游。”
转天早上,唐轩、紫裳早早起来,见几名丫鬟端着洗漱之物在门外侍立。
两人洗漱完毕,隔壁客房中全无动静。紫裳道:“两个小丫头越来越懒了,红日已然照窗,仍是赖床不起。”
唐轩道:“紫姑娘莫要喧哗,让她们多睡一会儿。”
紫裳哼了一声,走到窗前,大声喊道:“蓝儿、贞子,陈大人与五夫人送来很多好吃的,有五仁花酥、枣蓉米糕,有玫瑰雪饼,还有桂花莲子羹,都是你们爱吃的,快起来吃吧。不然,唐侯爷又要全都送人了!”
紫裳说罢,过了一会儿,屋中全无动静。唐轩、紫裳神色俱是一变,紫裳大声说道:“蓝儿、贞子……”说着便推门进入屋内。
紫裳进到屋中,见屋内空无一人,急忙大声喊道:“唐兄快些进来。”
唐轩听到喊声,飞身跃进屋中,见齐小蓝与贞子不在屋里,也不觉愣住。
紫裳道:“两人随身之物都已不见,想是两人已经走了。”
唐轩心中大急,额头冒出汗来,说道:“她们为何要走?她们还是两个孩子!”
紫裳见桌上笔架之下压着一张信笺,急忙走到桌前,拿起信笺,轻声念道:
唐大侠、紫姐姐:
小蓝姐姐看见唐大侠做了大官儿,非常伤心,整整哭了半夜。小蓝姐姐和我说,她不能待在朝廷大官儿的身边,如果那样,她就对不起她的爷爷、她的奶奶、她的妈妈,还有圣天中的那些先人。小蓝姐姐和我说,要去日本找她爹爹。得知我还想在大明多做游玩,便留下陪我。等过上一年、两年,我们看过大明天下的风景,便返回日本。其实,小蓝姐姐非常喜欢唐大侠,晚上睡梦中,时常说出唐大侠的名字。单独与我说起唐大侠时,小蓝姐姐的脸就会红。前些时日,得知唐大侠身有重伤,又被官府拿去,小蓝姐姐偷偷哭了很多次。唐大侠、紫姐姐,你们不要惦记小蓝姐姐与贞子,我们都已长大了,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这些时日,小蓝姐姐与贞子和唐大侠、紫姐姐在一起很是快乐,我们会将这些美好的时日记在心里,永远都不会忘记。
贞子
紫裳放下信笺,轻声道:“真没想到,两个孩子会突然离去。”
唐轩道:“昨天蓝儿神色有些不对,晚饭吃得很少。都怨我心里只是想着自己的事,没有多做留意。要是两个孩子出了意外,叫我如何对得起齐天北与那将军义正!”说着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她们不能单独外出,我得将她们找回来。”
紫裳一把将唐轩拉住,说道:“她们是半夜走的,过了这么久,又无方向,到哪里去找?近一年来,二人武功大进,特别是蓝儿,便是张恩用也不是对手。再者,蓝儿颇有心计,又有江湖阅历,唐兄请放宽心,两人不会有事。”
此时,丫鬟端来早饭,唐轩哪里吃得下,在紫裳劝说中,才勉强吃了几口。
辰时时分,孟一辰走入屋中,躬身施礼,神色凝重,说道:“唐侯爷、唐夫人,请到前院,宫中有人来了,像是要有大事。”
紫裳笑道:“可是送来了金子?若是送到,小孟大人可径直分走两千两!”
孟一辰道:“金子没有送到,倒是来了许多人马车帐,像是要千里远行。”
唐轩、紫裳随孟一辰来到前院,见宽阔的院中,站着百余人,大部为将校军卒,列队甚是齐整。秦渊一身披挂,站在队列之中,颇是显眼。除秦渊外,又见多名熟人,杨发、樊仲、赵青宇、丁锐、张恩用、澹台远赫然都在其中。队列中一名老者很是招眼,竟是牛靖边。还俗的无色小和尚一脸庄重,站在牛靖边的身旁。
唐轩心中奇道:要演戏吗?不然,这两位来此做甚?
此时,中堂大门打开,陈弢陪同梁日、胡义从堂中走出,甘芾面色憔悴,跟在两人身后。胡义看见唐轩,拉长声音,尖声说道:“宣宁侯唐轩接旨。”
唐轩急忙跪倒,大声说道:“臣唐轩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也都跟着跪下,一时院中颇多甲胄刀环剑佩之声。
胡义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蒙古内乱,大动刀兵,部酋多有亡者,黎庶多遭苦难。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民。朕闻噩讯,心内颇忧。遂选派宣宁侯唐轩为北地宣抚正使,大内副总管梁日、虎林军统领樊仲为北地宣抚副使,前往蒙古北地,宣扬仁义,抚慰民众,止息刀戈,教化愚氓。虎林军副统领杨发、锦衣卫镇抚使孟一辰、锦衣卫千户丁锐等率部侍从。望卿等忠捆笃诚,惕厉勃发,勤于王事,捷报早回,不负朕殷殷之意。钦此。”
唐轩高声说道:“臣唐轩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站起身来,接过圣旨,快步走到秦渊面前,纳头便拜。
秦渊一把扶起唐轩,低声道:“兄弟,你身带圣旨,万不可如此。”
唐轩淡淡笑道:“哥哥无需担心,此时小弟便是做出何事也是无妨。”
众人见此情景,脸上多有惊异之色。陈弢、甘芾、梁日、樊仲等人更是神色大变。
唐轩走到甘芾面前,握住甘芾的手,说道:“芾哥。”
甘芾周身巨震,脸色涨红,嘴里支吾几声,终是轻声说道:“兄弟。”
胡义上前说道:“唐侯爷,随行人等与应用之物,圣上已命梁副总管与樊将军准备齐全,此刻便可动身北上。”
紫裳笑道:“敢问这位公公,圣上赏赐唐侯爷的金子何时到位?唐侯爷还想拿出一些,分赏给随行将士。”
听了紫裳这话,院中众人大多眼中闪出兴奋之色。
胡义道:“圣上赏赐黄金一事,咱家并不知情。咱家今日前来,只是传旨让唐侯爷动身北上。”
唐轩道:“昨日已禀明圣上,我有几个朋友要随行北地。此时有一人尚在太医院,我需前往将她接来,还请各位在此稍等。”说着又对杨发说道:“杨兄弟,请借两匹快马一用。”
杨发一脸兴奋,大声说道:“唐大人,你老人家稍等,末将这就亲自将马牵来。”
陈弢笑道:“唐侯爷不必亲去,此刻他们就要到了。”
陈弢话音刚落,门外走进四人,当先两人正是林冬雨与圣夜心。林崤一袭白衣,面色平静,走在其后。那药童身着青衣,步履稳重,一脸庄严,跟在林崤身侧。
院中众人目光一起看向四人。丁锐与张恩用看见圣夜心,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满是讶异之色。
梁日上前两步,面色一寒,尖声道:“林副院使为何前来陈府?为何事前未与咱家禀告?”
林崤并不看向梁日,淡淡说道:“并无要情,只是一桩闲事而已。梁副总管日理万机,下官如何敢去打扰?”
唐轩迎住林、圣二人,又对陈弢说道:“陈大人,能否暂借厅堂一用?”
陈弢笑道:“唐侯爷请便。”
那药童径直走到唐轩近前,冷冷说道:“你这人不通人世情理,全无一丝变通之道,更无半点灵性可言,便如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庸医,可谓做人蠢笨至极!你如今虽是封侯拜相,我仍是瞧你不起!”说罢,冷哼一声,两眼看天,负手而立。
紫裳从囊中取出一包糖果,递给那药童,笑道:“小太医不但医术高超,识人的本事更在医术之上。敢问小太医尊姓大名?”
那药童接过糖果,取出一颗,放入嘴中,脸上仍是庄重之色,说道:“这位姐姐好美、好甜!看着姐姐,便如这糖果吃到嘴里一样的感觉。本人姓文名逸,现下还不是太医。”
进入中堂,林冬雨眼中满是关切之色,说道:“昨日紫姐姐来到太医院,告诉雨儿轩哥哥不但出狱,还被圣上封了大官儿。今天天还未亮,孟一辰便找到我,说轩哥哥要奉旨前往蒙古。轩哥哥你的伤还未痊愈,圣上为何派你去那么远、那么冷的地方?有什么事这么急,居然等不了三天五日?轩哥哥,你为何未与圣上说,你的伤还未全好?”
唐轩笑道:“雨儿莫急,圣上问过我的伤势,是我与圣上提出今日便可成行。我这伤,在你哥哥的悉心医治下,已全无大碍,可是至今我还未向林崤兄道一声谢,想来真是惭愧。”
林冬雨眼圈一红,眼中含着泪水,说道:“今日雨儿将心儿姐姐送来,今后……今后就不能再与轩哥哥见面了……”
唐轩心中一惊,猛然想起那个梦来,忙道:“雨儿为何如此说话,莫非……”
林冬雨神色哀戚,却又勉强一笑,说道:“没什么,轩哥哥不要乱猜了。那梁日专横跋扈,蛮不讲理,我哥哥无法再干,这两日便要辞官,带我回河东故里开个医馆。轩哥哥从蒙古回来后,当留在京城,我们……我们相距千里,便不好相见。”说着看向一旁的圣夜心,又道:“轩哥哥,外面那么多人都在等你,你还要与心儿姐姐说话,雨儿……雨儿这就走了。”说罢,深深凝视唐轩一眼,便飞快跑出中堂。
唐轩看着林冬雨的背影,心中生出那熟悉的疼痛,轻声道:“雨儿真是长大了……”
圣夜心走到唐轩近前,轻声道:“唐大哥,雨儿妹妹真是一个好姑娘。心儿的伤全好了,心儿永远不会忘记她……”
唐轩道:“心儿,你听到我将要远去蒙古,你可愿意与我一同前往?”
圣夜心眼中满是欣喜之色,轻声道:“心儿愿意,只要能在唐大哥身边,心儿无论做什么,心中都会高兴。”
唐轩道:“如此甚好,在路上也好与紫姐姐为伴。”
两人走出厅堂,唐轩见林冬雨与林崤三人已不在院中,不觉心中生出一阵怅惘。
陈弢命人取过一个包裹,递与圣夜心,笑道:“此是拙荆给这位姑娘准备的一些衣物,还请不要嫌弃。”圣夜心急忙道谢。陈弢又道:“这位姑娘身上未带兵刃,可是也像陈某一样,只会使些拳法?”
圣夜心低声道:“小女子平时用剑。”
陈弢笑道:“姑娘英姿飒爽,明艳照人,剑法也定是不差。”说着向孟一辰道:“取一把剑来,送给这位姑娘。”
便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骏马的嘶鸣,随即又是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有人大声说道:“唐侯爷可在此间?老哥哥这就来了,几日不见,让老哥哥心中生出多少挂念!”听这语气,像是在呼喊多年的至交好友。
随着话声,一名身着紫袍、高大威猛的老者走进院中,径直走到唐轩近前,大声笑道:“听说唐侯爷奉旨要前往北地,老哥哥我特地起了个大早儿、备了份薄礼,来给我兄弟送行。”说着又向陈弢等人拱手,说道:“烈焚城见过陈大人,见过列位大人。”
陈弢笑道:“烈总镖头驾临寒舍,陈某未曾远迎,甚是失礼。”
烈焚城爽朗笑道:“陈大人说笑了!老哥哥未经通报,便冒然进入陈大人府中,要说失礼,还是老哥哥失礼在先。”
赵青宇上前几步,向唐轩躬身施礼,朗声说道:“卑职赵青宇,见过唐侯爷。”
唐轩转过身,淡淡说道:“赵校尉不必多礼。”
赵青宇直起身来,神采飞扬,大声说道:“前些时日,家师与侯爷生出一点儿小小的误会,那都是万语灵与殷龙锡两个乌龟王八蛋一手造成,好在那两个恶贼都已恶贯满盈,灰飞烟灭。卑职看来,那小小的误会,实在误不了家师与侯爷二十年的交情。家师听闻侯爷要奉旨远行,心中着实不舍,特命卑职备下白银十万两,权当侯爷奉旨宣抚北地之宜程。家师如此做来,一来是因与唐侯爷多年的兄弟之情,这二来嘛,更是为了献上拥戴圣上行仁政于四方的一颗忠悃之心。”说罢,从囊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大红信封,递与烈焚城。
烈焚城接过信封,随着一阵爽朗的大笑,双手将信封递与唐轩。
未及唐轩说话,紫裳抢步上前,抬手便将信封接过,冷哼一声,说道:“本来嘛,唐侯爷奉旨以后,准备率领随行人等车帐,停在隆盛镖局门前,邀烈总镖头出来单打独斗一场,以壮远赴北地之行色。但既然烈总镖头专程前来为侯爷送行,那么在镖局门前单打独斗之事,当以后再议。”
烈焚城笑道:“我唐兄弟如何会当众与老哥哥动手?哈哈,弟妹说笑了!弟妹说笑了!”这神态语气,真如交往了二十年的好友一般。
紫裳从信封中将银票取出,点齐三万两,交与孟一辰,说道:“有劳孟大人派人在车帐离开京城前,寻家钱庄,将银票换成银两,分给随行将士。”说着将剩余的银票收入囊中,又道:“其余这些,做为北上宣抚的添补费用,暂由本座保管。”
孟一辰接过银票,笑道:“多谢唐侯爷,多谢唐夫人。”
唐轩对梁日、樊仲说道:“两位副使大人,我们是否即刻启程?”
梁日、樊仲一齐躬身施礼,说道:“圣上有旨,此行北地宣抚,随行人等皆听唐侯爷之命。”
唐轩向胡义抱拳说道:“胡公公请回复圣上,唐轩这便奉旨启程。”随后又向陈弢、甘芾拱手道别,始终也未看上烈焚城一眼。
望着远去的人马车帐,烈焚城爽朗大笑,大声说道:“老哥哥在此助我兄弟唐侯爷一路顺风!”
人马车帐出了德胜门,沿大路北上。
孟一辰带着数人,办事甚是麻利,人马还在城中,便将三万银两兑换出来,每人分了三百两。见余下千余两,紫裳道:“这些钱,便由杨将军与孟大人保管,沿途给弟兄们买些酒喝。”
出城百余里,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勒马停下,回头观看,只见一片烟尘中,跑出十余匹快马。转眼之间,便到车帐近前,马上一人,大声喝道:“宣宁侯、北地宣抚使唐轩接旨!”
唐轩下马跪倒尘埃之中,说道:“微臣唐轩接旨。”众人也都下马跪下。
那人也不下马,在马上打开圣旨,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念时近严冬,北地苦寒,今增派太医院副使林崤为北地宣抚医官,随行辅助,以消病患。钦此。”说罢,那人片刻未停,带人打马离去。
林崤催马到得近前,面色冷漠,一言不发。林冬雨轻身下马,轻步走到唐轩近前,脸上一红,轻声道:“轩哥哥,圣上派我哥哥随行,我一人留在京城,他放心不下,因此我也跟来了。”
唐轩忙道:“雨儿来了甚好,雨儿医术高超,若是有事,可做林崤兄的帮手。”
说话之间,唐轩觉出左侧林中,有一道白影闪过,宛如天际惊鸿,一闪即逝。
紫裳与圣夜心皆是一脸喜色,从车上下来,拉住林冬雨的手,很是亲热,分别半日,就如同经年相仿。紫裳道:“雨儿稍后不必骑马,我们一道坐车,圣上特地准备的厢车,甚是轻软舒适。”
文逸下得马来,背负双手,走到唐轩近前,冷冷说道:“医者,特立独行之行当也!便如在外不受君命之将!是以,你官位虽高,但家师与文某并不受你节制,家师与文某之行径,你不得干涉。”说着抬手一指同来那几匹马,说道:“马上的这些药箱,尽皆藏有灵药,你要派专人好生看管,出了差错,哼哼,文某唯你是问!”
紫裳笑道:“小文太医言之有理!但是姐姐的话,你听不听呀?”
文逸道:“闻美人言,则心意通达,志意宁安,如此神意尽舒,如何不听?”
杨发走上前来,说道:“唐大人,已是正午了,大伙儿是不是在这里埋锅做饭,铡草喂马,等吃了饭,喂了马,再接着赶路?”
杨发说话之际,唐轩觉出右侧林中闪过三道人影,身法飘忽异常,转瞬便已不见。
见唐轩目视远处树林,杨发忙道:“唐大人是……是要接着赶路?”
紫裳在一旁大声说道:“唐侯爷未说话,就是同意杨将军的提议。杨将军,你快传令吃饭、喂马去吧。”
紫裳见杨发走开,又对文逸笑道:“刚刚众人分了银子,而又听小文太医说,要特立独行,不受节制,即是如此,这银子……”
文逸轻笑一声,说道:“在外不受君命之将,仍是为国为君效命,家师与文某北上宣抚,亦是同理。再者,医道非不食人间烟火之道也!是以那银子嘛,家师与文某应是分得。”
紫裳看向林崤,见林崤刚刚下马,站在一棵树下,轻轻拂去衣上的路尘。
林冬雨轻声道:“小文,唐侯爷比我哥哥的年岁还要大,今后你不可对他无礼。此行属你年岁最小,要时时听话,不可顽皮。”
文逸一脸郑重,躬身说道:“文逸谨遵师母之命。”
紫裳从囊中取出三张银票,递到林冬雨手上,又向文逸说道:“男子弱冠之前,只应读书学艺,不得理财。”说着将一包蜜饯递给文逸,说道:“你们三人的银子当由师母保管,小文太医要是想吃糖果,只管到姐姐这里来取。”
此时,从赵青宇身后走出一人,两只小眼闪着精光,瞄了紫裳与林冬雨一眼,几步就跑到唐轩近前,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说道:“本家小侄,叩见侯爷叔叔。”
唐轩连忙将他扶起,见竟是曾在魔云雪谷与芦台古镇两次见到的那个唐飙,不由心中甚感惊奇。
唐飙两只小眼满是谄媚之色,说道:“唐侯爷之唐,与蜀中唐门之唐,乃是同宗之唐。若论辈分,侯爷应是小飙子的长辈。”
紫裳笑道:“记得在‘魔云’雪谷,可爱的小飙子一跳多高,曾道:‘你也配姓唐?’接着又是大骂汉奸、淫贼,不知小飙子自己有无忘怀?”
唐飙眨眨眼睛,脸上露出憨笑,说道:“那只是景泰年间的一点儿小小的误会,如今已是正统天下,那点儿误会,自当烟消云散,一点儿不留。小飙子虽无烈焚城那十万银子,却有着晚辈侍奉长辈的一颗孝心。”
紫裳轻轻点头,说道:“不错,不错,是比以前那个单一的小色鬼机警了一些,看来锦衣卫真是炼人的好地方。”
唐轩奇道:“你如何成了锦衣卫?你三叔呢?”
唐飙神色一黯,眼中落下泪来,说道:“我三叔死了,八月十五那天夜里,他中了火铳。过了几日,我找到孟大人,说想投锦衣卫。又过了几日,就是昨天,我就穿上了飞鱼服。”
唐轩心中一震,暗道:“唐三少死了!看来是死于太上皇的复位之变。唐飙能入锦衣卫,当是朝廷抚恤功臣之举。”
便在此时,又有一人走到唐轩近前,跪倒磕头,大声说道:“宣宁‘双斧金刚’康六,拜见侯爷。”
唐轩又是一愣,连忙将康六扶起,见康六脸上满是刚愈的伤痕,忙道:“你也入了锦衣卫?”
康六眼中闪过傲色,说道:“殷龙锡那个狗贼为了陷害陈大人,对康六非刑拷打,让我招认陈大人谋反。但康六宁死不屈,始终都说康六乃是习文练武的安善良民,始终都在破口大骂殷龙锡那个奸贼。就在快要死了的时候,陈大人帮着太上皇复了皇位。陈大人见我如此忠心,再有我师弟甘芾的保举,康六便成了锦衣卫。”
说话之间,康六眼中满是亲近之色,一口宣宁土音甚是纯正,又道:“亲不亲,故乡人!刚刚侯爷与夫人还赏了银子,康六生了这么大,何时见过这么多银子!往后康六就跟定了侯爷!侯爷让康六向东,康六不敢向西;让康六打狗,康六不敢捉鸡;让康六上刀山,康六不敢下油锅。康六要舍命护得侯爷的周全!”
说罢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康六眼色平静,神态自如。在唐轩父母坟前大骂汉奸、在京城街头指认反贼的那些事,就像从未发生一样。
唐轩道:“你师父现下如何了?”
听唐轩问到万福生,康六神色又显兴奋,大声说道:“我师父他老人家乃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在牢里,任凭那些恶徒使出多般酷刑,他老人家始终一言不发,一字不吐,那真是铮铮铁骨,老而弥坚。八月十五那个月圆之夜,殷龙锡那个恶贼整整亲手拷打了我师父一个夜晚。我师父始终面带冷笑,蔑视殷贼。此时,他老人家正在甘师弟家中调养。陈大人已上书朝廷,要为我师父讨些封赏。”说着脸上变做忿忿之色,说道:“周先那个恶贼,背叛师门,甘当殷龙锡的一条恶狗,诬陷我们师徒,本该将他擒下碎尸万端,谁知竟被那个恶贼逃脱,甘师弟派人多地缉拿,至今仍未擒到。”
此时,杨发连呼带骂,指使一众军卒生火做饭,找水饮马,显得一片混乱。梁日与樊仲站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丁锐与张恩用也在窃窃私语。澹台远手抚腰间剑柄,仰头看向天空,眼中满是狂枭之色。孟一辰与赵青宇并肩而立,看着杨发手忙脚乱的模样,眼中全是笑意。林崤仍是站在一棵树下,一身白衣,腰悬短刀,显得孤逸出尘。文逸站在林崤身旁,嘴里吃着蜜饯,看去心中甚是安稳。
康六还要说话,唐轩轻轻摆手,说道:“我还有事,你歇息去吧。”说罢,向秦渊走去。
紫裳向无色轻轻招手,说道:“无色小师父,请到这边来。”
无色低眉垂目,轻步走到紫裳近前,躬身施礼,说道:“卑职非无色,见过夫人。”
紫裳笑道:“无色成了非无色,可是小师父起了思凡之心?”
无色正色道:“卑职早已还俗,卑职俗家姓非,如今正名非无色,还请夫人不要说笑。”
紫裳道:“前些时日,我还看见小师父与尊师牛掌门在戏院粉墨登场,为何今日又加入了北地宣抚之列?”
非无色轻轻一笑:“夫人可知‘千玄万变’万一人?”
紫裳道:“此人百戏圣手,天下谁人不知!”
非无色道:“那‘千玄万变’万一人与家师牛老爷子乃是多年至交。前几日,他举荐家师与我进了太常寺,做了乐舞生。家师早年曾随三宝船队远赴西洋,会说多国番语,我师徒二人才被选入北地宣抚使团,充当随行通译。”
紫裳轻轻点头,说道:“千玄万变’万一人也在太常寺中充当通译?”
非无色目光闪动,说道:“这个嘛,卑职就不知了。卑职只是知道,千玄万变’万一人与太常寺正卿关系非同一般。”
紫裳道:“在戏院看过几出小师父出演的昆戏,小师父戏演得很是不错,只是每次散场后,前台后台都不见小师父的踪影。我想知道,潮河改道当夜,小师父可在寺中?”
非无色淡淡说道:“灵雾抬来,恶水冲去,天道有常,人力不及。前日午夜,天降神贴,上有谒语,被我参悟,离寺赴京,躲过一劫。”
紫裳笑道:“如此说来,小师父当是有大命之人,将来前景,定是妙不可言,美不胜收!”
非无色躬身施礼,说道:“卑职愿借夫人吉言。”
此时,杨发招呼众人吃饭,随之又是一阵大呼小叫,骂三喝四,场面仍是杂乱不堪。
梁日走到唐轩、秦渊近前,躬身说道:“请唐侯爷用饭。”说着看了一眼秦渊,又道:“既然秦将军是侯爷的朋友,虽说品级低了一些,但还是与侯爷一起吃吧。”
唐轩双目看过纷乱的场景,说道:“梁副总管,众人可是一样的吃食?”
梁日尖声道:“物有贵贱,人有高低,岂能穿一样的衣?用一样的饭?”
唐轩冷冷说道:“从今往后,一行众人,皆要一样饮食。再者,梁副总管与樊将军要好生计议,下此安营下寨,不可这般混乱。”说着看了一眼远处摆满酒肉的餐席,又道:“那里杂乱,此处清净,我与秦大哥便在此处用饭。”
梁日满脸陪笑,忙道:“唐侯爷之命,咱家定是遵从。侯爷与秦将军稍等,咱家这就叫人将酒饭送来。”
片刻之间,杨发带人送上酒食。唐轩又见孟一辰带人将酒饭送到紫裳乘坐的箱车之中。
秦渊端起酒碗,连喝三碗,说道:“兄弟伤情,此时全无大碍,哥哥这就放心了。”说着看向独自喝酒的澹台远,又道:“那日他们四人联手一击,便是铁镜、木叶,也不一定留下性命。澹台远虽然本事不及林鹏等人,但出手却是阴毒。据说那寒剑刺穴之术,乃是黑云道长的师父、青崖真人的独门绝技。黑云道长嫌其阴毒,出道以来从未用过。不想这小子在三大高手联手围攻之际,竟用如此阴毒的招式在背后偷袭,当真无耻之极!等过了边界,到了蒙古,哼哼……”
唐轩道:“事情既已过去,哥哥也无需找他麻烦。何况在那夜宴之上,我曾伤过他。”
秦渊轻轻摇头,说道:“如今兄弟身在高位,不应再有不必要的仁心。不然,会反受其害。兄弟可知,中秋之夜及过后三天,死了多少人?杀了多少人?若非如此,失而复得的大位,如何能够稳固?”
唐轩轻叹一声,将面前的半碗酒一口喝下。
秦渊愤愤说道:“兄弟在蒙古多次救驾,功劳远大于梁日与杨发,本该复位后便封侯拜相,为何那两人俱有封赏,却将兄弟问罪下狱?如此做法,不是昏庸碌碌,已是暴虐凶残!
唐轩道:“也许其间有些误会,也许圣上对我的做为有些不满。”
秦渊冷笑一声,说道:“蒙古与大明多年战事未休,如今内乱,大明居然遣使宣扬仁义,止息刀兵,如此做来,岂非笑谈!突然又将兄弟免罪封侯,派往蒙古,其中定有蹊跷。”
唐轩脸上一红,低声道:“圣上派我去蒙古是为了找人。”于是将与脱不花香帐红囊之事,简要与秦渊说了。
秦渊听了大惊,忙道:“不想兄弟还有这等往事!那孩子当是兄弟之子。此事那昏君若知,后果不堪设想。不知此事还有谁知?”
唐轩道:“小弟曾说与紫姑娘。”秦渊道:“兄弟此事不可再与人言。兄弟放心,哥哥定会助你将侄儿找回。”说话之间,两人很快将午饭吃完。
此时,杨发搀扶着梁日走了过来,恰巧紫裳也刚好赶到。
紫裳上下大量梁日,笑道:“这位便是梁副总管梁公公了,今日当面一瞧,便知梁公公乃是天生的家老之才,便如孔夫子推崇的那位孟公洛一般!只是梁公公比那位公洛先生还要高明。公洛先生服侍的只是诸侯家臣,而梁公公服侍的却是圣君天子!”
杨发忙道:“表叔,这位就是唐夫人。”
梁日神色谦恭,一脸笑意,说道:“咱家见过夫人,夫人国色天香,貌若那……那天上美丽的天仙。听咱家表侄说,夫人绝顶聪明,世之奇才。刚刚夫人挥斥万方、指挥若定的大才,咱家也都亲眼看到,使咱家很是心折,今后还需夫人对咱家多多提点。”
杨发道:“末将与表叔前来,是想请示唐大人,我们该从那条路线进入蒙古?到了蒙古前往何处?”
唐轩略一沉吟,说道:“便从三年前我们被劫掠的那条路线,直奔‘魔云’城堡。”
梁日听到“魔云”城堡四字,眼角突地一跳,周身猛地一颤,险些摔倒在地。
杨发声音发抖,支吾道:“我们去……去那吓人的地方要干些什么?”
紫裳脸色一沉,说道:“唐侯爷早得圣上机宜,但其中多有隐秘,不得外传,尔等听命便是。”
梁日眉毛一动,目光一闪,尖声道:“咱家遵命。”
杨发忙道:“唐大人让末将做什么,末将就做什么。”
唐轩道:“去那城堡,不知两位可还记得路途?”
听了这话,杨发脸上顿时现出兴奋之色,说道:“末将天生就是记路。我表叔家的坟地,旁人进去都会迷路,我却不会,即便是上次看见两条大黑蛇缠在一起……”说到此处,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唐轩,脸上一红,当即止住话语,干咳了两声,又道:“从宣宁出发,由我领路,十拿九稳,准能找到那个城堡。”
梁日尖声道:“启禀侯爷,我表侄在前方开路,充任先锋,无暇再顾及营务之事。樊仲在中秋那夜受了内伤,至今未愈,每日还需运功疗伤。今日咱家见夫人有大将之才,这安营下寨、吃饭喂马之事,是否由夫人一手统管?”
未及唐轩说话,紫裳忙道:“既然梁公公说了,那营务指挥之事,便由本座执掌。不知那北地宣抚军费,现在何人手中,当要一并交出。”
梁日忙道:“那是自然,一切全凭夫人做主。咱家与表侄的武艺均不甚高强,到了兵凶战危之地,还需侯爷与夫人多多庇护。”
杨发道:“表叔你老人家有所不知,在豆花店里,唐大人亲传了我拳法、刀法,如今我的武艺更是高强。”
梁日道:“如此甚好,唐侯爷亲传的武艺,定是非同寻常。”
见两人走开,唐轩忙道:“名不正、言不顺,紫姑娘你如何掌管得了营务?”
紫裳笑道:“这营中军务,莫非侯爷想将那位女将军三夫人请来掌管吗?本座接手后,定能使行阵和睦,优劣得所,三军奋发向前,一战拿下‘魔云’城堡!”说着又向秦渊说道:“秦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秦渊笑道:“弟妹大才,世之罕有,若是执掌此军,不但所向披靡,便在凯旋之日,我等更会赚得钵满盆满,人人发财。”
紫裳笑道:“知我者,秦大哥也!”
秦渊忽道:“兄弟你可曾察觉,我们刚到此处时,右侧林中,有三人闪过,身法很是高妙。”
唐轩道:“左侧林中,也有一人,身法更是孤绝。”
秦渊道:“那人哥哥未曾知觉,看来本事更是了得。依我看,那些人在我们左右出没,即非巧合,也非善意。”
唐轩道:“如此我们当时刻谨慎,还需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单独离队外出。此外,还应照看好雨儿与那位小文太医。”
秦渊笑道:“发号施令之事,还需弟妹来做。照看林小妹与文太医那个小东西,便交给哥哥我了。”
三日后到得宣宁,人马车帐尚未行到城下,宣宁总兵李廓已在城外列队相迎。
李廓看见唐轩,一脸窘迫,下马拜伏于地,低声道:“末将李廓,拜见侯爷。”
唐轩急忙下马将李廓扶起,说道:“李总兵国之干城,镇守边庭,乃是乡民之幸!”
李廓满脸通红,忙道:“惭愧,惭愧,末将何德何能,能得侯爷这般夸奖!末将已在城中设下酒宴,为侯爷与梁副总管及各位大人接风洗尘。”
梁日在马上尖声道:“临行前,圣上明示,北地战事紧急,民众水深火热,急需宣仁抚慰,沿途不可叨扰州县,更不可耽搁逗留。此时若是进城赴宴,大吃大喝一气,岂非是让我等违了圣命?李廓,你居心何在?”
李廓急忙跪倒磕头,颤声道:“梁副总管息怒,末将不敢,末将知罪。”
梁日轻笑一声,尖声道:“罢了!李总兵起来吧,你是咱家故土的父母官,咱家如何害你?等返回京师,见到圣上,咱家还会在圣上面前,多多给你美言。”
李廓忙道:“末将多谢梁副总管栽培。梁副总管放心,你老人家家中之事,便包在末将身上。”说罢,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来。
唐轩道:“梁副总管所言实情,现天光尚早,我等还需赶路,李总兵的心意我们心领了。”
杨发大声说道:“本将军以前听过故事,说一个老爷子干活,三次路过他家,他都没有进屋喝上一口水,人们都说他好。唐大人、我表叔、本将军都是宣宁人,今日就要和故事中的那个老爷子一样,从家门前路过,也不到家中喝水、喝酒。”
康六也在队中大声喊道:“‘双斧金刚’康六与三位大人一样同是宣宁人,城中的那间杂货铺,康六也不去看了。”说着眼睛看向城中,大声又道:“李总兵,你若是看到周先那个恶贼回家,定要将他擒下,交给锦衣卫我甘师弟发落。”
唐轩道:“请李总兵回城,我们这就赶路。”
李廓道:“末将已收到上谕,命末将协助工部修缮侯爷父祖坟茔。侯爷请放心,末将定会尽心尽力将此事办好。”说着又对杨发说道:“杨将军及刚刚康六爷家中之事,末将一定会服侍周全。那恶贼周先若回宣宁,末将定当擒下。”
过了宣宁古城,行到三年前那场大战之处,想起义兄龙浪与章风等人,唐轩心中大是感慨,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