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被张明搀扶着坐下,脸色渐渐恢复沉静,咳了几声,望着邵梦臣,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波澜:“为何要行刺我?”
“为何?当然是为了天下人,为了所有被你陷害的忠义之士!”邵梦臣呵呵冷笑道:“我本要当着天下人之面,拆穿你这奸贼假仁假义的面目,但无心与你周旋。只恨自己能力不足,今日一时疏忽大意,才被你豢养的走狗擒住。”
“你说什么!”仲陵见邵梦臣骂自己便罢,竟还骂太师,一怒下一拳打在他小腹上。
邵梦臣痛弯了腰,一时也说不了话来。
“刺客在哪!刺客在哪?”
一群家丁健仆手执刀枪棍棒冲进来,见屋内一片狼藉,张明扶着太师安坐在椅上,仲陵则按着邵梦臣跪在地下,顿时都愣住了。
张明见太师闭着眼,微微摇头,便道:“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
这些家丁不明所以,但不敢违拗太师吩咐,便依旧退下。
向来温和的张明此时也忍不住,厉声道:“太师为国为民,操劳一世,只因名高引谤,见罪于小人,而被惦记怀恨。你初涉官场,不明就里,不辨是非,被小人之言蒙蔽,就敢蓄谋刺杀朝廷重臣,不怕株连九族吗?”
邵梦臣面上只是冷笑,道:“株连九族?我双亲已逝,既无远亲,亦无近邻,更不曾婚娶,你要杀也只能杀我一人。”
张明皱眉愠道:“快说,是谁指使你的?许了你什么好处?亏你还是状元郎,本有大好的锦绣前程,为何要犯这种死罪?”
“家世宿仇,何用他人指使。”邵梦臣恶狠狠地瞪着太师,“大丈夫何惧一死,我只恨自己势单力弱,不能杀了你这老贼,以慰高堂。”
家世宿仇?
看来这次刺杀并非是一时兴起。
太师眸色微动,道:“你是何人之后?”
邵梦臣昂然道:“豫章贵溪人,前朝武英殿学士,原户部尚书顾鸿志,你可还记得?”
太师握着拐杖的手一紧,抬起眼皮望向他:“你是他的后人?”见邵梦臣冷哼一声不答话,神态依稀相似。
“当年是先帝亲下圣旨,将他问罪抄家,亲友之中同而为官者皆被处斩,其余老幼及女眷发配至边疆做苦役,九族之中甚至门人学生,皆不可读书为官。”太师缓缓道:“那时是我亲自督办,不曾有任何遗漏,你又是哪一只旁系宗亲?”
“事到如今,说与你知也不怕。顾鸿志乃是我祖父,我父亲是祖父长子。”
邵梦臣凛然不惧,继续道:“当年祖父读书时穷困潦倒,食不果腹,又家无片瓦,生有我父亲后,生计更为艰难。幸亏当地一户绍姓善人,时常照拂,甚至将房子借给祖父母住,又勉祖父用心考取功名。
“祖父当时心中感恩却无以为报,见这邵善人膝下无子,又极喜欢我父亲,便将才三岁的父亲过继给他。后来祖父赴乡赶考,邵善人也搬走,便失了音讯。
“十年后,祖父官至翰林。邵善人又携我父亲来访,原意是他代祖父抚养父亲多年,而今祖父功成名就,不必再受此亲骨肉分离之苦,所以还将我父亲归还祖父。
“祖父坚决不肯令我父亲改回原姓,后来留邵善人及父亲住了几个月,教我父亲读书识字,离别时又送了些书籍给他,嘱他好好读书,日后考取功名报效国家。
“我父亲一生以祖父为榜样,一直想考取功名后,一家人能在京城团圆,可没想到后来……”
他说不下去,只能抬头,双目通红地瞪着太师。
“原来是他中举之前,怪道我与他同窗数年,竟不知还有你父亲。”太师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邵梦臣冷笑道:“若是被你这奸贼知道,我父亲哪还能有得活。邵善人为保我父亲不受牵连,多次易居,甚至令他发誓,不可读书为官。可怜我父亲负有一身才学,只能碌碌于人事,空怀报国之志,却郁郁而终。”
想到父亲临终前的遗恨,他心中抑不住的悲痛,两眼便堕下泪来。
仲陵听了他的遭遇,心觉不忍,松开擒住他的双手。
太师面如古井无波,只是眼神有些迷离,似是忆及往事:“当年顾兄才情确实远胜于我,为人刚克,不谄媚显贵,不结党营私。只是,”
他轻叹一声,“一招走错,满盘皆输。”
邵梦臣目眦欲裂地瞪着他,“什么犯错,分明是陷害。祖父为官正直清廉,那些小人眼馋他得宠于先帝,处心积虑地要害他。而你卖友求荣,与那些人同流合污,诬陷他贪污赈灾粮饷,此时何必惺惺作态?
“祖父含冤而死,我父亲又含恨而终。这两世恩怨加在一起,今日我便拼着一死,也要你血债血偿。”
他说着起身欲扑向太师,又被仲陵给按着跪了下去。
张明望着陷入狂恨的邵梦臣,微微摇头,道:“太师,该如何处置他?”
太师一手支在桌上,闭着眼,轻揉额头,许久才道:“既是故人之后,便放他去吧。”
这一下不说张明,便是邵梦臣也愣住了。
太师摆手示意,仲陵只得放开邵梦臣,又怕他再次袭击,便挡在太师身前。
邵梦臣起身拍拍身上灰尘,整理衣冠毕,人也冷静许多。
“你想卖我个人情,让我记着你的好,日后甘心做你的走狗摇尾乞怜?”他冷呵一声,道:“那你可死了这条心,大丈夫宁为玉碎,不作瓦全。我虽不如祖父,可这些气节还是有的。”
太师却置若罔闻,只道:“仲陵,你送他从角门出去,不要张扬,也不要对外人提起此事。”说罢便摆了摆手,示意二人下去。
在这太师府中,他身边还有个近侍和武状元守着,邵梦臣情知是无法得手了,临走前,还转身厉色道:“老贼,你今日不杀我,我日后必定让你后悔!”
太师却只是扶着额头,没有反应。
邵梦臣虽恼羞成怒,却也无计可施,跟着仲陵愤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