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陵到太师的书房外,见邵梦臣恭敬地立在门外,奇道:“状元公还未进去?”
邵梦臣见仲陵气喘吁吁跑来,心中一颤,听他如此问,又微笑道:“太师刚处理完政务,略觉疲乏,要稍作休息,让晚生先在外面侯着。武状元这来是为何?”
仲陵腼腆地笑了笑:“我找老师有些家事。”
这时张明出来,对邵梦臣道:“太师今日确实有些累了,状元公不如将文章留下,待太师得空时再细细观看品鉴。”
邵梦臣忙道:“晚生仰慕太师已久,此前几次造访,俱不能得见尊颜。今日与太师近在咫尺,若还余恨而归,回去后也定寝食难安。晚生亦知太师案牍劳形,但求今日能一遂夙愿,情愿在此等候太师安歇好,再奉上文章,亲耳聆听太师教诲。”
张明为难道:“只是太师才歇下,怕是要状元公久等,委屈了状元公。”
邵梦臣道:“自来读书学的第一件便是尊师重道,所以古有程门立雪,晚生心羡古人之风,今日多等片刻,也不过是稍尽敬重之意,岂敢言委屈。”
张明望了眼仲陵,问:“你找太师也有事?”
仲陵“嗯”了声:“一点小事,想要讨老师的示下。”
张明沉吟片刻,依旧进去,片刻后又出来道:“太师传二位进去。”
邵梦臣回望了眼仲陵,眉头微蹙了蹙,须臾又恢复常态。
张太师正倚靠在书房的太师椅上,依旧是家常装扮,一手握着檀木拐杖,一手扶着额头,神情略显倦怠。
邵梦臣匆步上前,合袖长揖。
太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眸色微亮,问道:“你是哪里人?”
邵梦臣道:“晚生祖籍原是豫章信州,后为经商便利,一家迁至杭浙一带,说来与太师算是半个同乡。”
“江南多生才子!”太师微微点点头。
——如此,便和那人没关系了。
他又看了眼邵梦臣身后的仲陵,道:“仲陵,你也来了?”
仲陵也上前拱手道:“母亲写信来,特让我问老师安。”心中想说那事,但因有旁人,也不便开口。
太师又对邵梦臣道:“你的文章呢?”
邵梦臣连忙打开匣子,取出一页纸,道:“这是一首五言律诗,请太师稍加青目指错。”
张明从他手中接过那首五言律,走到太师面前展开。太师才看了一眼,神色便有所动,正了正身子。
片刻间,看完这首五言律诗,他拄着拐杖起身,道:“那骈文呢?给我看看。”
邵梦臣忙又转身,从匣中取出装裱的文章,走到太师跟前,慢慢展开。
太师看着这纸上文章,默念几句,点了点头,便一手扶着拐杖,另一手执住卷端。
邵梦臣左手执住另一端,与太师并立。
“晚生这一篇仿的是王子安《滕王阁序》的文体,述我大梁盛世之景,其中借用李太白《桃花园序》中一句‘天地逆旅’……”
他边说边慢慢展开文卷,将每字每句的典故出处,自己下笔时文思如何都娓娓道来。
太师认真看着文章,听着邵梦臣解说,微微颔首,眼中尽是赞赏之意。
张明与仲陵对望一眼,会心一笑——太师阅历深,眼光极高,从来是处变不惊,这邵梦臣当是字字珠玉,才能令他有所动容。
太师年迈,眼睛老花,看物费力,不自觉揉了揉晴明穴。
邵梦臣见状,便将文卷往窗边移了几步,二人对着日光继续品鉴。
邵梦臣离太师愈近,一手持卷端,一手轻抚太师背。
仲陵与张明在身后,也只能看见二人背影。
文卷将至末端,邵梦臣道:“这文后附一七言绝句,将这前文磅礴之气以收尾,有余音绕梁之韵。”说着慢慢展开卷尾。
太师见前文瑰玮绝特,对这收尾绝句也很是期待,双目望着卷尾。
终于卷尾打开,七言绝句上附着把明晃晃的匕首,他心中一惊,正要后退,却发觉身子被邵梦臣左手钳住,竟躲不开。
邵梦臣眼中凶光毕露,右手捉住匕首,朝着太师心窝处刺去。
“刺啦”一下的衣物撕碎声,太师年老体迈叫不出声,紧张下喘不过气,给呛住了,便不停地咳嗽起来, 双手住左肋下,却不见有什么血溢出。
邵梦臣毕竟是个书生,取人性命还是头一遭,方才心中紧张便刺偏了。且因时值秋冬之际,太师畏寒,里外穿了许多层厚衣,这一下去就划破了衣裳,却没伤到什么要害处。
邵梦臣扯出匕首,又要再刺。
仲陵与张明见两人谈论文章突然住了口,便扭在一处,正还没想明白什么情况,便见刀刃白光划过,邵梦臣左手抓住太师后背,右手高举匕首朝他咽喉刺去。
“老师小心!”
仲陵声音未到,人已先动,飞身上前,一手拉开太师,一手握住邵梦臣匕首。
状况突发,张明也是大惊,忙绕过二人,护住太师,高声叫道:“有刺客!保护太师!”
邵梦臣见匕首被仲陵握住,插不近前,便猛然往回抽出,横劈一刀,逼开仲陵,再一个旋身,径向太师刺去。
这一下干脆利落,显然是练习过许多遍,就是为一击不中准备的后招。
眼见邵梦臣握匕首劈面刺来,张明心中大骇,却挡在太师身前,凛然不退。但匕首还未到他面前,却突然脱手而去,是邵梦臣被仲陵踢中手腕,给踢飞了。
即便没了凶器,邵梦臣依然不放弃,饿虎扑食般直接空手向太师扑来,喝道:“岳和老贼,今日不杀你誓不为人!”
原本温润谦恭的状元郎,此时却像失心疯一般,性情大变,面目狰狞,教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好在当场有个武状元,不用过脑,几乎本能反应地就把他拦下了。
说到底文状元功夫都在笔下,实际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邵梦臣没扑腾两下,便被仲陵反剪住双手,勾住脚踝一绊,跪在地上,身子也被牢牢钳制丝毫动不了,但口里兀自喝骂不停,一口一个“老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