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轲在阴影中等待,他见齐天娇的屋内静了下来,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仰面靠在墙下,高处的墙垛闪动着微光,温暖的喘息化为雾气。
韩轲这才意识到他和裴璟这个举动有多么荒唐,尤其是自己。
“我为何要答应与他结拜?”冷风贯入口鼻中,凝结成这一思绪。
酒劲消散,在他的嘴里化作苦涩和干燥。
“虚伪,虚伪至极!”
他骂的是自己。
韩轲对自己虽然苛刻,但从未否定过自我。
他感到四周的墙围在迅速向他合拢,树干的枝头延伸出了墙边夹角,一只猫头鹰刚好落在那里,正用机灵的深棕色眼睛凝视自己。
“它看得见我,尽管我藏身黑暗。”
笨拙的猫头鹰很快飞走了。
韩轲看得分明,头顶上的树杈上,伏着一个人影。
“这人是谁?难不成齐府也有暗哨?”韩轲心下疑惑。
他将自己的背部紧紧靠在墙面上,每一寸肌肤都感受着冰凉,双腿向下弯曲,如同拉开的弓弦。
“咻”的一声,韩轲蹿了上去,双手如同一鹰隼的利爪,扑向猎物。
那道黑影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腾挪躲避。
“啊......”一声低沉的轻呼后,韩轲拿扣住了那人的手腕和锁骨,将他生生拽回了墙檐下的阴影。
“施主饶命,好汉饶命。”
韩轲只觉自己压在身下的这个男子,声音异常熟悉,他原本只需手往上挪个几寸便能扼住这人的咽喉,让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可这么一犹豫,反倒让这人说出了话。
“他不是什么暗哨。”韩轲心想,否则断不会刻意压低声音。
可他的思考很快被自己发寒的脊梁打断,一道冷光从后注视着自己。
“他有帮手!”韩轲意识到。
他本想将这人翻转过来,利用他宽大肥胖的身躯,来抵挡身后的空当,可那名同伙来势太快,并未有半分留手。
这人的行动宣示着,就算韩轲捏死手上的同伴,他也毫不在乎。
韩轲连忙侧身,再次紧贴墙角,黑影同时逼迫上来,夜色阴影下,两人都互相看不清招式,只能凭借对方模糊的身影和发出的响动来判断大体位置。
韩轲将身子压低,借墙根发力,蓄劲而上,抱住了那人的双腿。
黑影就势一躺,双足一蹬,未等韩轲双臂扣死,发力将他踢了出去。
韩轲则刚好落在墙头,他脚底卸力,生怕踩出声响。待得自身站稳,那道黑影又攻了上来。
墙上的光线较为明亮,韩轲看清对方身材轮廓,虚使一拳扫向黑影人眉骨,随后变招勾锤击肋,想将他击落下去。可对方并未想拆招化解,虚招实招都不过手,反而也是低身抱腿,扑了过来。
韩轲他本可立足生根,转胯旋腰将这人摔出去,可这样势必会踏裂墙面,远处游荡的巡逻弟子很快就会发觉。
韩轲急忙后跃跳起,就这么一个空隙,他已发现身旁多个肥大的身影,正是刚才脱困的另一名黑影。
这人五短身形,还肥胖臃肿,动作却异常灵敏,轻功高绝。
胖黑影抢到韩轲将要落地的身位,双臂向前一折,正好拦腰抱住了韩轲。
韩轲暗叫不好,同时顿感劲风扑面,眼前那名黑衣人拳脚已至,杀机毕露。韩轲急极生慧,他脑袋朝后一捋,刚好撞到那人面门,胖黑影吃疼,手上散了劲力,韩轲趁机踩着对方大腿,一个鹞子翻身,腾空而起。
而正面攻来的黑影反应也是极快,他毫不顾虑,将自己同伴当作垫子,踏着肩膀纵身赶上,与韩轲在空中对了两拳一脚,均是想要锁拿擒口对方。
连番踩踏之下,那胖黑影脸上又吃了一记,惨叫翻滚着落下了墙头,却未发出半点声响。
“你没事吧。”一名女子接住了胖子,轻声关切道。
“哎呦,疼,疼死我了。”
“你可重死了,呼呼。”
韩轲与黑影在空中落势之前,互相带住对方手肘,同时落在庭院之中。
几次交手,韩轲已觉察到对方三人同自己一样,也是不敢全力施为,大动干戈,惊动齐府的巡逻弟子,多半是些鼠窃狗偷之辈,可料想烈武门,神石帮的那些弟子都还没有这等身手。
眼前这人已经极难对付,等到那个胖子缓过劲来,韩轲自忖不是对手,他脚下向后挪动数步,慢慢靠近主房,心道若是势头不对,便要提醒裴璟速速离开,到时候再引得护院来援,他便有恃无恐了。
“韩,韩兄弟,别,别打了,是朋友。”阴影中那名胖子低喊道。
韩轲心中一动,他刚才就觉那人声音熟悉,此时借着院中月色,方才看清眼前这人身材瘦削如锋刃,一柄黑鞘剑身斜插在身后,脸上虽是带着面罩,可露出那对眼神中散发的阴寒冷鸷却隐藏不了,不是孙观又是谁?
韩轲解下备心,收起架势,跟孙观一道躲进墙后阴影之中。
“谁跟他是朋友。”孙观啐了一口。
“这偏房没人,咱们进去说罢,护院巡逻的人要到了。”女子道。
几人翻进房内,借着窗外路过弟子们手上火把的亮光,这才看清,原来屋内刀兵陈列,透着森森寒气,等到光线重新暗下来后,众人才放松下来。
“这,这个新娘的花样真多。”宁听袖叹道。
“不忧兄弟,你的伤没事吧。”韩轲看向捂住脸的富不忧,自己也摸了摸隐隐生疼的后脑勺。
富不忧只觉鼻头湿热,出血不少,于是将头仰了起来,手指紧紧捏着,尖着嗓门客气的说:“无妨,无妨,就是出了点血。”
宁听袖凑在富不忧旁边,帮他擦拭鼻血,看着他狼狈模样和那般奇怪的嗓音,竭力忍笑。
“孙兄你剑法好,拳脚功夫也不差。”韩轲想着刚才在墙头上交手之时,孙观多半认出了自己,可下手仍旧凶狠,估计是想借机跟自己动动真章,这人对自己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漠。
“哼哼,你鸡飞狗跳,闪转腾挪的功夫也是不错。”孙观扯下面巾,晃了晃头,舒展一番。
“你们三个为何潜入齐府?”韩轲又问道。
“我们都是被齐府的人请进来的。”宁听袖答道。
“穿成这样?”韩轲伸出两根指头,夹住了桌上的面巾,又打量着他们三人的这番行头。
孙观朝着富不忧脚下踢了过去,骂道:“都是这妮子好奇心重,非要来看看新娘长什么模样。”
宁听袖惭愧道:“都,都是我的主意,你踢他作甚?”
“你这个死和尚,自己陪她来便是,非要拉上我。”孙观抱怨不止。
“这齐府说不定藏龙卧虎,有孙兄陪同我们也放心不少。”富不忧咧着嘴笑道。
韩轲心里奇怪,这几人在江湖中根本谈不上有何地位名望,怎地齐府的人会请他们来,他只道宁听袖胡乱言语,并未当真。
“藏龙卧虎?你不会是指的他吧?”孙观指着韩轲说。
“这还好是韩兄弟,三招两式没能被你拿下,要是换成其他人,早就一嗓子把人都叫来了。”富不忧犟起嘴来。
“那不是正好?这样新娘子也会开门来看,你们不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了。”孙观道。
“你们到底怎么进来的?”韩轲语气一沉,岔开两人道。
孙观见韩轲态度严肃,心里更是不屑,冷哼一声,“怎么?你主子当了齐府的女婿,你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你鬼鬼祟祟的躲在墙角,又是想干嘛?”
“你们若真是偷偷跑进来的,我要想法子将你们带出去。”韩轲不愿与他争辩。
“你无非是想显示显示你的手段,大可不必。”孙观道。
“不,不是偷跑进来,咱们跟意阑楼的戏班子一起进来的。”宁听袖见两人不对付,解围到。
“你们?”韩轲想起齐巢仙白日里提到过,他的九公子确实今天要去接意阑楼的人。
“哎呀,我们就是好凑热闹,跟着他们进来看看,结果人家规矩大,不准咱们出园子,所以到了晚上,我闲得无聊,就拖着他俩跟我一起出来了。”宁听袖道。
韩轲瞟了一眼孙观,他最烦被人约束,齐府不准意阑楼的人到处走动,反倒惹得他来干这无聊的事。
“你们,你们要待多久?”韩轲突然有些急切,语气略微透着慌乱。
“哼,当然是大喜之日,吃喝个痛快后,才拍屁股走人,对吧?”孙观看向富不忧,两人四目一对,富不忧被说中心事,胖脸一红,低下头去。
韩轲蓦地站了起来,身子微微颤抖,其他三人见他反应都是一怔。
“我,我劝你们早点离开,莫要留在这里多生事端。”韩轲喘着粗气,峻声道。
孙观也站了起来,没有半步退让的意思,“韩轲,想请老子走,恐怕只凭你一人还不够。”
屋内气氛一滞,韩轲看向兵器架,上面悬插着一柄宝刀,他十指紧攥,跃跃欲试。
孙观则将手伸往剑柄,目光间杀气流转,他不明白韩轲为何对此这般动怒,竟然动了杀气。孙观并不是一个畏首畏尾的人,对方杀机已显,自己又如何坐以待毙,只是心头一念间想到了韩凝。
“我若杀了他,韩凝定然恨我入骨。”等孙观意识到自己的犹豫有可能害死自己时,却见韩轲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也罢,随你们吧,可要是再不守规矩胡闹,你们来去容易,连累了那帮带你们进来的意阑楼戏班,也太过,自私了吧。”韩轲表情复归平静。
“这位大哥,你说的对,我,我知错了。”宁听袖歉声道,她一时胡闹,却没想过会给阿泽的戏班带来多少不便。
“天快亮了,你们赶快回去吧。”韩轲当然不想他们在此多留,免得撞见了裴璟另生枝节。
孙观一言不发,眼前的韩轲跟上一场见面时,又有了不小变化,气质更加深邃危险,令人不安,不知这次他又在密谋些什么,似乎是怕自己几人坏了他的好事,多半这次雁栖门和齐府联姻对他极为重要。
孙观不愿细想,韩轲这人是他无比想要远离的对象,他给富不忧和宁听袖使了使眼色,三人依次翻窗跃出,几个起落后便离开了院子。
“他们自愿来此,我又,我又何必管他们死活。”韩轲低声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