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毕,响起几下掌声和赞叹,门口走进两人,是张明和邵梦臣。
言兮与仲陵起身相迎。
张明道:“太师还在处理公务,怕状元公等烦了,所以让我领状元公在后园游玩。听到此处有琴音,就进来叨扰一下。”
邵梦臣对着二人揖了揖,微笑道:“言兮姑娘方才一曲,诚乃高声流水之音,令人闻之移情。”
“状元公过奖了。”言兮对着邵梦臣轻施一礼,算是见过了。
仲陵见此光景,疑惑道:“你们见过?”
邵梦臣道:“此前圣上召晚生,适逢言兮姑娘亦在君侧,所以见过。”
张明道:“既如此,都是认识的,你们便陪陪状元公。我依旧去太师那边,待太师那边事罢,再来传状元公。”说罢告辞而去。
这里言兮是主,引着二人入屋内请坐看茶。
邵梦臣环眼屋内,见书架上垒着满满的书,案上放着古琴,桌上摆着棋盘,墙上挂着字画,慨道:“怪道初见言兮姑娘时,便觉姑娘谈吐不俗,原来是真正的博学多才,五艺俱全。姑娘若作男儿身,真教晚生无立锥之地了。”
言兮给他斟了杯清茶,奉上道:“言兮佻巧之技,聊以娱尔,怎比得上状元公读圣人之言,习安邦之策。”
邵梦臣细品香茗,只觉清芬悦鼻,入口甘爽,微开茶盖,见色泽绿翠,点头赞道:“好茶,是雀舌吗?”
言兮浅笑道:“不错,是贵州雀舌,每一株只采最上面的一片嫩梢,所以味道最为清甜。今年云贵春旱,当地茶园大多焉萎,仅得的一些雀舌茶,都进贡给宫里了。我这儿也是日前皇上赏的。”
邵梦臣笑道:“那在下来姑娘此处,倒是有口福了。”
仲陵望了望手中茶,暗怪道:“还有这些门道?”便又饮了一口,觉得除了香了点,并没有砸出什么滋味。
他一习武之人,喝茶如饮水,再上等的贡茶给他喝了,也是牛嚼牡丹。
邵梦臣又问道:“姑娘方才所奏的可是‘胡笳十八拍’?”
言兮点了点头:“状元公也通音律?”
“从前乡试时,借住在县学中,旁边便有一个梨园,日夜清歌不绝,时日久了,耳濡目染,便也识得一些曲名。”
邵梦臣说着又叹道:“‘胡笳十八拍’乃是蔡文姬精血之作。想如此才女,却命运多舛,流落胡地十数年,直到魏国使臣持重金来赎,方回中原。世人皆以‘文姬归汉’为一段佳话,却不知骨肉分离,她心中悲痛又有何人知?”
言兮也轻叹道:“若要回归故里便要舍弃儿女,舍不得儿女又无法回故土,世间之事总难两全。连传颂的千古美谈佳话,其后尚有无尽心酸,更何况那国破家亡、亲友雕残的大悲大恸之事。”
邵梦臣默了默,道:“姑娘方才一曲,诉尽离思,听闻姑娘原非京城人士,方才是否亦如文姬般思念故里了?”
言兮微微笑道:“方才确实触动往事,只是故乡远在秦岭,是再不能回去了。”
邵梦臣细品手中香茗,称奇道:“秦岭多崇山险峰,姑娘却生得冰雪聪明,气质婉约,可见是天地灵气所钟。”
仲陵见他二人从茶叶说到琴艺,从琴艺说到典故,又从典故聊到思乡,你一言我一句的,甚是相投,自己倒像是个外人般,全然插不上话。
再观二人满腹学识,又是郎才女貌,话语间言笑晏晏,十分的和谐般配,他莫名生出满心不悦,只是不好表露。
正说间,张明进来,对邵梦臣道:“太师事已毕,请状元公过去。”
邵梦臣忙起身与二人拜别,与张明去了。
言兮望了眼仲陵,问道:“怎么了,方才便见你一直闷闷不乐的?”
仲陵道:“你与邵梦臣此前便十分相熟吗?”
言兮道:“只是在宫里,与他仓皇有过数面之缘而已。”
仲陵默了片刻,道:“那到底是见过几次?”
“这我倒也记不太清了,大约两三次,或四五次吧,总之……”言兮忽而抿嘴一笑,“没有你与王姑娘见的多,这也还是第一次请进家门。”
仲陵急道:“我真没招惹那王姑娘,也不知道她哪来我的住址。她来的时候,我是话都没说就跑了,后来也正色警过她几回,现在她也不来了。”
“是吗?那倒可惜了。”言兮暗自望了他一眼,淡淡道:“我都没急,你急什么?”
“正是你不急,我才急的。”
仲陵见她不以为意的模样,心中越发摸不着底,便举掌起誓道:“我若对什么王姑娘、赵姑娘、李姑娘这些其他姑娘怀有非分之想,便让我天打五雷轰……”
言兮长“哦”了声:“原来还有赵姑娘、李姑娘,我都不知道,看来你还不曾跟我兜过底。”
仲陵不知如何辩解,急得只是挠头。
言兮垂下眼帘,低低笑了声。
仲陵定定地看着她,渐渐也笑了,又轻轻握住她的手,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先说哪句好,便干脆都不说,只是望着她。
许久,言兮才轻声道:“我信你,你也该信我。”
“我知道,就是……”仲陵欲言又止。
“就是觉得自己不如邵梦臣,他似乎更懂我心思。”
仲陵点点头。
言兮望着邵梦臣离去的方向:“此人确实聪明,且善于揣度人心思,可城府太深,不肯将真心示人。”又看了眼仲陵,“你与他不同。”
仲陵怔了怔,便微笑问道:“那我是什么样的人?”
言兮颔首低眉,轻声道:“义父说,你是心中赤诚之人,可深交,可托付!”
寥寥数语,却比什么夸赞都好用,仲陵眼中满是惊喜之色,却又犹然不敢信:“老师果然如此评我?”
见言兮轻点点头,一股暖意直甜到心头,而心中方才阴霾也一扫而空。
他俯首见言兮垂眸浅笑的模样,像是半开的百合花,沾了清晨的雨露,清新透亮,胸中一段铁骨登时化为绕指柔。
良久,仲陵方道:“我去和老师说,让他许你年节与我回家见我娘。”
言兮脸色微红,道:“我还没答应呢。何况此时离春节还有三个月,又急什么?”
“老师若是同意了,你也就同意。现下早早说与他知,以免到时他又给你安排什么宴会,让你弹琴助兴的,那就不得空了。”
仲陵说完就往外跑了,还不忘回头冲她粲然一笑。他素来磊落机敏,可每每触到所藏心事时,难免露出憨痴模样。
言兮见他如此,也不由得低头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