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警官没有想到事情会起波折。这么多年和三教九流接触,他见过的人多了,但是抓个嫖要这么费劲儿的还从来没有遇到过。眼前这个男子,嗯,现在看得比较清楚了,年纪不算大,三十岁左右,相貌普通,平头、浓眉、细眼、嘴唇较厚,唇上无须。行了,丢到人堆里我也一眼就能认出来。
“头儿,这小子身上可能有案底,”小刘说,“周围这些人看热闹看得挺欢实,别出啥事儿吧。”
小刘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这家伙抓个人当人质那事情就麻烦了。就相当于大家本来只是吃个快餐,没想到上的是满汉全席。
当然可以上点手段把他彻底制服,只是现在这个社会……邰警官扫了一眼人群,果然有好几个人掏出了手机,横着、竖着,拍照、录像,分分钟化身为街头小记者,义务通讯员。不可大意。千万别闹个大新闻,没必要。
“盯紧点吧。我看他身上也没带什么凶器。”反正只要这小子有什么异动,他肯定先扑上去了。五个人还制不住一个?“再等一会儿,110就来了。”
“我天,我们也得‘有困难找民警’。就这些人,妨碍公务,一个个都得抓起来。”
邰警官没说话。爱顶真儿、爱冲动、不懂政 治,这是刚入行的新人容易犯的毛病。但是只要听话,不擅做主张,总会慢慢成熟。如果运气好,还不至于跌个大跟头。
路口传来刹车声。接着人群像水浪一样分开,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邰警官认识其中一个,以前开会时见过,算是熟人。
“邰所,这是啥大案,还劳您亲自出马。”熟人打趣道。
抓嫖。妈的,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值班?”邰警官问。熟人点点头。
了解情况之后,在邰警官的要求下,熟人很严肃地向围观群众宣布,这五个人是便衣警察,现在在执行公务,抓捕坏蛋,请大家配合。接着,又跟邰警官他们客气了一番,两人就先行离开了。
“都是假警察,他们是同伙。”被怀疑有案底的男子继续撕咬。
“你别胡咧咧了。刚才的陈警官和李警官我认识。”一个当地居民说。
“警匪一窝——”男子看起来精神有点崩溃。
周围的人爆发出一阵哄笑。邰警官看着他,就像看一个小丑,演技拙劣。就这点伎俩了?我还等着你暴起伤人呢。话说你不暴起我怎么收拾你呢?但是看他的样子,似乎只是要打打嘴炮,没有行动的打算。
邰警官示意弟兄们把“小丑”控制住带走。没想到他又开始拼命挣扎,而且看起来,这小子还挺有把力气。这让邰警官感到了厌烦。看看时间,十点十分。这出闹剧该收场了。文明执法当然很好,但是有些货色很显然不会文明地束手就擒。上点手段吧。这件事肯定要自己来了,那帮小伙儿下手没有轻重,不知道深浅。
“小丑”果然老实了。
车子很快就驶离了新城,宋家岭更是早已望不到了。路的两边是荒芜的待开发地块,一片死寂。这似乎才是夜晚本来的面目。“紫禁城”和宋家岭都是另类。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个开关,到了时间就能停止所有人的一切活动就好了,邰警官想。所有人都休息,我们也就不用值班了。他想起了妻子温暖柔软的身体,带着热力散发着热气的被窝,还有她轻微的鼾声。真是奇怪,我们是想休息而不可得,你们是害怕休息,拼命地要找乐子。找罪受吧。
邰警官从后视镜里看了一下今晚出警的成果,“成果”被两个警员夹着,绷直着身体,张皇四望。
“小子,还真有你的,贼喊捉贼,三十六计很熟啊。”邰警官一边开车一边说。
“邰所,贼喊捉贼不是三十六计。”这不是抬杠,是捧哏。在如此荒唐的夜晚,说说相声也不错。
“我不是贼。”“成果”很倔强。“我奉劝你们,赶快放我走,省得到时候后悔。”
“你是不是贼,是不是匪,现在不重要。你究竟是什么,怎么能让我们后悔,等回到所里,你慢慢说。”
“成果”没再吭声。
这是一个挺无趣的人,用的都是很老的套路,邰警官想。当然,这里是首善之地,一切皆有可能。可是只要我们小心谨慎,又怕什么呢?前面一片灯火,如同星星落在了地上,又一个新城在望。邰警官正盘算着下一步如何在“成果”身上获得更大的成果,突然,一只手臂勒住了他的脖子,方向盘一滑,差点撞到隔离带。
“你干什么!”两个警员怒喝,身后开始撕扯,但是那个手臂却没有松的迹象。邰警官感到呼吸不畅,胳膊用不上力,方向盘快要脱离了自己的掌握;肺部因为憋气和怒火,像快要爆炸一样的难受。他勉强踩了刹车,车子歪歪扭扭地打了个S,停了下来。
妈的。他正要解安全带,脸上重重地挨了一下。嘴里咸咸的,是鲜血的味道。多久没尝过自己的血了?三年还是五年?可是不管相隔多久,这味道还是如此熟悉,就像某个故人,总能挑 逗起某种情绪,比如说愤怒,还有残忍。
有人从后座爬到副驾驶位,打开了车门,连滚带爬地下了车。身后传来开门声,以及“别让他跑了”的叫喊声。
“头儿,没事吧。”对讲机打开了,是后面那辆车的小刘。
“我没事儿。追,一定要把这个王八蛋抓住。”
“收到。”
邰警官下车的时候,战况已经很明朗了。微弱的天光下,“王八蛋”逃跑的速度越来越慢,四个弟兄只落后一步,而且已经形成了扇形合围的局面。王八蛋长大了,成了瓮中之鳖。丧家之犬。邰警官摸摸了肿起来的脸,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着伤口,尼古丁侵入血液,丙酮刺激着神经,麻木中又带点火辣辣的疼痛。
两个弟兄从两边抓着“丧家之犬”的腋窝,另外两个在后面跟着。这个逼停警车袭击警察的亡命之徒被拖了过来。他脸朝着地,全身直挺着,肚子向下凸出,双脚拖在后面,鞋尖在地面划过。像个破烂的玩具娃娃。邰警官打量着他。不,没那么可爱,他其实挺像个包着草的四角麻袋。或者,还有更贴切的比喻,比如说,像练功房里的沙包。
邰警官把剩下的烟头踩灭,几个人重新上了车。发动机轰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可以安心了。混乱被平息,一切都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派出所在不远的前方,今晚的冒险就要结束了。
“邰所。”刚开出去没多远,后面的民警叫他。
“嗯?”他把脸向后稍微侧了侧。
“有点不太对劲儿,他,他好像没气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