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荷开,邺宫的泾渭河和陇翠园的明月湖里开着大片的睡莲,鱼戏莲叶,除了人烟稀少的显阳殿外,宫中皆是夏日盛景。转眼皇后薨逝已有半月,但这四季繁华,却未因任何人的故去而晚开一分。
王贵人的生辰是六月初六,她生在一个极其吉利的日子,但她的一生却过得极不顺遂。
因着王贵人一直无宠,她的生辰自然不会似云昭仪那般众妃都来朝贺,但往年的今日皇后也会送上一份薄礼,而如今皇后故去了,这宫里却再无一个记得她生辰之人。
今年的生辰比往年过的还要冷清,除了明光殿的使唤丫头们,再无一个人来祝贺。
王贵人望着一只怒放的杜鹃花竟然出了神,她不禁想起了两年前,皇上采选之后,韩承华便住进了明光殿,那时明光殿还是热闹的。犹记得延昌四年的那个冬季,那时候还是世妇的几个新入宫的新人还在明光殿玩过雪。
转眼两载时光过去,柳贵华和被贬为庶人的韩承华都已故去,叶承华虽偶尔也来明光殿坐坐,但也不似从前。
王贵人一人独坐连廊处,观赏着满园的花红柳绿,却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她怎么可能开心?如今云昭仪有了皇后之实,司马贵华抚养了嫡子,魏贵姬和温婕妤皆有公主,胡婕妤有宠,陈充华有孕,叶、兰两位承华也有盼头,这宫里可谓人人春风得意。唯独她,无宠又无盼。
若说未看到他爹爹的手札之前,她还能单纯如从前,承蒙着皇后的关照只求安稳度日。即便是皇上从未宠过她,她也从未心生怨恨,她知晓自己貌不如人,自然怨不得皇上。她甚至感激皇上,因为她一直以为皇上是怜悯她,才接她入的宫。
可当她知晓真相后,才知道是皇上亲手拆散了娘亲和父亲,又为了自己安心,活活的把自己困在高墙之内,这让她如何不恨?自知晓真相后,她便日日不得安稳,对皇上的恨意也是与日俱增。
“贵人,寿面好了!您是现在就用,还是等......”芊枚省略后半句。
“皇上不会来!”王贵人截断了芊玫的话,眼却始终未离开那花分毫。
杜鹃花虽艳丽,但也没好看到贵人目光寸步不离的地步,贵人到底在想什么,还是因为皇上未来而不开心,芊枚心里直嘀咕。见王贵人仍旧未动,便又劝道:“既如此,贵人便早些用膳吧!寿面凉了会有失劲道!”
王贵人“嗯”了一声随即起身。
临行前,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那红杜鹃,不为别的,只因南郡也有杜鹃花,而且在王贵人还小的时候,那时候王大人还未离开南郡,一家人租住的那个院子里边种满了红杜鹃。
南郡还有一种鸟也名唤杜鹃,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郡。王贵人此时是思念同在南郡的那些美好的岁月,也思念故去的爹爹和娘亲。
一碗素面,六碟小菜,芊枚在旁侍候,这个生辰过得果然冷清。
皇室子嗣自然是越繁茂越昌隆,皇上虽独宠胡元熙,但偶尔也会临幸兰承华和叶承华。反倒是魏贵姬自打生了公主之后,皇上再未临幸过她,本是花一般的年纪,却过成了如王贵人一般的生活。
后宫之人有的忙着摆弄权术,有的忙着抚养孩子,有的忙着争宠,这一晃已经过了重阳之节,陈充华的肚子如今已鼓得老高,还有不到一个月即将临盆。
因着云昭仪如今离后宫之主只差一个名分,她在得到凤座之前自然不想闹出什么风波,因此这段时间后宫相安无事。
八月也是花开正盛的时节,陇翠园里的菊花、桂花、木芙蓉、千日红开得极艳,陈充华如今即将临盆,她身子好,胎像也稳,太医便建议她无事时多走走,以便生产时少受些罪。
这一日元熙正和陈充华照常在陇翠园里遛弯,欣赏着满园的繁盛。待走得累了,便在竹椅上坐下,元熙微闭着双眼,园子里的花草香真叫人放松。
可陈充华却不觉得这花草香好闻,这气味竟让她有心烦意乱之感,如今月份过大,她竟坐不下,只能半个身子靠在竹椅上,以求她的腹部没有压迫之感。
其实并不是花草招惹了她,而是临近生产她心绪不安。这女人生产便有如在鬼门关上走上一遭,又有哪个人会不心惊。
“姐姐!我怕!”陈充华终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慌,唤了一声。
“怕什么?”元熙一听陈充华如此说,忙睁开了眼,起身向陈充华的方向走去。
“我怕生产时会出意外。”
“怎么会?你的胎像很稳,胎位也很正。每日都有太医为你请脉,都说你的身子是难得的强健。虽说李太医已告老还乡,但梁太医的医术也是毫不逊色。妹妹且放心吧!”
“可魏贵姬和柳贵华当初也是......”陈充华欲言又止。
“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云昭仪既已同你说过那样的话,便不会再来动你。”
元熙安慰道。
“可是如今皇后已生下了嫡子,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陈充华还是颇为担心。
“可嫡子已交由了司马贵华抚养,云昭仪他日问鼎后位,膝下总归要有一个皇子,可嫡子既已交由了司马贵华,再没有转交云昭仪的道理,所以妹妹这胎应当安全。况且,我宫里还有个懂医的医女,妹妹生产当日,我会让医女守在你的身边,妹妹尽管放心。”
听了元熙之言,陈充华慌乱的心终于安稳下来,不知不觉已到晌午,两人互相辞别后,便各自回了宫殿。
但令陈充华想不到的是陈充华一回辰光殿便见满院的严正以待,陈充华正不知发生了何事,正闻殿内传来一阵笑声,然后有一穿着茄紫色绣着金丝牡丹花的宫装的美艳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此人正是云昭仪,陈充华的心忽地一惊,她不知晓,云昭仪此时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宫殿。
“臣妾拜见云昭仪!”陈充华欠了欠身,她如今的肚子已不允许她再做出一个标准的福身礼。
“快快勉礼!”云昭仪上前一步,扶助了陈充华的手。
金秋九月,天气还留有暑热,云昭仪的手心却不知为何如此冰冷,陈充华未敢抬首,只好暗自揣摩。
“快生了吧?”云昭仪一边笑问,一便伸手去探她的孕肚,陈充华本能地往后躲了躲,又觉得不妥,忙言道:“太医说还半月光景。”
“你可还记得当日桑蚕大典时对本宫的承诺?”云昭仪见陈充华居然敢躲,颇为不悦,声调也不自觉提升了几许。
云昭仪的这句言语,宛若惊雷在耳边划过,陈充华当即就想起了桑蚕大典时的情景,她自然知晓云昭仪何意,但仍旧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如今皇后已生下嫡子,那我肚里这一胎......”
“皇后怀有皇子时一直胎像不稳,这样的孩子天生不足,能不能长大,谁能保证?”云昭仪冷冷一笑。
云昭仪的话虽说得不那么真切,陈充华也是个聪明之人,立即明白了云昭仪话中的含义。假若自己真生下皇子,交由云昭仪,那么嫡皇子便恐怕凶多吉少。自己今日若敢说出个不字,恐怕未等到生产之日便会子母俱损,陈充华忙说道:“昭仪放心,臣妾还记得当日承诺,若生下皇子定会交由昭仪抚养,若这胎诞下的是公主,日后诞下皇子还是会交由昭仪抚养。”
陈充华如此识时务,云昭仪十分满意,她微微一笑,言道:“如此甚好!想不到妹妹也是个有心之人!”然后走出了辰光殿。
云昭仪这一走,陈充华身子顿时一阵瘫软,贴身婢女芊蕊忙扶助了陈充华。
陈充华被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搀扶回辰光殿,她不禁暗自庆幸,多亏自己腹中怀着是个公主,不然一生下便会遭受母子分离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