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十板子下去,凳上的人渐渐没了声音,云昭仪觉得差不多了,便问道:“如何了?”
“没气了。”行刑的小黄门说道。
“处理了。”云昭仪说着便转身欲回殿,两个黄门拖着阿珍的尸体走出殿门,却见芊琦正躺在甬道的青砖之上。
两人对视了一眼,便由一人拖着阿珍的尸体等在原处,另一人回去呈禀,云昭仪此时已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将要进殿。
“昭仪!”黄门唤了一声。
本就是宫门下闸之后失了火,后来又遭了行刺,杖毙了阿珍,这一折腾已接近亥时,云昭仪很是乏累,芊芙一向最有眼力,自然知晓云昭仪此时很不耐烦,于是便替其发难道:“难道处理个尸体这么简单的事还需昭仪娘娘亲自教你?”
“不是!”黄门见芊芙眼中出现厉色,便急忙否认,又支支吾吾道:“是芊琦还在外面!”
云昭仪这才想起了芊琦刚才替自己挡了刀,如今还在外面,云昭仪转过了身,声色没有起伏地问道:“死了吗?”
想必若是死了便和阿珍一个下场,草草埋了便是。
黄门得了令忙去试了芊琦的鼻息,“还有气!”小黄门急匆匆地跑进殿复命。
“既然还活着,那便请个太医回来,诊治诊治吧!”恐怕这已是作为她贴身侍婢的最大礼遇,云昭仪说完便搭着芊芙的手进了殿。
芊琦中刀之后便摔倒在地,鲜血一滴滴从身体内流出,染红了甬道上的青砖。临近六月的邺京已很是温暖,可芊琦却冷得直打寒颤。
芊琦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青砖之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血液是怎样从自己身体一滴滴流出,自己是怎样一点点变冷,五感渐失,但尚未丧失之前,她听见了云昭仪的所有声音,云昭仪就那么高高在上地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审判着阿珍。
从她们的对话开始,到最后一记板子落下,这么长的时间内竟无一人想起了自己,芊琦很想求救,可她虚弱的身体俨然喊不出一丝声音,即便有,也会便淹没在板子声中。
就在她以为她将和这个世界告别的时候,她再次的听到了云昭仪的声音,一举冰冰冷冷的“死了吗?”
这个声音仿若来自天际一般,后来又有人试探了自己的鼻息,再后来有人把自己从青砖地上抬起,在后来她便睡着了。
梦里的云昭仪仍旧是年少时的模样,那时她虽然任性跋扈,但她并不坏。后来云昭仪嫁进还是王爷的皇上,再后来新帝登基,她被封为了云贵华,那时她是一顶一的宠妃,眉眼中整日带着骄色。
再后来,魏皇后薨了,那时还是于贵嫔的端敬皇后被册封为新后,就是在那之后云昭仪有了变化。三年孝满后宫采选宫里的女人一下多了起来,云昭仪为了固宠开始耍弄心机,虽借崔婕妤之手害死了李充华,但芊琦说服自己云昭仪这是为了自保迫不得已。再以后在芊芙地撺掇下竟然给魏如贻和柳贵华双双下了药,使柳贵华一尸二命,稚子无辜啊,云昭仪怎狠心到如此地步!从那时起芊琦便知晓云昭仪已泯灭了良心。
她曾试图劝说云昭仪,忠言逆耳,自己的行为让云昭仪却对自己愈来愈反感,自己的地位也愈发地不如芊芙了,从那时起她便已知晓二人渐行渐远。
芊琦从小便在云昭仪身边伺候,说句僭越地话,她一直把云昭仪当姐姐看,她却不想云昭仪如此地视自己生命如草芥。通过这一次,她真是对云昭仪失望透顶。
想起延昌四年重阳节那次,胡婕妤竟然会为了护着一个婢女自己滚下山崖,自己不求云昭仪会如此护着自己,但哪怕把自己当个人看也行啊!
即便一贯高冷的司马贵华,对待自己的宫人也没有这样的刻薄的!
想想合宫上下的宫女,哪一个也没有自己这般的境遇!
芊琦从梦到醒,枕上早已一片冰寒,比那枕上还冰冷的是芊琦的心。
转眼天际已出现了渔肚白,云浅月起了身。
今日是皇后入土后的第一次众妃拜见,云浅月作为如今后宫里权位最高的女人,自然想以全新的面貌让众人俯首在自己面前。
云浅月净了面,敷了香粉,又用螺子黛仔细描了眉眼,换上了茄银长袍,欲盘个牡丹凤尾髻,以搭配自己这一身雍容华贵,因还未出皇后丧期,因此云昭仪并未着过于艳丽的颜色。
这芊芙虽攻于心计,但在盘发上却显然比芊芙略逊一筹,云浅月对镜照了照,那似牡丹一般的发卷有些过于分散,那凤尾卷翘得角度也不够好。
她实在是不够满意,这样松垮的盘发总对不起今日的盛装出席,也就是因为这她才想从小给自己梳妆的芊琦,在盘发上芊琦最随自己的心意,便问道:“芊琦怎么样了?”
“昭仪心善,太医救治的及时,那丫头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芊芙知晓云昭仪说对自己的手艺不太满意,忙一边插上只白冰翡翠飞鸾步摇一边奉承道。
云昭仪又左右对镜照了照,还是觉得那松散的牡丹髻仿若鸟巢一般,而且里面还横插了个翠色的鸾鸟,越看越觉得怪异便说:“拆了吧,还是梳你最拿手的明月髻吧!”
云昭仪本就喜怒无常,虽未表现出不悦,但已然不太满意,芊芙忙手脚伶俐的重新绾好了明月髻,又重新插上了钗环。
发髻不同,发饰自然也不同,刚刚的飞鸾步摇便收起放到了一旁。芊芙又去取来了一套紫色的妆奁,将里面的紫荆花对珠和尾梳一一为云昭仪佩戴上。
这明月髻虽绾得不错,但明月髻和流云髻这类的发髻毕竟中规中矩,不够出彩。
云昭仪这时又想起了芊琦,想起了芊琦平日的好,况且昨日又为自己挡了刀,云昭仪的嫣红蔻丹点了点装有翡翠飞鸾的红漆妆奁说道:“替本宫去看看芊琦,顺便把这盒首饰带去。”
芊芙瞟了一眼,心中顿时翻滚,单那一只翡翠飞鸾便价值连城,云昭仪居然赏了芊琦那个奴婢整整一盒首饰。芊芙心里极大地不平衡,但却笑着应了句:“奴婢这就去。”
走至殿外,芊芙打开了妆奁,看见那妆奁里除了那只步摇外,还有一个翡翠排梳和两对黄金鬓夹,可谓是价值连城。那些发饰闪耀着迷人得光彩,芊芙真是爱不释手,她轻轻地抚摸着首饰上的花纹,哪一个都令她欢喜不已。
她一个低贱奴婢也配拥有这些?想到此,芊芙从妆奁里拿出了翡翠步摇,然后合上了妆奁。
芊琦和芊芙同为云光殿的大宫女,两人平常住在一间,因芊芙一直在伺候云昭仪,芊琦便独自一人留在房内。
“原也就是流了些血受了点轻伤,却装成这番娇弱的模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芊芙刚行至门口声音便已传到了芊琦的耳中。
芊芙进了二人的房间,一伸衣袖顺手将妆奁藏在了柜子后面,然后拿着那只步摇走到了芊琦面前。
“待我好些,我再替姐姐当值。”原来昨夜按理该芊琦守夜,因着她重伤的缘故,芊芙才不得不连续当值。
“你昨日救主功,这是昭仪赏你的!”芊芙说着,便将翡翠飞鸾步摇在芊琦眼前晃了晃。
芊琦看出了芊芙的不悦,芊琦知晓芊芙本就攀比心强,自己得了东西芊芙肯定妒忌。
可这些是自己拿命换来的,又有什么好妒忌?
于是说道:“多谢昭仪好意,这飞鸾步摇如此贵重,还是请昭仪收回吧!”
“真是不识抬举!”芊芙冷笑一声,又言道:“你不收昭仪东西,难不成还让昭仪记你一辈子恩情不成?”
“自然不是!”芊琦赶紧言道,像云昭仪那样视别人生命如草芥的人还谈什么记不记别人的恩情?
芊琦见自己不收着实是弗了云昭仪的意,便接了过去。
阳光从步摇的米珠的缝隙穿过,晃耀了她的眼,她仿佛从光阴的缝隙中看到了云昭仪的从前,但她知道那些终究已成为了过去。
“多谢昭仪!”芊琦挣扎着起身,在床上扣了一首,此时又抻到了伤口,顿时一阵钻心的疼。。
芊芙冷笑一下,微瞥了芊琦一眼,暗道:“算你识抬举!然后转身离去,出来时又顺便将妆奁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