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其九)满足
书名:蕞茗之心 作者:清舟流水 本章字数:5936字 发布时间:2023-06-11

“罹之神,如此重要的事情,你真的能够胜任吗?”在凡人永世不得触及到的苍穹之上,传来众神质疑的声音。


站在众神中央的,是一位优雅高贵的女神,她微微一笑,散发着令人畏惧的气息。


“我对这双特别的眼睛很感兴趣,既然要成为神之子,为何不能由我来教导她呢?”


“你的存在,会让孩子感到畏惧!”


“我只是想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爱意。”


她的语气非常平淡,带着众神复杂的目光飞往人间。


岁月啊它慢慢走,蕞的心脏却发生了越来越多的变化,周围的皮肤随之糜烂,开始出现可怕的裂纹,现如今,就连呼吸都会牵扯到他痛苦的神经,起身和说话皆快做不到了,只能奄奄一息的躺在干草垛上。与茗相反,他不跟任何人诉说自己的痛苦,即便是肝胆俱裂,也全都被咽进了喉咙。


他始终相信着茗的话,这颗心脏,已成了他唯一的希望。只可惜,希望这种东西...对蕞而言,只会失去的越来越多,到后来才发现,所谓天选,是多么讽刺和可笑的东西。


没人记得这是哪一天了,只记得苍穹之上出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观,有道极其耀眼的光芒坠落于此,周围的房屋与树木顿时化为了烟尘。人间的时间静止了,所有人都保持着前一秒的动作,世间安静的出奇。


“咚——咚——咚!!!”茗听到了一阵沉闷的脚步声,每寸都像是在敲打她的心扉,她充满诧异的往茅草屋外望,随着浓浓的烟尘散去,只见一位尊贵高雅的女人正朝她走来,目光冰冷至极。


“你,你是谁,想做什么?”她大喊着,急忙把蕞护在怀里,蕞没有任何反应,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连心跳声都没有了,“蕞儿...这是怎么回事?!”她难以置信的问。


站在外面的女人缓缓的闭上双眼,整个世界就由白日变为了黑天。她开口了,就在开口的一刹那,茗只觉得喉咙被卡住了,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是神。只是暂停了...除你以外的,人的时间。”


女人的语速很慢,但声音极具威严,甚至能够震慑住茗的魂魄。


她又睁开眼睛,彼时的天空逐渐迎来浅薄的亮光。


“茗,乐园之上的神明,非常重视你。”她轻描淡写的说。


茗的脸上挂满了震惊,“神、神明???这个世界,真的有神吗?!”


“......”


她激动的把蕞抱起举到身前,慌张的说:“神明大人,请、请帮帮他,赐给他一个健康的心脏吧?!”


“抱歉,我做不到。”


神明几乎没有停顿没有思考,听闻这个回答的茗只觉得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她含泪质问道:“为什么啊,你不是神明吗?!”


“你面前的这个孩子,没你想的这么简单,我没有权利插手这件事。”


“权利?哪怕是神明也要遵从......”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找你的,对其他事情没有兴趣。”


“找我?”


“是的,我只是来带走你的。茗,你将为神之子,然后再成为神明。”


她把蕞抱的更紧了,着急的问:“带走我?如、如果我成为了神,那他呢?”


“他,独自留守人间。”这次,神明的语气中竟然徒增了几分悲伤。


茗赶忙摇头,眼神中充满了不解与困惑:“我凭什么要跟你走?再说了,蕞儿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


“他早就被神明抛弃了。而你,你将要代替他的位置,不论同意与否。你应该清楚我们之间的差距,没有拒绝的....力量。”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还有,抛、抛弃?蕞儿难道不是被你们选中的人吗?”


神发出了很长一段的叹息,茗又感觉自己的喉咙被“锁住”了,待神再次开口时,仅是短短的三个字。


“他不是。”


“......”


茗恍然发觉,自己在和这位神明说话时,情绪居然异常稳定,似乎除了大脑以外,剩下的东西都不能完全由自己控制了,难道是因为恐惧吗?她的心跳的确实很快,于是深吸一口气以作调整,想喊出声,声音却又低的要命:


“我不会跟你走的,我要陪着蕞,直到他的心脏痊愈。”


“这不可能。”


茗顿时语塞了,看样子还想问个缘由。


“这就是事实。在人间,没有任何一种解药能够救赎他的心脏。”


“我不信!”


这仿佛是她最后一丝倔强。


“我是不会说谎的,你口中的“蕞”,本就不属于人间。”


“什么?”


神明冷淡的神情终于改变了一些,她再次眨眼,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所见之处漆黑一片,只留下她和茗。


“因为他,曾是神之子。”


“蕞、蕞儿吗???”


“是的。他腐败的心脏来自于乐园,想治愈它,也只能到乐园中去寻觅。”


茗似乎看见了希望,忙问:“乐园是什么?”


“那是众神所在之地,也是他曾经的故乡。”


“蕞儿的故乡...你的意思是,只要到那里去,就有办法拯救他的心脏吗?”


“只要你愿意付出时间,对于神明而言什么都可以做到。相反,他就要永生永世的,承受这颗心脏带来的痛苦。”


“那我,现在可以和蕞儿说说话吗?”


“很抱歉,不能。我是不被允许和凡人见面的!”


“你不是说他曾是神之子吗?”


“他现在就是凡人,命途多舛的凡人,他的未来,掌握在你的手上。”


“我...真的能够信任你吗?”


“我从不说谎,所以众神将我排挤,我是孤独的。更何况,“蕞”的身上还有很多事你不敢想,我都可以讲给你听......”神不再继续说下去,打算留给茗很长的时间思考。她在那一瞬间仿佛是下定了决心,斩钉截铁的说:“好,我跟你走,跟你成为神。不过....我在临走前还有个小小的请求。”


“说吧,以后由我带着你,再也不必说“请”。”


“我想给蕞儿留下些什么,决不能连声招呼都不打的就走了。”


“乐园的位置,是在一座由冰雪和极寒缠绕着的神山,若能登上顶峰,凡人也足以封神,自然也能寻找到你。”


茗的手上忽然多出了纸笔,她心念一动,急忙趴在地上潦潦草草的写下好几行字。神耐心的等待着,直到她将笔放下,再次提出了另一个要求:“我虽然不能和蕞儿说话,但,让我临走前再见见他,可以吗?”


神明沉默了,黑暗逐渐退却,茗又回到了那间熟悉的茅草屋。她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掉落,伸手轻抚着蕞的脸颊,将她刚写的东西塞进蕞的手中,最后的最后,她选择给了他一个深情的吻。


于此刻起,她们在这世上的痕迹便消失了,静止的时间恢复到了最初。


茅草屋里的蕞缓缓的眨着眼,忽然感觉手里好像多出了什么东西,脸上也有些湿润,他朝四周望去,屋内空荡荡的,茗竟然不在这里了,不是前一秒还在跟他说话的吗?他无助的呼唤起她的名字,可等了很久很久也没有回应,这才想着打开攥在手中的纸张。


信中内容如下:亲爱的蕞儿,当你看见我写的东西时,我想我已经不在人间了。自从我长出神眼以来,就受到了非常多的关照,你绝对想不到,就连神明都主动找上了我,她和我聊了很多事,还提到了一个“乐园”,那也曾是你的故乡。最重要的是,她说那里有治疗你心脏的办法!


我和神要去的就是那个地方,说不定再次见面时,我就已经成为别人口中的神了。请你别担心,我绝对不会将你抛弃的,等着我,祝我成功吧?也记得和清韵说一声,毕竟...我只有你们两个朋友,她还好,我其实最放不下的人是你...我走后,你又要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对了,想我的话,神明还提到过乐园的位置,是在一座由冰雪和极寒缠绕着的神山的顶峰,一定要记住啊!”


不知道是因为打击太重还是因为心脏太疼,他在第一时间的反应并没有感到特别意外,嘴角竟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他小心的把信折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中,想起身时,却发现双腿已不再有力,心脏正疼着,只能一点一点的徒手往屋外爬。


不知过去多久,他翻过身,可以看到澄澈的蓝天,疲倦的他就这样躺着。“茗姐姐终于有了个好去处,这样我就能放心了。”他正想着,又缓缓的伸手靠近那颗心脏,整个人都是有气无力的,“好突然啊...我在不久前还担心,老巫师带人再来怎么办?这样的我如何保护她......”


“我终于可以放心了...她会成为神明的,没人可以欺负她了。”


想着想着,蕞开始落下泪滴,荣光与欢乐都离他远去,只剩孤独和落寞钻进千疮百孔的心,心脏...又开始流淌出漆黑的液体了,这种说不出来的难受,也许只有他才能体会吧。


“我居然能陪着一个神明成长,真的替她感到骄傲。”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复杂的情感,敞开双臂拥抱蓝天,心脏和周围皮肉被撕扯的声音就在耳畔回响,他带着剧烈的疼痛,大笑着呐喊着向世人宣告:


“茗姐姐,你会登上顶峰,所有曾经憎恨你的人都要为之仰望...哈哈哈,我不奢望你能将我的心脏拯救,只愿你从此将我忘却吧!不要因为一个被诅咒的凡人而耽误了前程!!!”


这声声撕心裂肺般的喊叫很快吸引了远处打算来这溜须拍马的人,蕞当然也是说给他们听的,他知道,茗离开人间以后,自己就没有任何价值了。霎时间,人群议论纷纷,当他们来到茅草屋时,结果可想而知。


第二天。


茗“抛弃”国家独自成神的消息传到了皇宫,其中还夹杂着各种的流言蜚语,国王得知消息勃然大怒,立刻派重兵将蕞逮捕押送。身患重病的蕞连走路都困难,更别提反抗了,自然而然的被押进了囚车中。


人们追赶着车辙的印子,一路尾随到了刑场。


“如果这就是茗姐姐脱离苦海的代价,那就我独自承受吧。”蕞心想着,脸色异常平静,他朝四处望去,全都是在谩骂他的人。国王手持着权杖,大臣们静候在他的身旁,在场的巫师贤者更是不计其数,卫兵与臣民早把这里围的水泄不通,他没有看到清韵,从人群中也看不到一丝怜悯和同情的眼神。


国王快步走到蕞的面前,表情狰狞而又愤怒:“蕞!我问你...茗人呢???”


“她走了,到天上去,做神明了。”


国王内心的怒火瞬间爆发,冲蕞咆哮道:“混账!没了神之器皿,我们要如何抵御外敌??你白长了这双眼睛,连这么大的人都看不住!我们已经吃了无数场败仗,茗从始至终都没有为这个国家贡献半点价值!!!”


“呵呵。”蕞不禁冷笑起来,默不作声的闭上眼。


“有什么好笑的?!”


“如果,陛下您当初愿意重用我的话,我早就在沙场上为这个国家赢得一切了。”


“砰——!!!”国王用权杖猛的叩击地面发出极具威严的响动,他瞪圆了双眼,正打算开口,远处却传来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陛下,请您息怒,让我来解决他吧!”


刑场的地面上突然结出了淡蓝色的冰晶,远方刮来一阵凉爽的清风,正当人们万分惊诧之余,空气中落下了一大滩清水,清水很快就凝固了,逐渐化作了人型,缓缓的朝这里走来……


彼时所有的围观者都震惊了,不少人开始议论起来。国王转头看他,脸上竟露出了讨好似的笑容,“哈哈哈,这不是我们极乐的大将军...水嗣吗?”


“水、水嗣?”


在场的百姓们纷纷投来钦佩的目光,似乎对此人的强大都有所耳闻。


“好吧,我们极乐之地,有你就足够了,就用你的手,把这个祸害我们王国的毒瘤给铲除吧!”国王腾出位置,头也不回的往后走。水嗣听罢发出冰冷的嘲笑声,他穿过牢笼,一把揪住蕞的头发:


“你就是蕞么?!”


“是。”


蕞的反应明显在水嗣的意料之外,他松开手,趾高气昂的问:“呵,说吧!想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在我的手上?”


“我不想死在你这个无名小卒的手上。”


蕞始终都没正眼看他,场下嘘声一片,水嗣强压心中怒火,看向四周,颇有一种小人得志的风范,他指向在场的众人,“呵呵,瞧瞧啊...这里的人是多么狠你!”


“......”


“如果你们愿意给我机会,我就算倒在战场上,也比死在他手里强。说不定,还能夺回王国失去的...荣誉。”


几乎是在话语落地的同一时刻,就引起了围观人群强烈的不满:


“笑话,我们的王国里现在有水嗣大人,他可是拥有半神之躯的!”


“就是就是,真把自己当什么人了?能说出这么可笑的话!”


“大家别信他,这只是缓兵之计 ! 他一定是想等咱们放松警惕,然后与敌军里应外合!!!”


“对,这个该死的怪物,必须要立刻杀死他 ! ”


“杀死他,杀死他……”


“赶紧去死啊,恶心的东西!!!”


“不能便宜他!要将他千刀万剐,把我们送给他的食物全部都从肚子里挖出来! !”


“对!还要把他的皮剥下来泄愤!!!”


“把他的头颅砍下祭奠先祖.....”


“水嗣大人,动手吧!”


“对,杀死他,杀掉这个恶魔!!!”


从人们嘴中说出来的话语越来越恶毒,水嗣于手中凝结出了一把利刃,想借着这个气势一举将蕞抹杀。


就在这情急之间,一个极为神圣的声音响起了:


“闭嘴!”


“......”


万物寂灭。


场上所有的声音竟然真的全都消失了,整个世界静的出奇,并不是那些人不想开口,而是他们在一瞬间都失去了说话的权利。只见公主缓缓的从人群之中走过,来到水嗣的面前。


“让开!”


水嗣下意识的退让到一边,站在不远处的国王满脸惊愕的跪在地上,他颤抖着身子,激动的快要晕倒过去,众群臣急忙将他搀扶住。公主蹲下身来,隔着铁栏杆还想要和蕞拥抱,蕞原本麻木的神情也突然变得欣喜,他急忙拉住公主的手,泪水又忍不住的落下了,漂亮的小脸蛋就像雨后出水的芙蓉,他哽咽着问:


“能让我再听听你的声音吗?”


“蕞儿,谢谢你。”


公主的声音简直如同她美妙的琴声一般动听。


“哈,太好了!你和茗姐姐一样,终于等到了这天。”


“清韵,你、你居然能说话了?!”国王发疯似的大笑起来,在场的几十万人也陆续发现自己能够再开口了。他激动的冲上前去跑到刑场中央,仰天长啸:


“啊——哈哈哈哈——感谢,感谢神灵!我的女儿终于可以说话了!!!”


公主起身回头去看自己的父亲,然后又朝他那边走去,“啪嗒”一声,当着数十万人的面跪下了。


“父王!请您放了蕞儿吧,他并没有做错什么,杀掉他也没有任何意义,若不是因为他,我哪里能开口说话呢?!”


此时的国王哪里还在乎蕞的死活?当“父王”二字传入他耳中时,多年以来的烦恼全都一扫而空了,他急忙把公主扶起,朝看守蕞的士兵大喊:“你们没听见吗?!还不给我把蕞放出来?!!”


士兵们哪敢含糊?匆忙的为蕞解开锁链......


公主飞快的朝蕞跑去,两个人满心欢喜的拥抱在一起,很久也不松开。


国王还在发癫一样的笑,激动的手舞足蹈:“哈哈哈!我宣布,从此刻起,这里就不再是刑场了!它是清韵第一次开口说话的纪念碑!!!我皇族血脉,终于也有神之器皿的这天了!!哈哈哈,神之器皿......”


围观的百姓们先是略微一愣,反应过来的他们也全都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喝彩声!


公主听到如此嘈杂的声音,只觉得异常厌烦,下意识的喊道:“够了,我只想和蕞儿说话!”


“......”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能让所有人听见,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闭上了嘴,跟被针缝上了似的,无法开口。她没去理会,而是低头向蕞问:


“蕞儿,茗虽然离开了...但我也能照顾你,留在王宫,好吗?”


蕞微笑着摆摆手,随后掐住了那颗心脏:“多谢清韵姐姐的好意,能看到你们有今天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啊,想独自到外面走走。”


公主愣住了,又问:“你难道要离开这个国家吗?”


“是的。你的救命之恩我永生难忘,但我清楚,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留在这没有任何意义……”


“这样啊,那你真的决定好了吗?”她还有些不死心。


蕞点了点头。


“那你还会...回到这里找我吗?”


他笑开了,温柔的像个天使一样。


“当然,我绝对不会把你忘掉的。”


公主最后一次抚摸了他的脸颊,发自内心的祝福说:


“我尊重你的选择,愿你前程似锦。”


蕞离开王国的时候,人们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目送着他远去。公主陪他走了很远,没有车马,没有别人,分别前,她送给蕞一个匣子,遮遮掩掩地告诉他要三天之后才能打开。


蕞欣然接受了,独自离开了这个名为极乐却又给他带来痛苦的国度。


三天以后,他按照约定打开了那个精美的匣子,里面安然躺放着的...正是蕞曾经替公主写的情书。


后来的后来,蕞从人们的记忆里渐渐抹去了,提起这个孩子,只记得,他有一颗可怕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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