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梦臣道:“其实他们所言未必是假,既为当地父母官,也要为当地百姓着想,粮仓还要留备当地旱涝荒年之用,自然不会兜底而出。”
太子惑道:“既然如此,许如宾一个吏部侍郎,又如何能让这些知府开仓呢?”
“殿下可令许如宾重申此次赈灾重要性,若能开仓赈灾,甚至捐赠与家私者,皆是有功之臣,日后可优先加封升迁。”邵梦臣顿了顿,又道:“再则鼓励民间募捐物资,可以筑碑记载,按市价折算,此后可抵扣徭役赋税。如此一则行善救济灾民,广播善行;二则荒年时少交税赋,亦有迹可循。百姓感恩殿下盛德,殿下仁义之名亦远播。”
太子若有所思:“此前我向户部讨赈灾银两,户部推说各地税银多有迟交滞交,所以国库空虚。若是征用民间物资,直接税赋抵扣,既不用国库另外开支,且少了中间周转环节,他人揩油机会也少了,倒是两全其美之策!”
他刚赞完,又皱眉道:“只是历来官员升调皆是吏部按其政绩而定,若要在圣旨上加这一句,只怕父皇和吏部那边都不好过。且只言‘优先加封升迁’这样空话,这些官员浸淫官场多年,未必肯轻信。”
邵梦臣笑道:“所以微臣是说让许如宾如此以殿下之名昭告,并非是明言在圣旨之上。正如殿下所言,在官场混迹多年之人不信白纸黑字的公文,反信未言之言。
“殿下贵为东宫太子,亦是未来一国之君。许如宾此人巧舌如簧,若借他之口暗示殿下初掌政务,十分重视此次赈灾。当地官员正愁日后新帝继位无寸功可言,此下便是纳投名状的机会。
“且微臣听闻许如宾与广州总督曾有旧情,若能说服其先行开仓赈灾,则其他尚在观望官员亦会趋之如骛,踊跃积极。”
这说好听点是许如宾以太子名义进行游说,说直白点就是打着未来帝王的旗号开空头支票。
一则能解眼下燃眉之急,二则给了那些地方官投诚的机会,也是给自己拉了一大帮同党。
虽然手段未必厚道,但确实是个好办法。
太子摸了摸下颔,微微点头,又道:“可赈灾之事不好办,所以许多官员都是避之不及。许如宾太精明,如何能让他尽心效力办此事呢?”
“正如微臣方才所说,殿下贵为东宫,多少人只愁没有机会与殿下亲近。眼下于许如宾也是个机会。”邵梦臣道:“殿下正可趁这段时日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许之以利,使其甘为殿下前驱。”
“这话不错!”太子沉吟着点点头。
其实他自立东宫以来,前来攀附人不少,自然也包括许如宾,只是他性情耿介,不愿与这些人虚与委蛇,后来还被太师说了几回。
邵梦臣又道:“民间俗言有道‘任你官清似水,难逃吏滑如油’,也有为官清廉者,却被手下吏胥蒙蔽的,赈灾之粮反肥了他们口。百姓吃不到米粮,怒而起义,端了县衙杀了知县的。当年顾鸿志一案,便是如此。
“所以为了确保当年悲剧不会发生,殿下可向皇上请命,遣一只亲军护送随行许如宾。一则保护他不受灾民威胁,另一则也可对地方官吏起震慑作用。
“这亲卫军最好能能由禁军武统领派遣。臣闻武统领此人为人刚直,手下精锐想来也是如此。
“由他的人一路护送,既给许如宾长足面子,又能相互钳制监督。这样他也不敢有大作为。”
“此议甚好!”太子抚掌而笑。
他将邵梦臣前后所言捋了遍,又细细品了番,果然思维缜密,算无遗漏,不由得更为佩服。
“状元公不愧我大梁第一才子,真是诸葛再生。本宫今日受教,茅塞顿开。”
邵梦臣谦道:“殿下过奖,太师才是大梁第一聪明人。此事他心中必早有计策,微臣不过按太师心意胡乱猜的,还未知是否可行。”
一提到太师,太子忙奔至书案前整理思路,将所议定办法奋笔疾书好,折好放入信封中,浇上火漆,唤来一名内侍。
“你将这信送到太师府太师手中,等他回话,即刻来复我。去马厩牵匹好马,加鞭赶去。”
内侍应诺,接过信封小跑走了。
太子长舒一口气,笑道:“你放心,本宫不会冒功,这信上言明是你献的计。”
邵梦臣笑道:“殿下才智过人,凡事一点即通,微臣岂有寸功?”
“状元公就不必谦虚了。”太子继而又叹道:“书云为君者应‘亲贤臣,远小人’,如今想来,许多时候却不得不亲小人,用小人。”
邵梦臣颔首道:“殿下海量,若能将贤臣小人尽收囊中,合宜而用,便是千古的治世明君。”
太子微微笑而不言,片刻后又问道:“状元公初涉朝政不久,便将朝中官员能力品行都摸清楚了。且天下之事亦了然于胸,洞若观火,想来早有从政之意。以你的才学,即便再早个两届,也当得了状元,可为何今年才上京应试呢?”
“非臣自夸,臣四岁识千字,七岁诵四书,十一岁做秀才,十四岁中举人。只是父母怜臣年纪尚幼,身体羸弱,不肯令臣远赴京都。”
邵梦臣面有伤色:“及臣弱冠,偏双亲染疾,不药而逝。臣悲痛欲绝,待守完丁忧,适逢今年大考,方收拾书籍上京赶考。”
“原来如此。”太子替他慨叹了会,又问道:“那你家中尚有何人,可曾娶妻婚配?”
“微臣家中人丁凋敝,至微臣这一脉,便只留微臣一个独苗,此外并无远亲近友。双亲故世后,微臣不善持家之道,以致家道败落,无人敢来议亲,所以至今伶仃一人。”
太子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而今高中状元,一鸣惊人,朝廷多少高官重臣抢着要将自家适龄闺秀给你说亲。”
邵梦臣只微微摇头道:“微臣恐负盛誉,而今以仕途为要,不敢做儿女非分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