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是个极有城府之人,然而这段时间被白木老道害得要死要活,一颗心七荤八素,居然骂大街了。
“便是我说的不对也轮不到你插言。你要说话,要等我说完了再。”黄岳可不惯着他,虽然一副笑吟吟的样子。他喜欢江澄发火,一发火就失了章法。
这俩人看外表都是谦谦君子,内里便是无赖与流氓。
“这个没错,黄英雄你先说。”黄杰来跟黄岳配合。
黄岳清清嗓子,说话抑扬顿挫:“抵赖狡辩虽然可恶,毕竟还是说的人话,可有人动辄咒人生死,便如市井泼皮,乡间泼妇一般,这等人也来参与断案,黄总捕你看合不合规矩?”
黄杰道:“此等人必须掌嘴,再不能让他说话。”
黄岳指着江澄道:“这个人刚才咒我大哥必死,今日审理岂由得这等人在此无礼?”
“黄岳你放屁!”李执事已经忍了好久,指着黄岳大骂,“简直是恬不知耻!我家江相不过说他与天兵对抗死路一条,这怎么是咒骂?”
黄岳不急不忙说道:“那江澄说我大哥印堂发黑又是怎么说?”
“我家江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看人面相便知凶吉,有甚么不妥?”李执事反应真快,这话滴水不漏。
“说的好啊,只是你这样的话有谁相信?”黄岳转头看着黄杰,“黄总捕你信吗?”
黄杰一脸不屑之色:“他能掐会算,怎么会派兵到放马坡,送给你们来杀?”
后面向举人接着道:“他派人去南家堡烧粮,要在我们赶到的时候才动手,被义侠一路追杀,又看着咱们大摇大摆将粮食运回来,真算的准。”
江澄的脸上一阵发烧。
黄岳盯着他道:“江相,你出入官场十几年,闻说你做事大度,智谋深远,然而今日的行为实在令人不忍启齿。黄某一介草莽,也断然做不出这等事。既然你开了先例,要不要黄某也给你和王爷相相面?”
庄王愤怒了。黄岳既然借机闹事,那就闹下去,大不了今天的事不做了。
他大声喝道:“黄岳,你和金伯年都是将死之人,说了你又怎么样?”
黄岳不理他,看着江澄道:“江澄,你若是承认你在胡说八道,跟我大哥赔个不是,此事到此为止,不然的话今日可没有你的坐席!”
“你算命也要有人要你去算,如此恶毒就请离开这里。”黄杰加上一句。
江澄晃着脑袋,觉得十分奇怪。自己一向为人高雅,怎么骂了大街,还说了那样的话,今儿遇到鬼了?
江澄为人大度,很有担当,对手下从不苛责,即便犯了大错也给他们一条后路,对庄王的敌人也表现得宽宏大量,着力化解敌人心中的仇恨,只在背后捅刀子。正是如此庄王的地位一天天提高,有了今天的局面。
但是,他的大度是因为有能力掌控大局,而近来的事情一再出乎他的意料,一切变得难以琢磨,尤其被白木老道施了法术后,他感到心力大不如前,他没有了以前的魄力,做事也就铤而走险,说出丢人的话来。
拿得起就放得下。“听你的。”江澄冲金伯年抱拳,然后低头对金伯年施了一个大礼,抬头说话,“义侠,江某失礼丧德,在此赔罪,万望原谅。”
黄岳愣了,黄杰也愣了。金伯年已经心软,正要开口说话,后面有人叫了一声。
“义侠,不要原谅了他。”周禛大步走来。
周禛头上一横一竖缠着两圈绷带,看着十分滑稽。黄岳纳闷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周禛前两天算出自己有血光之灾,正奇怪没有应验,刚才进屋一个椽子落下来打破了头,这下他心安了。
金伯年皱眉,觉得周禛说话有点过了。
周禛愤怒地对江澄说:“事情做便做了,又何必在此假仁假义?”
江澄说不出话来,黄岳也愣住了。
周禛说话有理。伤害人的事不是一句道歉能够抵消的。伤人的话不止伤人的面子,也能伤害人的灵魂,一时口误能够原谅,有的却是发自心底的灵魂攻击,后者不能轻谈原谅二字。
这一点道家尤为认真。道家讲心性,讲灵魂,更讲担当,往往做了便是做了,人世便是这样严酷。
深思起来,道家这个“担当”的思想更有道理,就拿时间来说,你上一刻杀了人,你永远都是杀了人,你回不去!你后悔,你道歉,你不担当,行不行?大自然就是这么严酷。
周禛指着江澄,对金伯年道:“义侠,下次碰到,你必杀此人。”
江澄大惊!群雄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庄王高声道:“老匹夫,下次本王要了你的命!”
“隔日不如撞日,何必等到下一次?你现在拿去。”周禛说着,径直向庄王走去。
经过金伯年身边,金伯年一把扯住,然后抱孩子一样抱在怀里。周禛在他身上摇身踢腿,挣扎要下地,活像个不听话的孩子。
周禛很快折腾得没劲了,要金伯年放他下来。金伯年虽然放下他,一只手还紧紧扯住他的袖口。
“要我不去也行,你就跟他说,你不原谅他。”周禛看着金伯年,说话非常认真。
看到周禛那种眼神,金伯年对江澄道:“周道长说得对,做了就是做了,能拿人的生死之事来说话,何必再向我道歉?”
没等别人再说话,周禛拉着金伯年的手,很使劲将他扯往后院,金伯年哭笑不得。
三方人物都已经落座。黄岳和向举人张啸天三人坐了南面,庄王还有江澄李执事坐在了他们对面,西面三张大桌,黄明坐在左面桌前,手拿笔砚准备写记录,中间是黄杰和捕头郑远,右面一个捕头在桌上摆了一堆文案。
郑远在这些捕头里武功最高,在江湖上也很有名,有一个响亮的绰号霹雳熊,由于这个人性格暴烈,不善为人处事,一直以来都是听命的角色,现在方大千没了,黄杰把他提到身边。早上黄杰去见庄王专门留了郑远在家,就怕他去了闹出事来,这样做肯定没错,真让他去的话,不说他要死,连黄杰都难保住性命。
黄岳心里有些责怪周禛。平时这位老道长完全正常,可一到关键时刻便是十分激动,并且举止怪异。他都知道自己有毛病,说了以后的事不再做主,然而还是来了,长此以往真要闹出事来。话说回来,周禛已经具有通神的本领,他的所作所为或许有道理,是否他是另有意图?
黄岳正在思考,就听“砰”一声巨响,惊的不行!抬头看到郑远冲他喝道:“黄岳,你可认罪?!”
郑远手里拿着一个半尺宽的大木板子,旁边的黄杰头上脸上都是墨水,傻呆呆地望着郑远。
刚才找不到器具,郑远就用这东西当惊堂木来使,他一个从来没坐在大堂中间的人,都是在下面伺候,现在突然来审这么大的案子,只顾了卖力,谁知使劲大了,方砚里的墨水扣了俩人一脸。
黄杰心里恼怒,嘴上还不能说他,将他往边上一推,掏出手巾在脸上擦了两把,和颜悦色对黄岳说道:“黄岳,庄王爷告你等劫持陕西官银二十万两,又有人证物证,你可知罪?”
黄岳一皱眉,还有物证?他呵呵一笑,起身说道:“庄王捏造事实,他的证据必然是子虚乌有,黄某如何认罪?”
“庄王爷,你来举证。”黄杰也不知道庄王有什么证据,心里有些担心。
这次的遭遇,让他真是知道了庄王有多厉害!这里跟案发地相距千里,庄王所说的人证物证肯定无法查验,可以放心大胆地泼脏水,只怕黄岳年轻气盛,万一忍不住闹起来,对自己对黄岳都十分不利。
庄王看看江澄,江澄向旁边的李执事交待两句,李执事道:“黄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以为做的事天衣无缝,我这里却人证物证俱全,你要是现在认了账,王爷答应你过往之事一笔勾销。”
“屁话!”张啸天站起来一拍桌子。
黄岳伸手把他一拦,笑着道:“是屁话,不过我倒想听听。劫了这么多官银,又杀了这么多官兵,我们兄弟居然会没事,庄王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李执事一脸骄傲,说道:“菩萨也救不了你,只有我家庄王能救。这样的事早有先例,就拿祝威来说,他的罪不用我说,还有那么多江湖人想要他命,只是他一心跟定王爷,谁也拿不了他,大赦之后成了无罪之人,现在……”
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祝威现在是活死人一个。
黄岳使劲点头:“这才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祝威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最后终究得到了报应,你以为庄王会没有报应?”
话音未落,一条人影冲了上来,一掌击向黄岳面前的桌子,黄岳旁边还有向举人,他本能地要先救向举人,肩膀一靠,好功夫!向举人庞大的身躯向外飞出。黄岳双掌用力一抵,面前的桌子顿时稀烂,来人掌心泛出紫光,堪堪印到黄岳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