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上,我才反应过来,但此时比起压抑,更多的是兴奋。我死盯着窗外,想把路线刻进心里。
天已经黑透了,路上的车也逐渐稀少,只有两排路灯还在坚守着岗位,护送我回家。
走过了无数的路口,也在很多的岔道短暂地停下,不知道过了多久,蓝枞忽然将车稳稳地停下。
“到了,”他说,“顺着这条路走,彻夜不熄灯的房子就是。”
“门口有棵大槐树……”他接着补充,语气逐渐变淡,“你记得的。”
我死死地扒着车门,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栗。
我却开始害怕了。
蓝枞为我打开车门,伸出手要扶我,“安安,没事的。”他微微弯腰,一身西装革履和这发旧的小巷格格不入。
我们像是偷偷闯入的入侵者。
“现在太晚了,或许应该明天再来,”我用手指绞着裙摆,“会吓到他们的……”
蓝枞顺着路望过去,“安安,你看那盏灯还亮着呢。”
我曾梦见过无数次,欢快地奔跑过去,有时爸爸妈妈在门口迎接我,有时会被拒之门外。真正达到了这个地方,才发现迈出步子是这么艰难。
我会打扰到他们吗,我会被接受吗?或许他们有了新的孩子……
“安安,去看看吧。你妈妈一直很想你。”蓝枞说着,呼出的雾气在黑夜里朦朦胧胧。
忽然得到了期待已久的答案,我被巨大的幸福再次砸昏了头。我耳边一阵嘶鸣,踉跄地奔跑过去,跑进门口那盏温暖的灯光,直到它把我笼罩。
再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敲响了门,突兀的声音传遍了小巷。
“快点啊,”我想起了那条黄狗,它以前听到我的脚步声就兴奋地大叫,“阿黄,快点认出我,然后叫醒爸爸妈妈……”
我已经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了。
“是糖糖吗?”门里传来声音,快步走过来开了门。
一个围着漂白围裙,一脸憔悴的女人站在了我面前。见到我时,她两眼忽的有了光彩,然后把灰扑扑的手在围裙上擦拭,伸出手犹豫着想抱住我,“糖糖真厉害,一下就找回来了。是阿妈笨,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我的鼻子一酸,盲目地扎进这个温暖的怀抱。这像是刻在内心最柔软地方的本能。
时间并不能搁浅我们之间的联系,这就是血液里流淌着的神秘力量。
她关切而轻柔地询问我一些问题,语调激动而温柔。而我的语言总是匮乏的,我该怎么向她倾诉思念呢。
“委屈你了。”她揉着我的头发,声音哽咽。我摇头,一切都已经没所谓了。
“糖糖饿了没?”妈妈平复了语调,笑着问我。
我抱着她,像个孩子一样撒娇着摇头。
“那让阿妈猜猜,糖糖困了没?”她问我。我又摇了摇头。
“糖糖……想阿爸了没?”
我猛地点头,朝屋里望,爸爸应该是累的睡下了。
妈妈却从口袋里翻出手机,用袖子擦拭后,拨出了电话开了免提。爸爸深夜不在家里,而是在外务工吗?我又湿了眼角。
电话立马打通了,声音也传了过来。“老唐,大半夜的……”
“糖糖回来了,糖糖!”妈妈欣喜地打断,对面的声音忽的消失了。在沉默中,我试探着喊,“阿爸?”
爸爸从吃惊中逐渐反应回来,“回来了、回来了好啊。”接着我听见了啜泣声,这个像大山一样不动声色的男人,居然哭了。
妈妈挂了电话,眼神带了些严肃,“糖糖,对不起。阿爸阿妈一直都很爱你,你能听阿妈给你解释吗?”
“好。”我点头。
“等阿妈关门,我们到屋子说。外面风大,别把我的糖糖吹傻了。”妈妈走去关门,在门外像是看见了谁,微笑着点头示意了一下。我也终于想起门外的蓝枞,走上前去,门外已空无一人。
那个和我生活了15年的人,我一直想摆脱的人,消失了。
忽然,结束了。虽然有所防备,但我的心还是忽然空了一块,只有沉闷的回响声。
门在我身后紧紧地关上了,我跟着妈妈走向了温暖的屋内,摇曳的灯光还在黑夜里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