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硕与身着蒙古便装的铁季,骑着马向这里跑了过来,少郡纳闷,这铁季不是和子玉一起去山西了吗?
鲍硕两人来到少郡跟前,翻身下马,对少郡刚才那一句喊叫似乎是没在意。可少郡却不敢疏忽,忙请罪道:“刚才臣不知是皇上,是臣失礼,请皇上恕罪。”
鲍硕让铁季去捡兔子,然后走近少郡,说道:“幸亏是皇上,若是下属这顿呵斥脱不了了。告诉你,这种动物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数量多了这草原都啃吃光了。怎样?做成饭食还挺好的吧。”
少郡不好意思道:“谢谢皇上,臣吃的都撑了。”
鲍硕不由呵呵一笑,他命侍卫们清点猎物,又对铁季道:“你的任务也告一段落,去帮我看看能不能拿第一,不够再补点。”
然后一拉少郡道:“陪我走走,也让你消消食。”
少郡对他的霸道无可奈何,这种第一让她实在不光彩,还不如甘拜下风。她边穿着脱了一半的铠甲边跟着他走,鲍硕索性回身帮她全卸掉,说道:”不用穿了,有我在,没人能伤你。”
午后的阳光已不是那么刺眼,两人信步走在已经没了路径的草原深处,草香花香混合的气味陶冶下,顿时神清气爽,洗涤了不久前疯狂猎杀的血气。
鲍硕仰躺在柔软牧草铺成的草甸上,双手枕在脑后,眯了眼睛,望着湛蓝清亮的天空,那神情的悠然放松,少郡还是第一次看到。
她走的着实累了,在草甸上一坐,感觉自己在草里也就是刚刚露了个头,一阵不安,起身道:“皇上,还是回吧,他们若找不到你,一会儿该兴师动众了。”
鲍硕睁开眼睛:“你担心什么,这里是最安全的,我好不容易偷闲一会儿,坐下。”
见少郡还是犹豫着杵在那儿,风吹动她白色衣襟,犹如草上飘舞的一只蝴蝶,亭亭玉立,貌若春花。一阵心神摇动,他微微一笑,说道:“你坐不坐,还让我拉你不成?”
少郡无奈坐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不安,问道:“刚才看见铁季了,他不是去陕西了吗,怎会在这儿?”
鲍硕没回答,不满道:“我说了是偷闲,政事一概不谈,天天面对他们做这个皇上,喝酒行乐都忘不了责任,时时刻刻想着要行君事、守君礼,自己想做的事却不能随心所欲。”
“那皇上想做什么?”少郡小心翼翼问道。
鲍硕又是一笑道:“别怕,我不会做什么。你既然说要朕忽略你的身份,我可以不拿你当女人,就做个知心朋友,聊聊天总可以吧?”
少郡知道不当女人这话是假的,不过他若连这话都不说的话,自己就真要处处提防了。她双手抱膝,淡定道:“那皇上想聊什么?”
“嗯” 鲍硕侧头看着她道:“你这丞相的来历我已经知道不少,那就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我真的很奇怪,一个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怎么一逃婚就入了仕途,还假凤虚凰做了丞相。你这胆量也不知像谁,你父兄可与你截然不同,我就是想知道你小时候的想法。”
少郡沉思一会儿,说道:“小时候也没什么很特殊,就是比别的女孩胆大,要不怎么会跟着师傅学医。那时就常穿男孩的衣服,这是父亲默许了的,其他出格的没少挨训。”
她看看鲍硕认真听的样子,顿了顿,又道:“想想也没什么,闺中女子深居简出,哪有那么多故事,碌碌平庸早忘了。”
她把这话题截住了,若说小时的事,十有八九能扯上子玉姐弟,这种纠葛她不想说,也不想让他听。
鲍硕出了会儿神,突然叹气道:“可惜,可惜,我要那时就认识你多好,与霍卿还真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若那时就相识,我这丞相肯定就做不成了。再说,我是生在昆明,长在宁安,与皇城根本不搭边,到哪儿相识?”
鲍硕顺着少郡的话故意道:“对对,我要知道世上还有你这样的女孩儿,早要了,哪能轮到赫连家,自是做不得丞相了。”
少郡听着不入耳,白了他一眼,扭身背对。
鲍硕一乐道:“别生气,我是说笑,难得放松,莫怪。其实我也不是生在皇宫,我母亲在怀州时生下我,直到我五岁进宫前都是住在那儿,你不是宁安长大的吗,所以我们并不是太远,只是缘分来的太晚了。”
“不只是路途的远近,你是天生的黄金家族,我是南屿旧臣的女儿,这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鲍硕并不理会她的辩说,自顾自的说道:“我母亲喜欢读书,琴棋书画都不错,与父亲可说是情投意合。登基后,她是父皇的唯一皇后,对父皇温柔体贴,常以历史上的贤后为楷模,我很小时就为我请师授课,只是,”
他声音里带着悲凉,“也许是上天不愿给我这样的圆满,早早带走了她。”
少郡慢慢转过身来,第一次听他诉说自己的过去,无形中拉近了与这位帝王的距离。她有些同情的问道:“皇上那时年龄还小吧?”
“那年我十四岁,第二年就立了太子,从那起,我就发奋立志要做一个好皇帝,不辜负父皇母后的教养。我几乎摈弃了所有玩的乐趣,拼命读书,熟悉政务,小心翼翼唯恐有失,辜负了朝政。所以你说我们是天生的黄金血统,却也是一种枷锁,我的宗族为了这皇位争得你死我活,哪有什么亲情。当父皇把这权力交给我时,我也确实是诚惶诚恐,就怕负了这皇位,让世人唾骂。”
少郡不由暗叹,历史的皇位之争都是如此,也许只有意识到责任的帝王才是好的帝王。想想自己还在闺阁中吟诗作画、赏春怀景时,他就已经在父亲的引导下开始学着做皇上、理朝政了。命运就是这个家族赋予他的,与之相比,个人的亲情就不那么重要了。
少郡又问道:“那后来册封的刘后对你好么?”少郡问这话,也是出于一般百姓的伦理亲情。
“刘皇后性情温和柔顺,是个好皇后,你不能与普通百姓比,母爱在后宫也是很严格的。自从母亲去后,我就像一下长了几岁,有时在父皇和太傅面前有点委屈也学会自己消化了。”
鲍硕说这些话时淡然平静,就像是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旧事。少郡心里却是想了很多,是啊,他们怎么能与普通人比,子玉十六从戎,十七领军,没人把他们当孩子。自己不也是十七就被逼上仕途,这是天意,让他们这一世携手社稷。
她想起先皇临终的托付,自己肩上负着江山百姓也负着皇室安危。又想起恩师的几次忠告,不由陷入沉思。
鲍硕见她没什么反应,自己坐起来,看看她的神情,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说道:“想什么哪?”
“我在想,是不是我们的新政改革有欠缺,先皇曾千叮万嘱的让稳步,身为丞相,我考虑的不周到,真怕负了先皇的信任。”
鲍硕本来因少郡那句关心问候,心里很温暖,一提这些,便不高兴道:“说好的不聊政事,你怎么又违圣意。”
“圣意,”少郡反问道:“难道圣意不是心在社稷吗?”
她接着说道:“如今南疆的叛乱不断,一直没彻底平定过。西面各藩国这几年也是面合心不合,停止对外征战后,野心却不会消除,也要警惕他们伺机而动。东北西北那些藩王贵族更是对新政充满敌意,这些不得不防。富国强民,改善民生,还要有圣元内部的稳定基础,任何隐患都不能存在。”
鲍硕起身,恢复了往日的严谨,说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吗,一路北巡,与地方的贵族们喝酒行乐,相互察言观色的谨慎,你以为我乐意?我也知道,我的皇位是违约的,我与父皇在长京登基,这就预示着以儒治政的改革,宗亲贵族自是不愿接受。”
他拍拍身上的草屑尘土,又拉少郡起来帮她拍打着,继续说道:“刚才你也见到铁季了,我告诉你,他与赫连子玉领着手下高手早已到了这里,也在上林皇宫外的行宫里安排了人。这些亲王贵族的举动都在监视中,两天后,朕要亲自接见他们,还不是为了笼络。至于他们的无理要求,朕也不会妥协,改革是我与父皇多年的夙愿,也绝不能因噎废食。”
少郡默默跟着他走了几步,说道:“这次平西王称病不来,又上奏请求放詹后回去,皇上有没有他别的消息?”
鲍硕道:“铁季派人盯着了,我废了詹后就已经是格外恩典。按你们儒家规矩,处死她们母子也不为过,还不是考虑到西北的安定,若他不想安分,照样灭了他。”
“臣也是这样想的,只要他威胁到圣元安定,先发制人是上策,还可以弹压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不过皇上可要好言抚慰,暂时应了他的要求,先稳住他才行。”
鲍硕点头不语,走了一段路,突然又问道:“听说赫连子玉认了个螟蛉义子,还是位中州叛军的孤儿,你这恩师知不知道?”
少郡心里一惊,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事我知道一些,忠烈大将军的遗孤就是被这位义子的父亲救的,他们也在平叛中反戈一击,立了功。皇上不是下令不追究了吗?这位孤儿还是个四五岁的孩子,若被赫连家抚养长大,也许会成为朝廷的一员大将呢,怎么,皇上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哦,霍卿不要误会,朕没别的意思。只是前几天平辽王上表陈情,想把长房的侄儿过继到自己名下,立为世子。我已准了,所以那些人按惯例又查了俩孩子,你也知道,我手下的亲兵习惯于对蛛丝马迹的掌控,也是给我个信任的理由。他是朕的国舅,又曾救驾有功,我是不会有怀疑,只是他们例行公事罢了,霍卿千万不要误会。”
许是鲍硕太小心,絮絮叨叨解释了一番,他知道赫连子玉是自己这位丞相敏感的人,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突兀的问话。少郡不再做声了,两人沿小路往回走着。
一群骑马的皇宫侍卫向这里奔跑而来,已经离他们很近了也没有减速,若不是领头的帖木儿,鲍硕真的以为是图谋不轨。
两人心里同时想到,一定是围场里出事了,他们快步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