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今宵别梦入京华(二)
书名:天裳 作者:墨久言 本章字数:15138字 发布时间:2023-06-10

       四人穿过两条长街,进入一个幽静的小巷,紫裳在一户门前停下脚步。

       唐轩见这户人家宅院不大,只是寻常百姓之家。又见两扇黑漆的门上,悬着一把满是绿锈的铜锁。

       紫裳手指一动,手中便多出了一段钨丝,抬手之间,便打开了铜锁。

       唐轩忙道:“紫姑娘慢来!”

       紫裳回头说道:“慢来?走得累了,要及早进屋歇息,为何要慢来?”

       贞子也道:“对呀,为何不早些进屋?贞子知道,女孩子在路上吃东西很不雅观。买得这些好吃的,还等着进屋吃呢!”

       唐轩道:“紫姑娘,你的亲戚不在家,我们去寻家客栈便是,焉能将人家门锁打开而私自进入室内?”

       紫裳白了唐轩一眼,说道:“此乃本座亲戚之家,唐大人为何强加干涉?唐大人若觉不妥,便独自去寻客栈。”说着推开院门,走进院中。唐轩无奈,也只得跟进院来。

       进到院中,唐轩见院落很小,宅院格局与紫裳潞州城内的那个院落有些相像。院中一角,青石斑驳,满是暗苔,却是一眼古井。

       紫裳又将房门打开,四人进到房中,见房中满是灰尘,已是许久无人居住。

       齐小蓝放下行囊包裹,开始打扫屋子,唐轩也急忙一起动手拾缀。齐小蓝脸色绯红,忙道:“这等粗活,唐叔叔如何干得?蓝儿一人很快就能干完。”

       紫裳道:“以你唐叔叔为人,他如何让你一人干此粗活?有道是:一起动手,丰衣足食,就让我们一起大干一场。”

       四人很快便将两件屋子打扫干净,齐小蓝烧了一壶水,将茶泡好。

       紫裳道:“贞子妹妹,把那些好吃的,给你唐叔叔留下一些,你唐叔叔特别爱吃茯苓夹饼和蜜麻花。余下的便和蓝姐姐一起,到旁边那间房中尽情去吃吧。”

       齐小蓝与贞子刚刚走出房门,紫裳便拿起一个茯苓夹饼大吃起来。

       屋中倒也雅致,是读书人居住的房间,只是稍显简陋,全无华贵的陈设。

       自齐小蓝与贞子走出房间,唐轩温润的眼眸便一直看着紫裳。紫裳起初不觉,只顾喝着茶水,美美地吃着茯苓夹饼。等喝了半盏茶水,将三个茯苓夹饼吃完,这才发现唐轩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于是擦擦双唇,站起身来,说道:“唐大人为何这样看着本座?可是又要想与本座有一番……”

       唐轩道:“紫姑娘,你先坐下,你先说说,你与这位亲戚是何关系?”

       紫裳眼中闪过狡慧之色,稳稳坐下,拿起一个蜜麻花吃了起来。双唇之上,沾上淡淡的蜜糖。

       唐轩道:“紫姑娘你还未回答我的问话。”

       紫裳一努双唇,眼中满含笑意,说道:“这蜜麻花真是甜香,沾得本座樱唇满是蜜糖,唐大人可想吃上一吃?”

       唐轩道:“紫姑娘你到得京城,穿街过巷从未犹疑,对城中的路径颇为熟悉,让人一看便知,当是时常来到京城或曾在京城久住。既然如此,这个亲戚为何久未往来?既然久未往来,为何还要在人家不在时破门而入?这些事,不能不让人心中生出疑问。”

       紫裳哼了一声,说道:“审案吗?指挥使大人不敢去镇抚司坐堂,便在此简陋的民巷中疑神疑鬼发起威来!敢问指挥使大人,小女子若不照实回答,是否还要三推六问,给小女子上些手段?”

       见唐轩一时无语,紫裳一边吃着蜜麻花,一边走到唐轩近前,说道:“唐大人,你老人家倒是审啊!问啊!”说着端起唐轩喝了一半的茶水一口喝下,又是冷哼一声,说道:“记得在城外,唐大人说了一句‘雨儿也在城中’。这个‘也’字又是何意?还有哪位深藏在唐大人心中的妙龄少女抑或怡人少妇在此京城之内?唐大人你老人家可敢当面将她说出?”说着放下手中的茶盏,又道:“唐大人不敢说出,便当本座不知?哼哼,人的眼睛不会说谎!深藏在唐大人心中的那人,便是陈弢的五夫人!”

       唐轩周身一震,忙道:“紫姑娘不要岔开话题……”

       紫裳冷笑一声,打断唐轩的话语,说道:“本座一提到那位清淡如菊的五夫人,唐大人便是眼中潮润,浑身颤抖,便会现出原型,但嘴里可曾说过一句?”

       见唐轩默然不语,紫裳又是上前半步,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唐大人不想说的话,从不言语。而别人不愿讲的事,就要三推六问,不说不可。唐大人如此行径,岂非比锦衣卫还要霸蛮?”

        唐轩后退半步,轻声道:“我只是随便问问,紫姑娘你不愿说出,那就不要说了。”

        紫裳抬起纤纤玉手理了理唐轩的前襟,长长的睫毛轻轻垂下,轻声道:“那个夜晚,听唐兄与雨儿说要去京城,我……我好想与你们在一起,而又不好明言,因此才谎称京城有个远房亲戚……”说着脸上露出哀戚之色,又道:“这个小小的宅院,是小弟来京城投入锦衣卫后买下的,我曾来过几次看他……”说着眼中流下泪水,小声啜泣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我从小没有爹娘,多受旁人欺凌。长大了,以为找到一个终生信托之人,没想到,他也欺负我……”

       唐轩心中大痛,一把将紫裳搂在怀中,说道:“都是我不好,一时多想了。我只是……只是怕你……怕你爱撒谎、爱占便宜,做出一些有违侠义道的事来……”

       紫裳止住哭声,睁大眼睛,大声喝道:“谁爱撒谎了?谁爱占便宜了?”随即柔媚一笑,双臂搂住唐轩脖颈,说道:“我有时撒撒谎,占占便宜,还不是为了你!”说着沾上蜜糖与泪水的双唇,将唐轩的双唇深深吻住……

       云淡风清,清风吹入屋中,送入丝丝清凉。唐轩从怀中取出血诏,说道:“到了京师,我们就该着手去办太上皇交办的事情了。”

       紫裳微微一笑,说道:“太上皇他老人家具体交办的事情,本座有些记不清了,唐大人可否再重新提点一番?”

       唐轩道:“太上皇是让我查办林鹏弑君谋逆、王振縻乱三军一案。”

       紫裳道:“查办此案,不知唐大人将从何处着手?”

       唐轩轻轻摇头,说道:“我从未办过刑案。在蒙古,太上皇让我以血诏和九龙玉佩为信物,去找左都御史邝九畴,让他协助办理此案。”

       紫裳道:“邝九畴久在官场,老谋深算,我看他不会为一个囚居深宫、毫无权柄的空头太上皇而涉险。再者,即便邝九畴乃忠义之士,但那天他也在兵部议事现场,他如何知道现场的林鹏乃是有人假扮?我们若去找他,他不但不会协助查案,相反还会出来为林鹏作证,这个案子又如何去查?”

       唐轩道:“是否从林鹏与王振这两条线索上着手查案?”

       紫裳道:“王振在土木堡之变当日便死,他的死党时北泽也在前年冬日死在了河东。这条线索上的两个关键人物已死,他们当初做下的大事无论何等惊天,他们的亲信心腹,也不一定完全知晓。极有可能也像制做‘天蓝’一样,每人做上一段,相互全不知情。在这条线上下功夫,恐怕将是徒劳。”说着在唐轩手上轻轻一捏,又道:“唐大人,本座说的可是有理?”

       唐轩忙道:“紫姑娘言之有理!”

       紫裳理理鬓发,神采飞扬,说道:“林鹏这条线索,则更难下手。林鹏身后之人乃是殷龙锡,他二人此刻手握重权,党羽遍布天下,而他二人本身更是武功高绝,机警过人。那弑君大事,林鹏亲自为之。在太上皇御驾亲征时,被殷龙锡授意而谎报军情的那些人,恐怕此刻早被殷龙锡灭了口。”

       见唐轩轻轻点头,沉默不语,紫裳又道:“这条线索之上,唯一一条将此案办结的途径,就是将殷龙锡与林鹏擒下,问出他俩的口供。”说着紫裳笑出声来,说道:“以现下你我二人,再加上那两位小姑娘,办成此事与上天相比,孰易?孰难?”

       紫裳意犹未尽,望着窗外的蓝天,又道:“还有一途,也许能将此案查清。”

       唐轩精神一振,忙道:“紫姑娘快快请讲!”

       紫裳笑道:“那就是让当今的景泰皇帝讲出实情。”

       唐轩神色顿时黯淡下来,说道:“紫姑娘又在说笑了。”

       紫裳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在唐轩面前轻轻踱步,说道:“天下大势,山人全已分析透彻。而今我们要做的,归纳起来,有上、中、下三条计策,可供主公定夺。”

       唐轩精神又是一振,上前抓住紫裳的小手,眼中满是期待,忙道:“计将安出?紫姑娘快快道来!”

       紫裳伏入唐轩怀中,踮起脚尖,在唐轩唇上轻轻一吻,说道:“主公稍安勿躁,快快请坐,听山人慢慢道来。”说着便将唐轩扶到床边坐下,顺手从床上拿起一把竹扇,一边踱步一边轻轻扇着竹扇,款款说道:“这下策嘛,叫做四面出击,打草惊蛇。此计就是我们四下出动,寻到锦衣卫、东厂及太医院,逢人便问、逢人边查、逢人便访,使九城皆知,林鹏弑君,王振縻军,殷龙锡乃是幕后主使。使殷、林二贼惶惶不可终日,最终不得不到主公面前投案自首,交待一切罪行。”

       见唐轩双眉皱起,默不作声,紫裳微微一笑,说道:“这中策嘛,叫做静以待敌,坐观其变。余下时日,我们在京师之内,饮酒吃茶,看戏听书,袖手旁观,静待其变。并在暗中侦知朝中大事,暗访忠于太上皇的朝臣,等到朝中有变之时,再行定夺。”

       见唐轩看着自己,微微颔首,紫裳轻走两步,来到唐轩近前,轻轻为唐轩掌扇,说道:“这上策嘛,叫做借助客卿,成就大事……”

       唐轩心中一懔,忙道:“紫姑娘,你此话何意?可是让我去找心儿?”

       紫裳飘飘万福,笑道:“主公真是聪明,成就大事之后,定会成为一代明主!”

       唐轩脸色微变,愠道:“紫姑娘不可胡言!”

       紫裳笑道:“主公息怒,且听山人慢慢道来。在东瀛,美丽多情的心儿姑娘曾经哭着要主公留下,说她要说服他爹尊主公进教主之位。其情真切,其意感人!来九针与廉如众皆是本事超群、在圣天身居高位之人,当时他们看着主公,眼中满是敬畏之色。他二人都能如此,其他教众则更会如此。若是教中敢有非议者,主公则以雷霆万钧之手段将其除去。此一年中,主公内力大进,特别是在外洋之上,悟得绝世掌法,更如飞龙经天,如今天下全无抗手。要知天下人众宾服的只有强者!主公若得圣天教主之位,手握百万之众,别说查办太上皇交办的案子易如反掌,就是助太上皇复得皇位,也不是难事。太上皇若是复得大位,主公若是不想在朝,则率圣天教众海外称王。若想在朝为官,则定得首辅之位。记得主公曾与秦渊说过:‘为了天下不再有弥天的血雨,不再有无边的杀戮,定要将圣天在我手中散去。’到那时,主公大可以教主之威,解散圣天,实现曾经许下的诺言,而一心辅佐圣天子,使天下安宁,百姓康乐,成为裴度、李泌一样的名臣,而流芳千古!”

       紫裳一口气说完,似乎意犹未尽,略一沉吟,又道:“若是主公二者皆是不愿,主公可在实现诺言、解散圣天之后,由紫裳陪同,择一明秀之地归隐。主公若是放不下雨儿与心儿,紫裳则可相仿娥皇女英,与她们一道服侍主公。”

       唐轩收起血诏,轻轻拿住紫裳手腕,将竹扇取下,抬手摸了摸紫裳的额头,又将紫裳轻轻揽在怀中,轻声道:“凡人不可有非分之想!女人则更是不可多有野心!”

       紫裳嗔道:“谁有野心了?我还不是全为唐兄着想!”说着“咯咯”笑了起来,说道:“娥皇女英,群芳侍主,本座倒忘了一人,怪不得主公未肯答应。”说着纤纤玉指轻轻一点唐轩坚实的胸膛,说道:“美丽郡主粗大的鞭子打在这里,却不知是何滋味?”

       唐轩脸上一红,低声道:“那……那都是杨发信口胡言。”

       紫裳笑道:“唐大人的脸怎么红了?那看去惊心动魄、就像粗大色笔画上去的鞭痕,却又为何未经医治,在数天之内便已痊愈?莫非唐大人那时便有神功护体?”

       唐轩脸色更红,说道:“那是……那是肖清给我的伤药之故。那伤药,无论内伤外伤,都很灵验。”

       紫裳纤纤玉指伸入唐轩怀中,抚在唐轩胸口之上,笑道:“若是外面有人问起,唐大人这说谎的功夫是谁教的,唐大人万万不可说是出自我的门下,我可丢起了这个人!”

       唐轩轻声道:“都是那高娃……那东瀛的性子将几个女孩儿带坏了,她们竟是玩儿一些胡乱的东西,我与肖清在背后都称她们是……是小疯子。”

       紫裳在唐轩唇上轻轻一吻,笑道:“这就对了,笃实厚重的唐大人如何能够说谎?”说着从唐轩怀中站起,说道:“山人那三条计策,不知主公要行使哪一条?可是下策太乱,上策太急,而中策刚好成行?”

       唐轩轻叹一声,说道:“当下情景,也只好如此了。过后我将此处告知杨发,他若有太上皇的消息,也好及时告知我们。”

       此时,贞子推门进屋,说道:“紫姐姐,我们已经安顿好了,什么时候带着我和蓝姐姐去看戏呀?”

       唐轩道:“这几日,紫姑娘你便带着蓝儿和贞子在城中好好游玩一番,多看几出大戏。我想在城中单独走走,看看城中的情景,打探一些朝中的讯息。秦渊义兄说不定就在城中,也好一道将他寻访。”

       贞子脸上满是喜悦之色,说道:“唐大侠真是好人!蓝儿姐姐刚刚还红着脸和我说,在这世上,她最敬佩之人,除了齐教习,就是唐大侠。”

       紫裳笑道:“唐大人要寻访的可不只秦义兄一人吧?”

       唐轩道:“紫姑娘不要过于招摇,也要稍稍改变一些容貌。”

 

       


       余下的时日,紫裳便带着齐小蓝与贞子逛街看戏,齐小蓝与贞子玩儿颇是欢喜。晚上齐小蓝做好可口的饭菜,等唐轩回来一同吃饭。吃饭之时,贞子则将白天看到的新奇之事,兴奋地说与唐轩。紫裳更是眼含笑意,不时调笑几句。齐小蓝面对唐轩仍是拘谨,往往还未说话,脸上先红。

       唐轩先是到了杨发的小店,杨发看见唐轩,很是兴奋,话一直说个没玩。并将店中的桌椅搬开,给唐轩演练了一路拳法和一路刀法。唐轩见杨发的招式虽仍显笨拙,但也颇有劲力,可以看出,每日都在苦练。于是唐轩指点了杨发十余招岳式散手和十余招简单实用的刀法。这些招式,杨发足足学了大半日方才学会。招式学会之后,唐轩又将其中的窍要详细说与杨发,于是又是学了半日,杨发这才完全记住。演示无误、得到唐轩首肯之后,杨发大喜,跪倒拜谢,说道:“唐大人教给小人的这些武艺,小人定当日夜苦练,使得精熟,也好将来领兵之时,在两军战阵,身先士卒,抢得头功!”午间便在店中吃的豆花油条。那豆花即咸又苦,油条又硬又涩。唐轩这才明白,店中为何客人稀少。临别之时,将紫飞遗下的那个小院地址告诉了杨发。

       随后,唐轩走遍京城大大小小多个茶肆书馆,但都未遇到秦渊。

       唐轩记得肖清的托付,又在城中寻找肖清的家室。由于肖清未说确切住址,又无法去镇抚司中询问,只能走街串巷打探,费去很多时日也未找到。肖清曾说他的妻子是冯裁缝的女儿,这期间也在城中寻找冯姓裁缝,但接连找到三个姓冯的裁缝,都不是肖清的岳父。随后心想:只能等到自己昭雪后,在上表朝廷追封肖清之时,再去寻找肖清的妻子儿女了。

       这些时日,曾数次走到太医院门前,其中一次正巧看到林崤从其间走出,前方走着两名太监,身后跟随一名手提药箱的少年,见其仍旧一脸冷峻,似是看了自己一眼,便上一辆厢车,像是前往宫中。当时心想:林崤待人虽是冷漠,但对雨儿定会妥帖……

       也曾到过镇抚司门前,望着眼前重重的院落,心中生出异样之感……

       时光飞逝,不觉已近中秋。此前,唐轩又去了几次杨发的小店,仍是没有听到太上皇的讯息。在城中除了遇到张昆孝与杨金及在太医院门前看见林崤外,再也没有遇到熟人。有时唐轩在想:京城中百万之众,自己识得几人?除了锦衣卫中林鹏、李怀宗那些人及林氏兄妹外,便是甘芾一家……看着天上缥缈的白云,看着白云飘向北方的天际,想着那个熟悉得无法再熟悉的清丽身影,心中不觉生出无法言谕的怅惘……

       有时,在无人之处,从怀中取出那本小小的账册,一页一页地翻看,当看到那片残纸时,泪水便不觉滑落……有时仰望湛蓝的远天,想着圣天岛上的深绿,想着岛前海水的蔚蓝,不觉心潮激荡,久久不能自已……但眼前随之浮现出那冲天的大火,那遍野的尸身,那无依的老人,那哭泣的孩童……最终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不出门时,四人便在院中习练武艺。自那夜悟得八招掌法,唐轩将其与原先的四招融会一体,又都一一命名。并时常在想:这十二招掌法,与师父的龙渊九阳十三掌还差一招。除了那招“金龙赤焰”外,余下的十一掌不知与师父的掌法存有多大的差异?自己武学上这点儿天赋,如何比得上师父他老人家的绝世天才!他日遇到龙浪义兄,当让义兄对自己悟得的掌法多加指正。心中又时常挂念龙浪:与义兄分别已近三年,他的伤势不知如何了?那“天蓝”的解药,仍在自己的怀中。

       齐小蓝与贞子的武功也颇有长进。齐小蓝用贞子那把“千鹤青木”,已将那路飞花舞雪刀法使得出神入化。紫裳又是承诺要给蓝儿寻来一把宝刀。

       紫裳时常指点贞子的武功,两人武功颇多相通之处,因此贞子的武功也颇有进境。

       中秋前一日,四人早上习罢武艺,吃过早饭,紫裳带着齐小蓝与贞子又去逛街。临近出门时,紫裳说道:“蓝儿在做早饭时就说,今日上街,要买回很多好酒好菜,明日做上一桌好饭,我们好好过一个中秋节。”

       待紫裳等人走后,唐轩收拾好随身之物,刚要锁门外出,见杨发满头大汗,从巷中跑来,唐轩急忙将杨发让到屋中,杨发小心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说道:“前两日,小人表叔来到店中,小人将唐大人来到京城之事与他说了。今天早上天刚亮,小人表叔来到店中,让小人将这个小包裹立即送给唐大人。然后他也没说什么,就回宫去了。”说着就将手中锦囊递与唐轩,一拍脑袋,又道:“对了,小人还险些忘了。小人表叔还说,让小人将这小包裹交与唐大人后,就立即离开。唐大人看完小包裹后,就将小包裹毁去。唐大人,小人这就走了。”

       送走杨发,唐轩关好院门,返回屋中,急忙打开密封的锦囊,见囊中是一张短札,上面写道:

                        唐卿:

                               已别多日,朕甚是挂怀。闻卿抵京,朕心甚慰!明日午间,殷在丰颐园宴客。此贼祸国日久,朕托卿为国锄奸。

       短札落款只有日期,并无署名、印章,日期写的正是今日。

       唐轩看过短札,心中一懔,暗道:短札虽无落款,但看口气,出自太上皇之手。而短札中的“殷”字,指的当是殷龙锡。太上皇之意,是让我明日在那个丰颐园的中秋席宴上刺杀殷龙锡。

       唐轩从怀中将血诏取出,再看短札上的字迹,确认短札是太上皇的亲笔。于是心道:看来太上皇深恨殷龙锡,想将其除之而后快。随即又想:如今太上皇虽说没了权柄,但仍为帝王之尊,为何要以刺杀的方式除去一个臣下?隐约觉出不妥。但转念又想:太上皇曾给自己颁下血诏,托以大事,又赐紫貂锦袍,而自己将太上皇交办之事拖了已近两年。如此做为,别说君王臣下,便是朋友之间,也是失信之举。再者,殷龙锡欺上瞒下,大兴冤案,害人无数,其罪当诛……

       唐轩将短札烧了,心道:紫姑娘足智多谋,等她回来时与她商议后再行定夺。殷龙锡明日宴客的那个丰颐园,趁今日无事,还要弄清坐落何处。

       街上很是热闹,人流车马川熙不断。唐轩接连打听了数人,已是快到北城之下,这才在一条幽静的街上,找到了那座丰颐园。

       眼前的丰颐园,并不是饭庄酒楼,而是一座大户人家厚重典雅的私宅。透过高墙,在森森古树深绿的枝叶间,隐约能见画楼飞檐。

       街上安寂,园内静悄。此刻,从城外方向走来一人,此人脚步甚轻,像是足不沾尘,片刻之间,便到近前。

       唐轩见此人中等身材,身形匀称,一袭白袍,一尘不染。又见此人容貌俊美,肌肤白皙,脸上仿佛罩有一层青光白晕,使人看不出真实年龄。一双眼睛,明亮冷锐的像冬夜里的寒星。

       唐轩看清此人,微微一愣,觉出此人与应无笑甚是相像。只是此人周身散发着冷峻威严之气,绝无应无笑那油滑飘浮的神态。不由心念一动,暗道:莫非此人便是应无笑的兄长、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情波无泪’应无泪?

       忽然,从城外传来幽怨低婉的箫声,那箫声借风飘来,似在倾诉无尽的凄清、孤寂与萧索……

       白袍人看向箫声飘来的方向,俊美的脸上闪过轻蔑的笑意。随即迈出轻稳的脚步,走上丰颐园门前的石阶,轻轻扣打门环。

       丰颐园大门打开,从中走出两名中年人,看见门前站立的白袍人,两人脸上现出恭敬之色,将白袍人请入园中。

       唐轩暗道:明日殷龙锡宴客,看来也请了这位“情波无泪”。

       哀婉凄清的箫声仍在低逥,唐轩心中生出莫名的怅惘……唉!萧先生、性子与雨儿,一家三口,多年来天各一方……记得在河东那个雪野孤店,父女同在店中,却对面不识,只是彼此佩带相同的短剑……

       走出这条清幽的小街,刚刚转过街口,只听前方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唐轩抬头望去,见前方一队人马军兵,押解着十余辆木笼囚车,正向这边而来。

       转眼之间,人马囚车便到近前,唐轩见队前的领军之将,正是自己寻找多日而未曾遇见的义兄秦渊!

       唐轩大喜,向秦渊高声喊道:“哥哥!秦大哥!小弟正在寻你!”

       秦渊停下马来,身后的人马囚车也都跟着停下。秦渊见眼前呼喊自己之人,自己并不相识,但声音听着熟悉,于是说道:“你是何人?为何呼我大哥?”

       唐轩急忙上前,说道:“哥哥,小弟是……”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秦渊身后的两名军校催马上前,拔出腰间长刀,指住唐轩,大声喝道:“不得上前!”

       便在此时,第二辆囚车中的那人高声喊道:“小人眼尖,小人认出了他,他便是悬赏五千两银子缉拿的反贼唐轩!”

       秦渊一愣,叫开那两名军校,下马来到唐轩近前。唐轩纳头便拜,说道:“哥哥,我是唐轩,这是我真实的样貌。”

       秦渊急忙将唐轩扶起,说道:“兄弟你还活着!去年你出海一去多日,哥哥心里便不踏实。后来刘奉回来,说在海上遇到风暴……让哥哥心中好生难受……”

       此刻,囚车中的那人又在高声大喊:“军爷们快将这个反贼拿下领赏。小人认出了反贼,小人立了大功,可要放了小人?”

       一名军官大声骂道:“操你奶奶!这位好汉乃是我们将军的兄弟,你这狗贼诬陷人家谋反,真他妈的找死。你再敢喊上一句,老子便一刀宰了你!”说着抡起马鞭,在那人脸上狠抽了两鞭,打得那人一阵哀嚎。

       唐轩转头看去,不觉愣住,见第一辆囚车中这名赤面黑髯的老者,正是宣宁著名武师“铁掌金刀”万福生。第二辆囚车上认出自己的那人,正是万福生的徒弟,人称“双斧金刚”的康六。囚车中有几人也是面熟,都是万福生的徒弟。又见万福生那个名叫周先的弟子,腰悬长刀,神采飞扬,立马囚车之后。

       秦渊回身对那名军官说道:“梁兄弟,你带弟兄们将人犯押回去交差,我与这位兄弟有些事情,要晚些回去。”

       唐轩忙道:“你我兄弟既已见面,说话不在一时,可别误了哥哥的公务。”

       秦渊笑道:“无妨,熊统领与哥哥我,就像哥哥与兄弟你一样。”

       说话之间,人马囚车走了过去。临走之时,万福生抬起头,看了一眼唐轩,满是血痕的脸上,全然不见喜怒。

       秦渊抬手一指前方的一个酒馆,说道:“这些年来,哥哥从未像今天这样高兴!你我兄弟就到那里,好好喝上几杯。”说话之间,神色微变,轻声道:“那位紫姑娘……”

       唐轩笑道:“哥哥放心,那妖女的命大得很,哪里会死?此刻她正带着两个小姑娘逛街看戏去了。”

       酒店不大,很是干净。店主像是读过几年书,说话举止显得斯文。两人找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秦渊叫了两坛酒和四个热炒。

       酒菜陆续摆上,两人心中高兴,接连痛饮了几杯。随后唐轩将这一年中的经历简要说了。

       当唐轩说到德裕先生与文鸳时,秦渊叹道:“这等豪杰之士竟是流落到了海外!”说着神色一黯,又道:“不想那位德裕先生与先父也是有些渊源!”

       当听到唐轩说起救下圣西门三人时,秦渊奇道:“法兰西小番国还有这等武艺高强之士,竟与文鸳战上二百多招方才落败!”

       唐轩道:“后来小弟回想圣西门的一些招式,觉得他貌似西洋武功中,实质上却是中华武术的内涵,觉出他身上当有中华武术的内劲。”

       秦渊道:“莫非那人惊才绝艳,自创出类似中华武术的西洋功夫?”

       唐轩道:“小弟曾听那位傲云说过,圣天蓝……蓝教主曾到过法兰西,结识了一个名叫圣西门的伯爵。那日在海上,圣西门的弟子也提到那段往事。说当年那个圣西门伯爵便是船上这个圣西门的父亲,并说他们极其钦佩蓝教主的文才武功。我想极有可能是蓝教主指点过圣西门一些内功要诀及剑法招式,而当时还是少年的圣西门极具武学天赋,以蓝教主传下的零星武学为根基,创出一门独特的西洋武功。”

       秦渊轻轻点头,说道:“兄弟言之有理。不然,就算那西洋人人高马大,有些蛮力,又如何抵挡中华高手二百余招凌厉的攻势?”

       唐轩看着秦渊一身甲胄,说道:“哥哥如何做了朝廷的将军?”

       秦渊道:“去年哥哥答应兄弟一同赴京,共同来办那件大事。谁知兄出海遇到了风暴,哥哥在那小镇上觉得不畅,更是全无心思说书,便又到了京城。当时我心中思量,兄弟乃是大命之人,前两年那等凶险之事都闯了过来,如何能轻易折在海上?于是又想,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既然你我兄弟共同来做那件大事,就要提前做好准备。因此我便投考了武科,想在京城军中谋个职位。不然,协助兄弟完成大事,无非只是一身气力而已。”

       唐轩道:“哥哥定是取得了头名武状元。”

秦渊道:“当时哥哥我就是奔着武状元去的,在科场的名次越好,授予的职位就越高,相应的权力就越大,那样才能更好地助兄弟一臂之力。”说着秦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道:“去年武科虽有多个硬手,但哥哥我与他们交手皆占上风,本以为武状元手到擒来之际,谁知竟被两个主考给阴了。武状元竟被他们直接送给一个名叫慕容文疆的人。”

       唐轩奇道:“武科要以高下来定名次,那些主考如何将武状元送给了那人?”

       秦渊道:“要说那个慕容文疆也是了得,哥哥我与他交手虽是占得上风,但要想胜他也是不易。就在我俩剧斗之际,却被一名主考、锦衣卫指挥使殷龙锡叫停,说是交手已过三百招,应当判为和局。另一名主考、左都御史邝九畴又拿出先前的武论文卷,说慕容文疆的文采远胜于我,于是便点了慕容文疆为本科的武状元,哥哥我便成了榜眼。那探花你当是谁?竟是在芦台古镇败在兄弟你手下的那个澹台远。”

       唐轩不解道:“主考为何是他们二人?那吏部与兵部呢?为何未出主考?再者,当今景泰帝也应在科考场之上,最终由圣上钦点武状元才是。”

       秦渊叹道:“朝廷之内,混乱之极,不在其中,绝难想象!”说着声音转低,又道:“去年武科,当今景泰帝未到现场。据说他从去年秋天便身体染病,到今年夏日已是病体沉重,如今已有两月未曾上朝。”

       唐轩心念一动,暗道:听说景泰帝并无子嗣,若是……不知何人继位?

       秦渊又是招呼唐轩喝酒,两人又是对饮了三杯。

       唐轩道:“哥哥现下在京城哪路军中?”

       秦渊道:“一甲三人除了我,都入了锦衣卫。哥哥我去了虎林军,加了七品衔,在熊翼统领手下做事。”

       唐轩眼中闪过疑惑之色,说道:“虎林军乃是护卫皇城的御林军,为何还要做押解人犯这等事情?”

       秦渊笑道:“皇帝陛下多日不曾上朝,朝中之事混乱不堪。那些强势的衙门,将一些受累不讨好、自己不愿干的事,全都推给弱势的衙门。将那些油水大的好事,又都抢到手里,由自己来做。”

       唐轩道:“各个衙门的职司,岂能随意混淆?”

       秦渊笑道:“兄弟你太过笃实,那些职司还不是人定的?还不是用嘴说的?在官场之上,还不是谁的个高,谁的嘴大,谁就说了算!”说着又将酒杯端起,喝了一口,说道:“就拿缉捕万福生这事儿来说,有人告他谋反,按理应有锦衣卫将他擒拿归案才是,但状词中有‘祸乱朝城’四字,殷龙锡就将赴宣宁捉拿万福生的这趟苦差推给了虎林军。由虎林军将其擒拿,再交锦衣卫审理。若是万福生良田千顷,家财万贯,这拿人抄家之事,殷龙锡如何会推给旁人?”

       唐轩道:“万福生其人小弟倒是略知一二,他虽说够不上正人君子,但也远远扯不上谋反二字。”

       秦渊道:“先是有人状告他窝藏盗匪,便是去年在芦台陈宅孟一辰说的那事。据说去年秋天也曾将他捉到京城,但证据不足,又给放了。不想现下有人又告他谋反,这次恐怕在劫难逃了,不是重刑死在狱中,便是凌迟弃市。说不定又要大肆株连,很多人跟着倒霉。”说着脸上现出愤愤之色,又道:“举报万福生谋反的那人,便是他一个名叫周先的弟子,哥哥带人抓捕万福生也是由他引路。将万福生押入囚车后,他仍在万福生脸上狠抽了几鞭。锦衣卫办案,有几件不是冤案?退一万步讲,即便万福生真是罪大恶极,但他终是你的授业恩师,也不能下此毒手。哥哥我哪天得手,便做了这个不是人的东西,免得他再去害人。”

       唐轩心中一懔,忙道:“锦衣卫中有一人名叫甘芾,他也是万福生的弟子,不知是否受到了株连?”

       秦渊道:“那倒未曾听说。”

       唐轩心道:若是甘芾受到万福生的株连,那陈弢呢?会不会也要受到甘芾的株连?

       秦渊道:“兄弟来到京城有些时日,太上皇交办的那件大事不知办得如何了?现下可需哥哥做些什么?”

       唐轩脸上一红,说道:“据小弟一个知情的同乡说,此刻太上皇已被囚禁在深宫之内,由那个樊仲带人守护,若无景泰帝的御旨,任何人不得相见。小弟与紫姑娘商议,觉得此时要着手查案,着实有些难度,现下只是静观其变,暗中侦知朝中大事,暗访忠于太上皇的朝臣,等到朝中有变之时,再行定夺,因此当下也不需哥哥做什么。”

       秦渊轻轻点头,说道:“当前情景也只能如此。此时,殷龙锡权势极大,若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极易招来祸端。”

       唐轩道:“还有一事,小弟需与哥哥商议。”

       见唐轩神色凝重,秦渊忙道:“兄弟有事快讲。”

       唐轩于是便将早上杨发送来锦囊短札之事与秦渊说了。

       秦渊听罢,双眉皱起,说道:“太上皇为何让兄弟来做这等凶危之事?难道一个君王可用刺杀的方式除去一个心中恨极的权臣?”说着又是连连摇头,说道:“依哥哥之见,此事兄弟不可为之!”

       唐轩轻叹一声,说道:“对太上皇,小弟只觉亏负甚多!”

       秦渊道:“兄弟你曾两次救下他的性命,而他对兄弟只不过温言抚慰几句,再给了一个空头的官衔而已。从头至尾,兄弟你何负之有?”

       见唐轩沉默不语,秦渊又道:“丰颐园是殷龙锡的别院私邸,明日他在其间宴客。这一年来,兄弟神功更有大成,又身带连响短铳,在席宴现场出其不意,极有可能刺杀得手。但明日席宴之上定会高手如云,陈弢、林鹏、慕容文疆等人必都在场,烈焚城与殷龙锡也多有交往,明日也必定被邀。再者,他们武当门中的几名长老,均是内力浑厚,武功非凡。兄弟你得手后想要脱身,只怕全无可能。”

       唐轩道:“刚刚小弟在丰颐园门前,看到一人,像是蓼花村主应无泪。”

       秦渊道:“殷龙锡像是在极力笼络江湖上的名人。若是应无笑明日赴宴,芦花坞主梦飘雪也一定被邀。这两位大名鼎鼎的江湖人物,若即若离二十年,听说最近又是走得很近。”

       唐轩道:“夜星虹呢?这些时日江湖上可有他的消息?”

       秦渊道:“两年前在泰山之巅,与冷风尘一场大战后,又与兄弟相遇,打那以后,夜星虹便没了消息,想是回了昆仑龙脊峰。”

       唐轩道:“那位萧先生也在城中,时常能听到他的箫声。”

       秦渊道:“夜星虹与萧声远,即便殷龙锡相邀,以他们的性情,也不会去园中赴宴。”

       两人不觉中已将两坛酒喝了,秦渊还要上酒,唐轩急忙拦住,说道:“哥哥外出公干多日,回京后未去交差已是不妥,若是再喝多了,恐怕又要多出妨碍。你我兄弟既已相见,喝酒之日便多,今日哥哥还需早些回营。”随即将居住之地说与了秦渊。

       秦渊笑道:“这样也好,过上两日,我便到那里去寻兄弟。”

       唐轩道:“上次与哥哥在芦台宝月轩酒楼喝酒,邻桌的那两人现下都在那里。”

       秦渊奇道:“兄弟此话何意?”

       唐轩借着酒力,说道:“那日邻桌之上的那个清秀少年,便是刚刚小弟说起的那个蓝儿。那个一脸狠恶之人,则是紫裳那妖女装扮而成,你我兄弟说的那些话,都被那妖女听去了。”

       秦渊大笑道:“弟妹真有意思!怪不得那日我觉得邻桌那人一双眼睛总是忿忿地瞄着我们。那神色,像是随时都要掀了我们的酒桌。”

       说话之间,两人起身会钞,走出酒店。秦渊牵着马,与唐轩在街上走了一阵,到了岔路,这才上马离去。

       唐轩独自走在街上,想着寻了多日,今日终于见到义兄,心中甚是喜悦,脚步便觉轻快。但走着走着,只觉酒意上涌,头重脚轻,脚下飘浮,不由暗道:不想京城之酒,竟是这般醇烈!

       走到王恭厂,日已偏西。唐轩看看天色,心道:不知紫裳她们是否回来?她们要是买酒,可不要买来这样的烈酒。随即又想:明日丰颐园行刺殷九锡之事,秦渊义兄不同意自己去做,紫姑娘也一定不会让自己无故涉险。

       思想之间,走入小巷。小巷之中,清清冷冷,全无一人。唐轩走到小院门前,见门上无锁,院门虚掩,心道:今日她们回来的比往常要早上一些。

       唐轩轻轻推开院门,双脚刚刚迈入院中,突然,一道凌厉无俦的剑气,从侧面直刺脖颈而来。

       唐轩惊骇之下,身形疾闪,只觉一道砭人肌肤的寒气擦颈而过,当是绝险至极。随即雄浑的一掌,正打在左肩。唐轩轻哼一声,被打出两丈,后背靠在一侧的院墙之上。唐轩只觉胸中气血一阵翻腾,未及稳住身形,那凌厉的剑气,又直奔当胸而来。唐轩情急之下,向下疾倒,躲过穿心的一剑。那剑气收发自如,只在墙上轻轻一点,又从上及下,直刺唐轩咽喉。剑势迅疾,有若雷霆,唐轩避无可避,大喝一声,奋起神功,双掌一合,将那柄发出凌厉剑气的长剑夹在双掌之中。在龙渊九阳功的巨力之下,那剑气也随之一消,双方内力在这柄狭长的剑上交会,使剑身发出“嗡嗡”的声响。

       唐轩盘膝坐在地上,双掌夹住长剑,在双方运功相持之际,这才看清此人正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风尘遮目’冷风尘。

       看着冷风尘冷酷的目光,唐轩心中颇是疑惑,心想自己与他全无仇怨,他为何要暗中偷袭,连下杀手?

       冷风尘冷冷说道:“好功夫!一身这样的本事,偏偏不去学好,竟然做出丢弃祖宗、全无廉耻之事!冷某追踪你已近二年,若无知情人相告,还真不好寻你。对你这种人,无论用何手段都不为过!”说着凝神运功,剑上又生出凌然剑气。

       唐轩运功相抵,剑尖距离自己咽喉始终不及三寸,当真凶险至极。

       相持之中,又听冷风尘说道:“世上大奸大恶之徒,冷某一个全不放过。冷某明人不做暗事,那时北泽、万语灵等人都是冷某杀的。今天杀了你这恶贼后,冷某还会一直杀下去,直到将天下的恶人杀得一个不剩。冷某今日让你死个安稳,冷某剑下不杀女人,被你这淫贼拐骗的那几个女子,既便她们受你蛊惑,帮你做下恶事,冷某也不会为难她们。”

       说话之间,又是一道凌厉的剑气从剑上生出,与唐轩双掌上发出龙渊九阳功相汇,长剑上又传出一阵“嗡嗡”之声。冷风尘冷酷的眼中,闪过比剑气还要犀利的神芒,说道:“如此拼比内力,着实有些不公。但刚刚说过,杀你这样的大汉奸、大淫贼当无所不用其极!”说着又是冷笑两声,说道:“当真是大奸大恶之徒,冷某如此对你,你居然不作一声。”

       一阵清凉的晚风吹过,风中飘来桂子的香气。

       冷风尘又道:“你不做任何辩解,可在死前留下一份尊严。那些奸恶之徒,不是在我剑下哀哭求饶,就是嘶声自辩无辜。在冷某看来,那都是可笑、可怜之举。冷某认定之事,便是天塌下来,也不会改变。”

       冷风尘看着唐轩,便如看着死人相仿,又道:“冷某向来话少,今日在你死前与你多说几句,只是怜你这身难得的武艺。冷某生平自负,从无虚言,若非暗中偷袭,若非你今日醉酒,冷某真不是你的对手!”说着双手运功,长剑之上,又生出凌然剑气,随即说道:“冷某掌中长剑名曰‘墨龙’,此剑虽无利刃,但藏有真锋,若非你这天下少有纯罡内力,恐怕早被‘墨龙’真锋斩去双掌。但无论如何,你也撑不到落日之时。”

       唐轩心道:冷风尘所言不虚,自己的确撑不太久。与其被冷风尘利剑困住,耗尽内力而死,倒不如冒死一搏。随即又想:起初不愿以死相搏,是觉得冷风尘不是恶人,指望他能自行停手,谁知他除去自己之心竟是这等决绝。既便如此,他也是误信谣传,实是天大的误会,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伤了。

       唐轩心念已定,奋起神功,夹住长剑的双掌向外疾推,一招“骊龙惊天”,身形如飞旋之天龙,腾身而起,身形向后疾退。冷风尘冷哼一声,也随唐轩腾空的身形飞旋而起,手中“墨龙”长剑,疾刺唐轩咽喉。唐轩凌空变幻身形,一招“狂龙倒卷”,身形向后疾翻,避开长剑剑风。冷风尘一声冷笑,在空中如影随形,在唐轩身形将要落地之际,掌中“墨龙”又如飞虹冷电,直刺唐轩前心。唐轩向后疾闪,猛地将身后的屋墙撞塌。在砖石碎裂声中,唐轩闪过凌寒剑气。冷风尘身法飘忽,占尽先机,“墨龙”长剑如灵山之蛇,急刺唐轩咽喉。唐轩向右疾闪,在一片烟尘之中,不觉退到院角,未及站稳,只觉脚下一空,身形急坠直下。

       唐轩大惊,知道坠入院角那口古井之中。此刻,只觉周遭阴寒,鼻息满是湿苔潮气。唐轩凌空身形一晃,靠向井壁,手足触及之处,只觉苔藓厚重,尽皆滑不溜手,完全不能着力。唐轩接连变换身形,连续触及的数处井壁之上皆是湿苔厚重无法驻足。情急之下,拔出“魔云”宝刀,用力刺向井壁。谁知黑暗之中,竟是一刀刺空。

       唐轩大奇,随即右臂一震,握住“魔云”宝刀的右手乃至腋窝,全都触及冰凉的实地,急坠的身形也随着停住。

       唐轩心念一动,知道井壁之上,乃是一个暗洞。当即身形一转,抬起左手向上一抓,便抓住一个粗糙冰冷的石台。唐轩左手微微用力,稳住身形,运功右臂,“魔云”之上闪出青白色的刀芒。借着刀芒之光,见眼前是一个高约八尺的石洞。

       唐轩仰头向上一望,见井上现出一线天光。便在此时,井上传来疾劲的风声,像有重物落下。唐轩左手五指轻按石台,飘身而起,轻巧跃入洞中。随后一阵劲风从洞口疾过,井底传来巨大的水声。

       唐轩暗道:冷风尘曾说,为世间除害,无所不用其极。今日看来,当真说到做到,连落井下石这等手段都能用上。

       井上又有大石落下,在井底响过两次水声之后,井上传来冷风尘冰冷的声音:“你功力深厚,为人险诈,也许这些大石砸你不死,但恰巧房屋基下有一块长圆巨石,想来正是封井之用,刚好今日用上。可惜这口古井,今日竟做了你这恶贼的坟墓!”随之话音,井上传来巨石相撞相磨的声响。

       唐轩心道:先是落井下石,后又巨石封井,这位‘风尘遮目’的做为,多少有失绝世高手的风范。随即又想:不过这位冷先生倒也诚实,能当面承认若非暗中偷袭及自己醉酒,他不是自己的对手。

       唐轩从石洞探出身来,向井上望去,见那一线天光已是不见。不禁暗道:井壁湿滑,难以驻足,一把“魔云”短刀,已不易攀上,何况井口堵有巨石?于是回身看向洞中,见洞内漆黑,如暗夜一般,看不清一切。

       唐轩取出火折子,照出光亮,见此洞乃青石砌成,石上尽显斑驳,年代已是久远。

       唐轩心念一动,暗道:此洞当是京城中的一条秘道。这座小宅最初的主人,若只是建起这座小宅,全无必要也全无可能建造这条秘道。由此可以推断,这条秘道上的小宅,当是城中一个紧要之地的隐秘出口。由于年代久远,知情人早已不在人世,使这条秘道湮没城中而无人知晓。这座小宅后被紫飞买下,其中隐秘,紫飞、紫裳也定然不知。

       想到此处,唐轩精神一振,心想秘道前方必有出路,且秘道也不会过于久长。于是一手持火折,一手持短刀,全神戒备,顺着秘道向前走去。

       秘道高约八尺,两人宽窄,唐轩行在其间,还需稍稍低头。在秘道中行进了大约一炷香的光景,唐轩见秘道上下全由青石砌成,道路笔直,路面平坦,且无岔道,于是心中更加肯定自己的推断。

       又走了大约半炷香的功夫,眼前是一条陡峭向上、几近垂直的石阶。唐轩大喜,知道上面便是出路,急忙快步轻身而上。上到石阶尽处,见是一面石墙。唐轩心道:这石墙周遭必有开启暗门的枢纽机关。遂将“魔云”还于鞘中,按紫裳所授查寻机关暗门之法,在石墙及两侧石壁上找寻。

       唐轩初使此技,手法甚是笨拙,用了半炷香的功夫,也未发现机关暗纽所在。便在此刻,眼前一黑,手中的火折子已然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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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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