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婕妤仿若丢了魂一般,一路踉跄的从显阳殿回到了瀚兰殿。芊芷跟在崔婕妤身边,见崔婕妤这个样子,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言。原本以为从婕妤降为承华已经够惨,殊不知更惨的还在后面。
这事折腾了小半日,回到瀚兰殿时已经到了晚膳时间。因着崔婕妤是刚刚被降为承华的,尚食局那边还不知晓,今日的晚膳还是按照婕妤的分例来的。芊芷见此,不禁感到有些心酸,既为崔婕妤也是为自己,崔婕妤如今已被降为了承华,一个年岁见长还不大得宠的妃子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可自己如今尚且十九,还有六年才能出宫,跟着这么位主子,这六年又要怎么熬啊?
但恪守着奴才的本分,芊芷并没有将自己所想挂在脸上,而是低声说道:“主子,晚膳来了,折腾了半日,您想必也饿了,吃些东西吧!”
芊芷特意唤崔婕妤为主子,而不是承华,也是不愿戳她的伤痛,想给其留几分脸面。
“先放在那吧,本宫累了,想歇一会。”
芊芷也不好再劝,便把饭菜都放在了炕桌之上,用盖子罩了起来,又扶崔婕妤进了寝殿。
崔婕妤脱了外衫,躺在了床上,还真好似个没事人一般,没一会便起了微微的鼾声,芊芷见此,微微放了心,吹灭了烛火,关上了门,守在了门外。
今日经历了天一般的大事,崔婕妤怎可能还有睡意?头脑之中仿佛过电影一般,她把从云昭仪让其送白瓷炭盆到今日发生之事 ,前前后后不落一个环节尽数都想了,毫无疑问,正因为皇后没有中了炭气之毒,云昭仪才对其起了疑,才会有了今日的试探。
她不怨云昭仪,自打第一次将炭盆之事告诉皇后之时,便已经开始了一场博弈,这场博弈不是云昭仪输便是自己亡,只是她太低估了云昭仪。
这汤本就无毒,云昭仪只是在试探自己的真心而已,是自己的背叛让自己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云昭仪最后的那抹笑,她很清楚,云昭仪会要了她的命,她不怕死,一个在后宫无宠又无盼的女人死有何惧,只是她怕云昭仪会伤害她的家人。
又过了约一个时辰,屋里有了响动,芊芷推门进来,见崔婕妤已经起了身。
“本宫饿了,陪本宫用些晚膳吧!”崔婕妤说道。
芊芷燃了烛台,借着烛光细细打量了崔婕妤的侧颜,虽有些疲惫之感,但眼睛未肿,显然没有哭过。芊芷很想问问崔婕妤背叛云昭仪是否感到后悔,但这样的话她怎么敢问出口。
芊芷跟在崔婕妤身后,二人来到了暖阁。虽菜都扣了盖子,但因着已过了一个多时辰的缘故,饭菜还是凉了。
“主子,要不要热热再吃?”芊芷问道。
“不必了,这紫薯山药饼向来是本宫最喜爱的一道菜,凉着吃最好!”崔婕妤说着便夹了一口放进了嘴里,细细的品味起来。
这顿饭大约吃了有一刻钟光景,同往日比倒没什么异样。
晚膳后,崔婕妤让芊芷准备好笔墨纸砚,自己则伏案奋笔疾书,书信上的话早已想好,故而一气呵成。
芊芷也不知崔婕妤是写给谁,只见崔婕妤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将毛笔搁置笔架之上的那一刻,崔婕妤言道:“芊芷,去趟云光殿吧,把这封信亲手交给云昭仪。”
芊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崔婕妤这封信是写给云昭仪的,想来也是封请罪信。
“诺!奴婢这就去。”主子亲自认罪,想必云昭仪也会原谅吧,若云昭仪原谅了自家主子,想必以后在宫中的日子也会好过些,芊芷迅速接过了书信,转身欲出。
“慢着,先去让他们把库房里的灯笼都挂出来!然后再去送信!”崔婕妤言道。
这不年不节挂灯笼做什么?芊芷十分不解。
崔婕妤瞥见了芊芷的不解,言道:“想必今年本宫流年不利想冲冲喜,况且这红灯笼喜庆,也赏心悦目!”
“原来如此!”芊芷心下释然,然后说道:“奴婢这就去办!”然后走了出去。
奴才们手脚麻利,三五下便把灯笼挂在了连廊之上,放眼望去,一片火红,霎是好看。
叶承华待在偏殿之中已然听到了院中的动静,便出来一探,见崔婕妤正身披大氅坐于连廊的台上,便走上前来笑着问道:“姐姐今日怎想挂起了灯笼?”
显阳殿今日之事尚未传出,因此叶承华尚不知崔婕妤已被耻降为承华。
崔婕妤答非所问,而是说道:“当年本宫进王府时,皇上身边已有了先皇后、皇后和云昭仪,本宫连个侧室都不算,更不会坐着被八抬大轿吹吹打打抬进王府的美梦,但本宫进王府的那夜,王府的整个后院的连廊里却挂个无数个红灯笼,正如今日一样。”崔婕妤说着,便将回忆拉到七年之前,她初入王府的那个夜里。
那时,她也是个刚刚及笄的美艳少女,自己也曾得到过皇上的宠爱。可谁知七年后的今日,自己半只脚已迈入了棺材。
“姐姐怎想起了这些?姐姐当日嫁皇上时尚且有红灯笼和红嫁衣做嫁,而我们这些后来入宫的世妇们,即便初次侍寝的夜里,连双红被褥也没有。”叶承华说道这些,眼中也不免流露出一丝苦涩。
崔婕妤原本也只是回忆往昔,谁料随口一说,却令叶承华徒增了伤感,便不免有些歉意。
两人又说了几句,崔婕妤便已疲乏为由,回了寝殿,换上了一身红色宫服,坐于妆台之前,铜镜之中那张白皙的小脸依然美艳。她涂了红唇,唇上的色彩就仿佛初进王府那夜的处子血般鲜红,崔婕妤对着镜子笑笑,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待一切收拾完毕,崔婕妤起了身,将妆奁里的头油尽数倒在床榻、窗帘、被褥等易燃之处,然后将烛台扔在了床榻之上,霎时之间熊熊大火被点燃,烟雾乍起,似有将瀚兰殿吞灭之势。
眼见熊熊烈火将要吞灭自己,崔婕妤却毫无惧意,这个时刻她似乎期待了很久,她知道她这一生已经走完了。若有来生,再不入高墙之中,只想择一伴侣,无论贫穷饥饿相伴到老。她笑了,仿佛看见熊熊烈火之中,李充华正对其招手。
芊芷回来时,瀚兰殿的大火已然烧了一丈多高,众宫人虽都在抢救,但显然已无挽回之势。
后宫妃嫔不能自戕,崔婕妤不敢自杀,便制造了失火这个假象。
“昭仪,瀚兰殿起火了!正殿之中发现一俱女尸,看尸骨上的佩戴之物,应是崔承华。”芊芙说道。
“还算她懂事!如此这般最好,她既死了,本宫便也发个善心,不再与她家人为难。”
瀚兰殿大火,被烧去了大半,叶承华被吓出了病,便暂且被迁往了含章殿养病。
而皇后心里十分清楚,崔婕妤的死应是受了云昭仪的逼迫,绝不是失火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