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的轿撵没有皇上的旨意自是不能随意出宫,皇上让轿撵抬王贵人回去,自是有其用意。王贵人家住外三城中的中间那一城,离京都属实不近。
若不乘轿撵,徒步而行的话少说也得一个多个时辰。即便王贵人想出宫后乘轿,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找到轿撵,所以说当今圣上确实思虑周全。
出了内三城明显能看出外城的不同,庭院更加宽敞街上的行人也稀少了许多,远远比不上内三城的繁荣。
进了外城之后,走了又约有半个时辰,拐进一个胡同便看见了王贵人母家的所住之地。一进外城王贵人便掀开了轿帘,外城的一切好似都那么眼熟,仔细辨去越略有不同。
直到拐进一处胡同,胡同的最里面矗立着一座由青砖堆砌而成的宅院,王贵人此时的眼角已现湿润。直走到近处,才发现这座宅院与别处的最大不同,便是门梁之上无牌无扁,更未书写是何人府邸。
京城官宦家的宅院大都书有某府某府,即便非官家之宅也大多有个雅号,可这座青砖瓦房的门梁之上却未挂匾也未提字。
也对,以如今王夫人的身份到底该提个什么呢?是书曰尚书王大人休妻之府,还是书王贵人生母之宅?
朱漆的木门已有些褪色,但透过这斑驳仍能看出当年曾经红过。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转眼王贵人入宫已经五年了,五年前王贵人正是从这个门跨入了皇宫,看到了大门的瞬间,王贵仁顿时百感交集,流出了泪来。
当轿撵停下的瞬间,王贵人立即奔了出去,芊枚也跟着下了轿撵,随即叩响了门上的铜环,稍许终于有一个中年妇人模样的人前来开门。妇人看到王贵人时,瞬时一惊,虽知少爷早间便去宫中递了家信,但谁也未曾想到皇上真的会让王贵人出宫,忙跪地叩首道:“民妇拜见贵人。”
“婶子!快起来!我娘可好了些?”王贵人一边问着一边往院内走,目光所及之处皆与五年之前没有多大变化,但王贵人无暇思及这些,她的脚一刻都没有停,心一刻都不想等的想看见娘亲。
“夫人若知晓贵人回来探望病一定会好的。”妇人说着便也一同随即进了屋内。
家中只有两个下人,一个是刚才的妇人,另一个便是其女,虽说名义上是府里的下人其实也算半个亲人。因为中年妇人王婶和其女便是同王贵人娘亲当年乞讨中相识的,后来两家又结伴一起来了邺北。
王婶和其女并不是来京寻亲,只因相公嗜赌成性,又爱喝酒,酒醉便打人,又欠了赌资,欲拿女相抵,王婶无奈之下才带女儿逃了出来。
但出了本地便再无户籍,所以王婶和其女便只有乞讨为生,恰巧遇到了王夫人一家,虽情况不同,但都可怜至极,于是两个同样没有夫君的女子便一路互相照料扶持,直到王夫人寻得王大人并被安置在此处后,二人便也在京中有了落脚之地。
“姐!”王稷之听到门外有叩门之音,便奔了出来,见姐姐已行至院内,顿时泪如雨下奔了过去,扑进了王贵人的怀里。
皇宫之内,不见外男,即便是亲生姐弟也不得相见。一晃五年未见,离家时他还是个少年儿,如今高处王贵人一人,已然快长成了男子汉。
王稷之虽长得高大些,但尚未及冠,仍旧是个孩子。母亲病重,他本就没有主意,只碍于是家中唯一男丁,不得不承担起来。如今见姐姐归家,终于有了主事之人,心中情绪终于得以释放,不禁哭了起来。
“别怕,姐姐回来了。”王贵人擦去了王稷之脸上的泪痕,问道:“娘如何了?”
王稷之没有言语,摇了摇头,二人随即来到了屋内。一进屋王贵人便扑到了王夫人躺着的床榻边上,哀婉地唤了声:“娘。”
王夫人虽病得很重,但人却清醒,听见王贵人在窗外与王稷之对话的那一刻,便已老泪纵横。
王夫人紧紧地握着王贵人的手,一时激动得说不话来。
王贵人抚了抚王夫人脸上的泪痕哽咽道:“娘!女儿不孝,终于出宫见了您一面!”
王贵人哪是不孝,她心里哪一刻不是惦记着家人,只是后宫妃嫔不得出宫她能有什么办法?
虽似她这种身份的妃嫔,家中亲人每年都能进宫探望两次。可王夫人知晓自己身份尴尬,只是尚书令休掉的前妻,即便入宫也是给王贵人平添笑柄,让旁人作践了王贵人。于是除了王贵人入宫的第三年她实在思念至极,曾进宫探望一次,再未入过宫,平日的书信往来也只是报喜不报忧。
片刻之后,王夫人的情绪终于没那么激动,缓缓说道:“娘没想到临死前还能见你一面,入宫之人不得出宫,没想到皇上会让你出来,皇上对你可还恩宠?”当娘的人哪有不心系孩子的,即便临死这一刻,王夫人都心系着儿女。
“皇上对女儿好极了,娘亲应该晓得女儿已升至了妃位。”王贵人不愿让王夫人临终不得心安,便故意谎称皇上宠自己。
“妃位固然是好,多的不过是些银子而已,最重要的便是皇上心里有你,知道皇上待你好,为娘也可安心的闭眼了。”王家不似其他妃嫔之家,朝中有人,后宫谁人得宠掌握得一清二楚。王夫人见女儿能出宫来看自己,竟真信了女儿是皇上宠爱之人。
“娘!你别说这种丧气话,外面郎中看不好,女儿再求皇上派太医过来给您瞧瞧。本也不是大不了的病,您年岁又不大,千万别往坏处想。”王贵人安慰道。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娘这次是真的不行了。”王夫人说着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咳了几口便吐了一滩血。
王贵人抬眼望了望王稷之,王稷之知晓姐姐是问娘亲的病情,便点了点头示意母亲真的是不行了。
王夫人将二人的一举一动皆看在眼里,见王稷之点头之后王贵人眼中的绝望之色,便知晓她已相信,于是安慰道:“我这咳疾已上到肺了,即便扁鹊在世也回天乏术了,那郎中与献儿说的娘都听到了,也就这一两日了。临死前娘能再见到你,已经知足,只是娘还有一憾事!”
“还有何憾事?女儿定不让娘亲抱憾九泉!”既然死是注定的事,自然不能让母亲抱憾九泉。
王夫人费力地扯了扯嘴角,眼睛忽地一亮似乎看见了曾经的美好,说道:“当初与你爹定情之时,曾将我自己的一个贴身之物,一个绣有夹竹桃的帕子送与了他,如今我们既已合离,他便没必要在留着我的东西。他墓穴的另一侧终不是留给我,虽最初是王家的人,死后再不是王家的鬼。”王夫人擦拭掉眼中的泪,挤出一丝微笑勉强说道:“已经二十多年了,怕你爹早就扔了。”
王夫人一说绣得是夹竹桃王贵人立即就明白了,他爹名唤王竹修,她娘名唤姚桃,这夹竹桃正是取了二人名中各一字。
“娘亲,你且歇歇,我这就去公主府看看。若寻得见我就给您带回来,寻不见就权当爹爹已经扔了,您也不必再挂念此事。”王贵人说道。
王夫人微微点了点头,闭上了眼,与女儿的这番话又消耗了她不少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