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波无精打采的将他那头从外地赚回来的口轻毛驴从院子里牵出来，将它拴在一片向阳的坡地上，他让那驴儿安静地啃着荒草，也让它舒展一下，自己则一转身，圪匐在一棵老榆树下，一只手漫不经心地从身上将烟盒里摸出一根纸烟，叼在嘴巴上，然后睁着自己的眼睛，望着远处的蓝天白云发起了愣怔。
他小女儿李玲和韩佳林那种出格的举动，这让他想起来就既气愤又感到羞愧！韩佳林那小子还跟我装模作样的，嘴巴硬得还不承认！当我是瞎子吗？还说什么和李玲两人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不知廉耻！这难道不是骗人的鬼话吗？那他跟李玲这么紧紧地靠在一起可是自己亲眼所看到的，连人家坡上犁地的人们都远远的都看到了，这难道是自己眼花了不成？哎，他长长地吐了口自己胸腔里的闷气，这让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是，他自己的两个花朵一样好看的女儿，可为什么偏偏要一再纠缠韩佳林那个臭小子呢？这让他想不明白，那小子除了他人样儿长得还算直溜和上过学认识几个字以外，他再没看出他还有什么本事来！再说了他们家那烂的光景，那村子里谁心里还没个数啊？
韩国德老家伙他的那些个塌墙烂院的，还不都是用些没用的土坯烂石头吗？就现如今修造几间砖瓦房，那可真不是随便说的！他没个十年八年省吃俭用他哪能行？再看看他们家那两个一脸褶皱没有用的老东西了，这眼看得就没几天奔头了！这用不了几年，那还不都是些吃闲饭的料？唉，孩子们呀！咋就把眼睛都长到后脑勺上去了？咋还铆着劲一个个想往那火炕里跳，你拉还拉不住她......
“哈呀，你这一个人在这榆树底下干嘛呢，这又在思谋啥买卖呢？”李金波正独自个想着自己心事，忽听到有人说话，急忙扭过头，原来是亲家张明亮正迈着八字步朝他这边走来。张明亮一边走着，他一边又瞅了瞅那头正低着头吃草的灰白色毛驴，说：“这村子里的人可都吵着嚷着说你是出了趟远门的，这白白地捡回一条牙口轻嫩的好毛驴啊！”说着，他走上前，在那条毛驴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赞叹道：“哎呀，有眼力啊！真是个好驴！”他回头又冲着亲家笑笑，“你这么好的来钱买卖，你还顾得上树下歇息打瞌睡了？还不赶紧趁着天暖再跑上他几趟，这到年底了，还不信成不了一个万元户吗！”
李金波将手里的纸烟巴子狠劲地戳在土里，他一边叹气一边摇着脑袋说：“还跑买卖？谁还顾得上思谋那个事情！唉，这两天弄得我烧心的......他 妈的......韩国德那个混小子他贼心不死，他又在厚着脸皮纠缠起咱小玲来了！这实在可恶的很。”
“你说什么......”听完这句话，张明亮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那这还了得。
我说那几天，二新不是明明跟他说过嘛，他找过了李玲了，可人家李玲说暂时不准备考虑婚恋这方面的事情；这怎么背地里倒偷偷地和韩佳林那小子有了来往？这让张明亮心里不情愿地咯噔了一下，很快，他便又装的若无其事，漫不经心地走到亲家跟前，脸对脸蹲在刘立本对面，说：“这孩子大了就要配对呢！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那有什么稀罕着？”
“这事情搁不在谁的头上，谁也会耍嘴皮子！要是叫你有个女儿让别的野鬼男人瞎琢磨!你的心里会是怎样？我现在烦着呢。”
“哈呀，这看你说的！我要是有你那么几个聪明标致的女儿，我这个村支书我也不当他狗日的了！”张明亮说着话，眼皮一翻，把话题一下扯到他的小儿子二新身上，“这前段时间县城里有人给咱二新说对象了，这不我也恼火，你看看我这双眼睛？他 妈的一个也没看下！也没有一个称心如意的！哈呀，你说咱那么大的县城地面，他咋就没有一个女孩子能抵得了咱小玲的！唉，小玲是个好丫头啊，这找对象千万要找家光景像样的人家啊！”张明亮话音里显然替李玲跟韩佳林的交往有点惋惜起来，自己也要谋划一下吧。
“我现在也是为这事绞心呢！”李金波难过得摇了摇头，“你说这那么大的闺女了，你打不能打，你骂又不听你的话！还真是豆腐掉进了灰堆里——没办法弄啊！”
“你叫我说啊，那咱给小玲找个对象，咱远处不要找了！就最好找一个本村的；这以后你们两个老了，这不也好有个照应啊!”张明亮瞟眼瞅了一下亲家那张沮丧的脸，他刚开始要高兴，可猛然间觉得自己他 妈的怎么这话好像是在替韩佳林那混小子说的！这原本他是暗小儿子二新的，这要是让不明事理的亲家听起来，那还真以为自己在替韩佳林那小子帮腔？我这不是就在帮倒忙了。
哎，“咱本村也不嫁给韩佳林那臭小子！”李金波果然没听出亲家话语中的意思，愤愤地说，要是嫁给他那不把我气死。
“咱二新那里，他这两天也带上徒弟了！”张明亮又提起了他的家事。他又摸索着从自己衣兜里摸出纸烟盒，先拔出一根先递给了亲家，然后又拔出一根叼在自己嘴巴上，脸上满带得意地说：“现在他领导可看好咱二新了！二新那孩子有文化，腿脚又很勤快，这以后还说不定会提拔咱二新当干部呢！”
“唉，二新倒是个好孩子，他工作也不懒！可这姊妹俩嫁给兄弟俩，这面子上总觉得也不大合适吧；就怕小玲她也看不上你家二新！”李金波忙摆了摆手，这大概他也听出了亲家话语里的意思，示意亲家不要再往这方面扯淡了，这娶了一个还想再娶一个。
“哈呀，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张明亮显然听不进他亲家所说的这话，“亲家你可整天在外面转悠，这天地大了，这样的事情那还稀罕吗，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李金波从树下站起来，拍了拍屁股，看来他显然是不愿意再和亲家探讨这方面的事情了。不过，他还是没忘了抓紧时机，冲着张明亮说道：“你可是村里的支书，你又和公社书 记关系也不错，你应该向上面反映一下情况，这韩佳林那小子在村子里这么胡作非为，他乱搞男女关系的事情。你让公社派几个民兵下来，把他抓到公社给这小子办几天学习班，吓唬吓唬这小子，省的没事找小玲了！”
张明亮也随着亲家站了起来，他也是觉得现在和亲家不好意思再往下谈有关二新这方面的话题了，他便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随手拍打了几下自己裤腿，说：“这好多日子没去公社开会了，正好想过去溜个弯，我看看上面又有什么精神需要往下传达。在顺便，我给你跟赵书 记也聊聊这事，看让公社派几个人下来，也好治治那混小子......”
张明亮和亲家聊的不欢而散，他懒散地拐向了通向公社的简易小公路。本来他并不是准备要去公社的，可现在他亲口答应了亲家，也只好硬着头皮了，还装得挺关心亲家的事并且愿意为亲家跑腿的样子，一个人朝着公社的方向而去。
他这一边走一边又想着心思。当然了，他去公社里，可并不是真的要去向赵书 记告发人家韩佳林什么的。他有他的打算，他只是想从赵书 记的口中，先了解一下国家现时在农村又有什么新的政策和动向，自己也好准备一个应对的办法。这前些时候因为收秋，村子里的人们忙于碾打，他自己也抽不开身，这好长时间没有和赵书 记相聚了，咋说起来还真有点想他呢！那阵子当着亲家的面满口胡乱的应承下来要整治韩佳林那混小子，那也不过是瞻顾到亲家的颜面在逢场作戏而已。诚然，这也不是说他心里坦护着韩佳林，只是不想告发这个让他头疼又劳心的年青人？就他的心里面，何尝是不想整治一下这个混小子呢？更何况他满心希望着二儿子二新能够和李玲有点往来，自己也好从旁插手，能够促成孩子们的这段美满因缘，也了结了折磨了自己许多日子的一番心思了。这没想到他的费尽心机谋划出来的这件事情，这又让韩佳林这小子占了先！他这气恨得当时真想上去狠抽韩佳林几个耳光！可是，他没办法啊！他也深知，现如今这些青年男女私下里的自由恋爱那也是受到法律保护的！就算是赵书 记手里有权，也向着他，那也不敢这么随便干涉这方面的事情。
“明亮啊，你这是要到公社去吗？”在坡上，忽然有人朝着他喊话，他这一惊，原来是顺德老汉正在坡上犁地呢。
他这急忙紧走几步，生怕他这个干爹下来再给他提个什么建议了！他今天的心情不太好，他不想搭理别人的什么寡淡话。坡上的顺德老汉这好像一点也不理解他的心情，他慌忙吆喝住牲口，将那两根穿套绳子牢牢地拴在犁把上，提溜着自己旱烟锅从前坡那边绕了下来。他一边走，一边喘着粗气嘟囔，“我早就想跟你说一说了，你那两天都没有逮不住个你！哈呀，你看咱们那村那个水井，脏得跟茅厕似的！”顺德老爷子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接着他又开始唠叨：“那一天我去舀水，昏天黑地也没看清，担回家里一看，啊呀，水里尽是猪粪鸟粪什么蛤树枝草类的......也不知道别人家是怎么弄的？可你干爹我恶心得真的没办法煮饭呀！”
说着话，这两个人便脸对脸碰在了一起。这让张明亮显然心里有点不舒畅，黑着眉脸说：“这还能咋个弄？你要想一想用什么办法，把里面弄干净，除非将那水井用什么东西包起来！这样以后就不脏了。”
“哈呀，这看你说的！你是一个村支书，这些事情也弄不了！那些事情你也弄不了！你还能弄个啥？你难道整天就晓得打理你那几间砖瓦房？”顺德老爷子一看他这个干儿子眉脸就有点不大对劲，这一下子来了气，他什么话都敢往出端。
“哎呀，干爹你....你咋又要开始训教人呢！”张明亮一看这老人家黑了眉眼，他自己急忙换了口气，话语中捎带了一些解释的味道，“咱们村那口水井真的不太好弄啊！不是说我不想跟着大伙儿喝它几天干净的水！你也看看，别人都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这多少年了，老祖辈人给咱留下的他就是这么个烂摊摊！这可真不能怪怨我啊？”
“你说的那是过去的年代了！现在新政府已经多少年了，你咋不解决解决这方面的事情？你们不也时常开会吗！也拿着集体的工分呢！你还成天着往公社里跑，那是为谁呢？你要是为了社员，是为了这个村子，那啥事情也办好了！”顺德老爷子还在气头上，他话语还是那么的呛人，他可不惯着张明亮的臭毛病。
张明亮也不敢不吱声了。他敢紧从衣兜里摸了出两根纸烟，含在嘴里，他背过身用打火机一齐点着，拔出一根转身就递给顺德老爷子，然后他长长地吐了口嘴里的浓烟，叹了口气，说：“唉，这谁叫咱生长在这穷乡旮旯里？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这自然条件就把咱们给限制住了！现在的国家把精力都放在大平原上了，那地方平整好的好发展啊!想咱这背地方喝汤喝水谁还顾得上管啊？你再说，咱那水井上一次咱们不是加高了围堰吗？这是弄过了的！这还有啥法子啊？事情怎么也要看情况嘛。”
“那我咋听说西店人家有些村子都开始动手打深井了！他们不也跟咱们一样吗？都是住在这么偏远的地方？”顺德老爷子眼睛瞪得像牛眼似的，看着他这个干儿子，就有点得理不饶人的架势了。这眼看的张明亮理屈了，可不敢顶嘴了，他头低垂着依靠在土崖下，这老汉才又换了一种和缓的口气：“明亮啊，唉，干爹老了，这眼看得来日也不那么多了，可这咱村子里的小娃子们......一想咱们村这吃水的事情最头疼！大人跟孩子每天哪个不是在为它挠心？你咋不向上面反映反映情况，为了咱村的未来你也多做工作啊......”
这好不容易终于摆脱了顺德老爷子的纠缠，张明亮这才又挪动起沉重的脚步。他有心半道上折回去吧，可又觉得这走了这么一程路了，这要回去又觉得可惜；他便振作起来，向朝着公社的方向慢慢晃荡过去。
已经好些日子也没来公社办事了，这公社大院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以前那两排用小铁桶焊接起来的有些灰不溜秋的铁栅栏大门，这都涂上了淡淡的白油漆了。在大门外边，以前那一片堆积着碎砖烂瓦的场面上，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的了。那一堵红砖砌就的围墙，都用石灰水粉刷得一片洁白了，看起来也那么好看了，这个时候一个年青人手里拿着大刷子，正在用红油漆写着半人高的大字，这变化蛮大的。
张明亮先没急着走进公社大院，他在看那个年轻人跟前站住了。他想看看这个小青年这其貌不扬的，可是怎么就能把那么大的字写得那般齐齐整整？看来也是有功夫的人。
他站了一会，那个年青人突然掉转过脸，看了一眼高明楼，问：“你哪个村的？来这公社干啥呢？”
张明亮慌忙咳嗽了一声，说我来公社找一下赵书 记，这看到你写字写得整齐好看，就站下瞧一瞧。“哈呀，你真个描画得不懒！”张明亮笑了笑，嘴里发出一个外行人不地道的赞叹来。
“这赵书 记已经不在......他早调走了。”那个年青人趴在墙上，说到。
“你说什么？”张明亮一愣，“这赵书 记调走了，怎么我是一点也不知道呀？”
那个年青人一听突然他又掉转身子看了一眼高明楼，难不成也是一个人物，“你是......”
“我是韩庄村的支书，我和赵书 记两人熟得很......”张明亮自信地说。
“嘿嘿......”那个年青人听完不屑地转过身子，又专心写起了标语。一边在嘴里自言自语：“这可是县组织部下的调令，难道不成还要和你这个什么大队支书商量不成？”
这让张明亮觉得这个年青人说话刺耳，他一点也不尊重他这个村支书的颜面，也便不再做声。刚要转身离开，突然他又返回头，他小心翼翼地朝那人问：“小兄弟，那新来的书 记叫个啥？这阵子在不在公社大院里啊？”
“孙铭海孙书 记！是刚从南关公社那边调过来的！”那个年青人是显然有点不耐烦了，一边写着他的字，一边朗朗地冲着张明亮嚷，“这自打调过来后，没见过他好好得在这大院里呆过一天；他这阵子不知又跑到哪个生产队搞什么调查去了！”
张明亮心里心事重重地转过身子，他踏上了回家的路。可不知咋的，这赵书 记的突然调离，这让他的心里一下子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感觉就连脚下这片土地，也不像以前那般厚实了，人踩在上面，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让他感到一点力气都使不上，觉得自己也是没什么办法了。
